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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盖低了一下头,然后又抬起来,慢慢说道:如果我能早来一刻,你就可以不必多受这些痛苦。
听挚友话语中言及痛苦二字,王炽顿时想起他刚才在掌力催发后不久,莫名奇妙在胸腹间膨胀开来的那股剧痛。若非这突然爆发的难耐痛楚,他怎么会一失神被坍塌的瓦砾掩埋?
经由此事,他立即记起来,那两个近卫之所以会突然倒地,怕也是遭了同样的罪。
——虽然他还是不太明白,这痛楚的来源是什么。
此时他心中也已做出了决断,细枝末节的东西他可以暂且不管,但该救的人,该扑杀的余孽,才是眼下首当处理的事。
他单手撑出,身旁的挚友立即会了意,尽管有些担心此刻他的体力状况,但还是平出了一掌,劲气暗吐,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视线四下快速扫了一圈,王炽眼中神采渐复,他很快注意到几步外那个影卫怀抱之人,并认出了他就是阮洛那两个侍从之一的阿平。望着阿平血迹模糊的后背,他仿佛明白了一件事,不需询问,便直接对那影卫下达命令:有功义士,直送太医局救治!
影卫领命,抱着阿平向皇宫方向掠步而去。
王炽紧接着将视线射向那七名站得更远些的提短刀侍卫,他知道这七个人都是厉盖培养出来的精英,石坪上被翻开成两堆的废墟就是他们雷厉风行的作品。
仰头看了一眼已经被烧得变形、二层阁楼已经完全被烧塌的雨梧阁,大致琢磨了一下方位,然后就抬手伸出一根手指,点向废楼一处沉声说道:掘开!
厉盖见状忽然想到一事,疑虑了一声:是十三、十四?
他们刚才也是突然倒下去的。王炽将落到废墟上的视线收回,在他偏头看向厉盖时,眼神里明显浮起了疑问,你是否感觉得到,我刚才究竟怎么了?
厉盖嘴唇微动。但又没有立即作答,他只是在看了一眼房顶已经被烧得穿透了的雨梧阁后,对王炽建议道:这房舍快要散了,我们先站去一旁。
王炽颔首,由他扶着离开那堆废墟。
厉盖既然都到达了此处,恒泰馆街区的卫兵们再不到,那就真是问题出大了。在王炽离开那堆废墟,从十片盾牌组构的屏风后走出来时,他就看见了禁宫卫队那两百余人,还有恒泰馆街区的卫兵赶来了大约五百人。
这片街区的分管官员来了一位。是兼领礼部侍郎之职的边抒鹤。但对于今天这件事而言。他来不来这里,起到的作用几乎可以忽略掉。
为什么街区里的茶舍二楼会藏那么多的刺客?这些刺客什么时候把阁楼的木地板锯开那么多方孔,居然也没人发现?还有街区卫兵是都瞎了还是死了,房子都开始在烧了。竟没有一个人过来看看?
在视线扫过边抒鹤那张因为过度震惊而肥肉寸寸颤抖的脸庞时,王炽面容上没有什么表示,心里则是冷冷发笑:应该为今天的事情担上些责任的,应该是另两位恒泰馆街区主事官员,一个兵部侍郎,一个工部侍郎,此时却没有看见他们的人影。
王炽的目光最后落在边抒鹤身旁一个约摸五十岁的绸衫商人脸上,由这个代理经营恒泰馆街区商事的商人请进了临时搭起的一个绣顶红边悬金色流苏的帐篷里。
双耳扶手圆椅上已经铺了柔软的锦垫,椅旁摆了一张小桌案。只是寻常的松木刨制,桌案上也没有什么雕花刻兽,这木器的风格异常的简单。然而在此时这种混乱将歇的环境里,这桌上居然有一壶沏好的热茶。
有这沏茶的速度,刚才却为何不见救火的速度?
待王炽坐稳于椅上。厉盖并没有继续作陪,而是跨步出了帐篷,招呼他那十名盾卫撤了屏风阵,分了四名到帐篷附近待命,还有六名则去了正在继续翻刨废墟救那两名近卫的短刀卫身旁。
茶舍一楼的墙壁被里头的火焰烧得快要散架,并且石砖墙体都被烧得滚烫,几乎不能直接触摸。六名盾卫便去到短刀卫前面一步,以盾牌做垒,朝滚烫的墙壁推挤起来。
既然这茶舍已被烧毁,无法挽救这一损失,不如让它在可以控制的范畴内尽早坍塌,免得等到未防备的时候造成二次人员伤害。
就在厉盖的下属开始拆房子的时候,王炽坐在帐篷下还算舒适的圆背椅上,尽管他此时的确觉得口干舌燥,但他并没有动手边的热茶。
他现在很想听一听,对于街区内建筑起火,却迟迟不见卫兵赶赴营救的事情,负责这片街区守卫工作分配的主管官员如何解释。但这个官员此时不在,所以他也没打算问那个只擅长虚面礼式的礼部侍郎。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对面石坪上趴着的那个女子身上,他心里很清楚那女子是被什么手段捆成木桩状,
但他不准备就在这里审讯她。经过今天这事,他要擦一擦眼睛,重新看一看他已经有大半年没有着手监察过的兵部了。而监理恒泰馆街区事务的三名官员此时虽然来了一个,他却对此人心存疑窦。
边抒鹤此人虽然政绩普通,管的只是一些礼仪次序,但宗庙祭祀他管,大节国典他管,邦交礼式他管,军队出征祭酒他管,百姓大秋收敬天他管……他管的事情好像还真是挺多挺杂,他因此经常需要跟各部官员打交道,谁也无法把握他与哪部官员交情深些,谁也没有强硬的理由说他与那部官员交往是有谋私事。
王炽记得,许多年前,那个不喜欢盘发簪花,只喜欢将剪到贴肩长度的头发散放开来,喜欢各种小食,但却又吃不太多的女子曾目露一丝鄙夷地说道:不以修炼成官场万年老油条为宗旨的官员不配做礼部官员。
那时他还特意问了他那心爱的女子:油条是什么仙果,似乎可以成长很久,好像还越老越好?
于是,他有机会品尝到了心爱女子亲手炸制的一种食品:油条。并通过这次经历,让他知道,要把生油条炸得焦老,却又不到糊边的那种程度,是很考验人的烹饪技法的。
并且,老油条实是一种并不美味、但丢了又有些可惜的食物。
而像边抒鹤此人,虽然不能替自己办什么实际大事,但官场之中又少不得这样的人。润滑隔膜,联络合作,组织情绪,都需要这类人的出面操办。他们的脸够老,见谁都和善,面对什么事都有耐心。
——就是有时候你问他问题,他是一问三不知,有的事撂到他头上,最终也没能做成,徒劳了时间。
离开东风楼时,天色已不早了,若按寻常人的行事风格,应该是先找家客栈住下,明早再出发,回千里之外的梁国。但燕家人的行事惯例不同,对时间事务的规划,总是格外严苛。
燕钰也没想着会在东风楼耽误这么久,虽然这一段事情超出了计划,但后头返程的计划是不能再拖了。
立即出发。
燕家一行人赶在京都关城门之前出城,上了停在城外的几辆马车。
燕家的马车制式统一,搁在梁国十分显眼,搁在南昭帝京内城,这种显眼可能就不利于他们此行的顺利了。
燕钰没有忘记,几年前他走那条由南昭皇帝特别赏赐的城门专道时,身后被人尾随的经历。所以他此次为私事来到南昭帝京,为了省事,把随行马车都留在城外,而身畔却紧跟了几名随从。
不过,他除了把几辆马车留在城外,还把与他此次同来的一位长者也留在了车内。
此次南行会有燕家族中长者陪同,主要是因为考虑到一些礼式上的细节,总得有人留心着。只是燕钰帮易文瞒着燕家的人,没说谢涟漪实际是怎样的身份,否则她那东风楼歌姬的身份一旦曝出,估计燕家这位长者就不用同行而来,易文的这桩婚事很可能也要告吹。
但在离开梁国,半路上燕钰还是向这长者坦诚了。这事儿,只要等双方一见面,就再难瞒下去,终究是要说的,只是要找准说实话的时机。
不是面对整个家族的威严,而只是面对其中一人解释,这事要说通,也就容易了些。梁国帝都与南昭京都之间的商道早就贯通了,尽管如此,车行路上一共也用去了三天时间,好在有这几天时间缓冲,那长者大致也能平复下心绪,算是同意了易文的愿望。
但得知了实情的燕家长者自然不会再考虑去东风楼那种地方替代司仪了。
然而长者没有想到,自己在城外等,一等就是一整天,燕钰那边并没有按照预定计划,接到那女人就把马车派进城去。过午时分,长者差点还以为燕钰是不是在城中出了什么事。
还好现在看见他出来了,长者心里舒了口气,但他很快又发现,燕钰身边没有携行女子,他的脸色顿时有些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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