-
侥幸心理多数时候都是极不靠谱的,或者说,在这种心理萌生的第一刻,拥有它的人丢掉了自信。
易文不是一个容易丢掉自信的人,除非他已经确定,在某一件事上,他有再多的自信也改变不了已成的定局。事实也正是如此,他的记忆没有出问题,在刚才他将目光从石乙的算盘上挪回时,他已经确定自己败了。
一个精明的人,若无信心做成一件事,侥幸心理就更显得没有用处了。
将账册上最后一页最后一个数字组拨入算盘中,此刻两把算盘上的数字终于完全一致,因为易文早就料到这个局面,所以他并不迷恋心里的那点侥幸情绪,很快再度站起身。
但他没有立即转身就走,而是注视着石乙,说道:“不知道正确的结果是否如此,但石学友的记忆力之长,在下已经见识到了。这一局我虽然败了,但有幸增长了一份见识,也算不虚此行,谢谢。”
易文的话并不全是谦虚,石乙也意识到一个问题,账册的原本还在燕钰那里,所以不能确定易文得出的数字是否就是正确的。
而如果他跟易文一起错了,却错成了一样的数据,他可能真要惹麻烦了。
算数这学问,跟语文不同啊!算数同题的正确答案,可以说是绝对一致的,相反,倒是错误答案会存在诸多变数,要是他与易文错成一样的,这抄袭的罪名,很可能真就难甩脱了。
想到这一点,石乙终于忍不住问向易文,问得非常直白:“易学友,我想知道。为何你丝毫不怀疑我?我与你坐得这么近,也许燕家这位小哥不是在说瞎话,我若起意要抄你的演算结果,真的一点不难。”
话说到这一步,他还没忘了带着把那位忍怒忍得脸色发青的燕家仆从损一把。
见石乙自己都开口了,似乎露出极大破绽,此时易文或许只要来个顺水推舟,就可以立即扭转乾坤了,那脸色铁青的燕家仆从连忙给易文造势:“是啊!我刚才就是这么想的,他明明只算了半本账册。为什么能得出跟你一样的数字?他刚才把册子翻到中间时时表面上跟你说话,其实估计就是在看你算到了哪儿,然后他直接把你算盘上的数字复过去接着算。这跟抄答案有什么区别!”
此人这话一说出口,坐在台下的几名燕家随从顿时都明白了台上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作弊”之说,这几人顿时恼了,齐齐从椅子上站起身。看起来气势不弱。
隔了几步远,石乙那聚坐一团的几位姨母随后也明白过来,顿时也是一起站起身来。也许她们身上聚拢的气势稍弱于那几个练过武、体型健壮的燕家仆从,但若真要开嗓骂战,谁强谁弱还悬着呢!
就在这双方势头快要擦出不良火星子时,燕钰忽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他的身形一涨。虽然只是背影,但已经让观看席上那几个燕家随从双瞳微微收缩,一时间无人再敢说话。此时他只要一回头。他带来的那些随从肯定立即息声,但他没有这么做。绵长吸了口气,他终于开口,但却像是在说另外一件与竞赛无关的事。
“你们还真是不把易文当我燕家宾客,以前我只是听说。现在我见识到了。”短暂地敛息之后,燕钰的严肃表情不但没有缓和下来。还有一丝怒意已经蔓延出来,“叫你们尊重易文,是谁说过的话?你们好像都忘记了。看来我以后得常常回家看看,不然你们没准也该把我这个少主人遗忘了。”
正是这种渐变的怒意递增,让台上能看见他脸孔的那个仆从背生寒意,仿佛被他此时如刺的目光逼到断崖边,身形禁不住抖了抖。后方那几个燕家随从越是看不见燕钰此时脸上的表情,就越是被那种不知深浅的畏惧捆扎心脏,刚才还团结成一个整体来敌对石乙的精神气立即散成了渣滓。
竞技场发生的矛盾似乎在一瞬间被转移至燕家某种暗潮挤兑上,但这场地是设在东风楼里,而楼中女子一贯秉承不干涉恩客家事的原则,所以一时之间,楼中的气氛变得极为古怪。
燕钰在外人面前训斥家奴,这么做是不是有些折了自己的面子?而良久都没人出面开劝,作为东主的东风楼众姝是不是有着看戏的嫌疑?然而事实却又是,燕钰丝毫不认为自己丢了什么面子,一旁的众女子虽然对眼前发生的事感觉惊讶,可那倒不至于就心生了看戏说风凉话的心情。
从确认了这个冠玉男子是燕家少当家这层身份后开始,众女子就没有放下对此人的警惕。不是什么人的丑事都好去打听了解的,燕家三子如今都已成器,可能他们家真的已经开始出现内部家斗,但东风楼里的众女子对此没有一点兴趣。
她们不是寻常的歌姬,各自都有着双重或者多重的身份,要随时等待新指派来的责任,因为需要用东风楼作掩护,她们又必须以歌姬的卑贱姿态生活,又是缺乏保护的弱者,因而不想惹丝毫麻烦上身。
此时她们最关心的事,是接下来怎么收场,怔神片刻后,已有两、三女子将目光投向了阮洛。
现在恐怕就只有他这位似乎与燕钰有私交的人,能够在燕钰面前说几句有分量的话了。
然而她们并不知道,阮洛与燕钰之间还有积时九年的芥蒂未解,最重要的一点还是,阮洛根本丝毫不想沾手燕家的事,若让他掺和进去,他可能就真的掉进那漩涡里了。
从在二楼上跟燕钰碰面的那一刻开始,阮洛就在有意与其保持距离,话语上的友好融洽都是虚的,嘴皮子一动扇的几缕风罢了,等燕钰回去了,这风自然散了。
所以,在燕钰冲家仆动怒时,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只做看客的阮洛仍沉默着坐在审座上,仿佛眼前的事只是透明的空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