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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择好像失手落了错子,脸上表情里既有些失悔又有些不甘。可能这一招损棋属于他意料之外,所以他的情绪起伏有些大,一时忘了仪态,在石凳上坐不住了,就跳起身来并足蹲在石凳上,把原本搁在石凳上防硌的夹棉团垫都踢落在地。
他那样子有些像顽猴爬上假山,再向山下眺望,然而他这居高临下的视角依然改变不了他在棋盘上一子失误酿成的败局。
吴择有些焦虑地搓着手掌,连着叫了几声“回天乏术”,与他对弈的林杉终于忍不住提醒了一声:“吴医师,这种口头习惯可不能养成了。你是医师,碰着去哪户人家行医,忽然顺口一声‘回天乏术’,再好脾气的人家恐怕都要变脸拿笤帚赶你出户了。”
“这我知道……”吴择盯着棋盘,口头答应得快,脸上却没什么‘我知道明白’的意味。琢磨了片刻后,他忽然抬头看向对面那拢手于袖中微笑端坐的男人,恼火说道:“你就知道催,你看,催得我落错子,这下我又败给你了!”
林杉失笑说道:“一盘棋能街着摆到这个程度,您老也是虽败犹荣。”
“胜就是胜,败就是败,怎样我都认。”吴择极为认真的说道,“哼哼,败中有得,我总算看清你次次得胜的狡诈处了!再来,这次我一定足够平心静气,要胜你一次!”
话刚说完,他就准备收拣棋子。
林杉眼角爬上一丝苦笑,再来一盘,少说又得耗进去半个时辰。心念急转,他忽然说道:“医师,你认败的速度未免太快了,还没轮到下一盘。”
吴择闻言。拣棋子的手刚落指就又松开,神情微讶说道:“不可能吧,看这阵势我绝难复得反胜了。”
“就这样。我与你换弈手。”林杉凝起目光来,认真地道:“三子定胜负。如果我替你扳倒局面,今天的手谈就到此为止,你觉得如何?”
吴择迟疑说道:“三子……”
林杉点了点头,又道:“再想多也不成了,棋盘上就这么点余地了。”
吴择不再迟疑,立即应道:“那你就看好了,我一子拿下你的最后领地!”
他也不在乎因为换弈手。自己现在的那些优势其实全是得自林杉上半场的步步为营,自己所谓的“最后领地”其实正是自己折腾出来的。他只是顿时就面色得意起来,心想这下自己可以稳胜,既能在精神上圆满一次。又可以有理由与林杉再战一盘。
只是令他万分惊诧的是,他一子落下,接着前面几手落子造起来的势,给对手棋阵造成了极强的冲击,但却没有如他所言。真正做到凭一子拿下对手所有阵地。
林杉仿佛早就于心中琢磨好了落子之处,在吴择落子后,他并没有思考太久,即身形略微前倾,一直拢在袖子里的手探出。拈一子搁下,然后就又收回衣袖里去了。
吴择看了看棋面,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不仅自己没有达成刚才那句狂言,此时受林杉这一步棋,虽然对方的劣势未完全逆转,但残朽的阵势仿佛被剔剐掉一截,使得一组棋子隐隐有了生机。
蜈蚣腿多不顶用,蝎子一尾毒死人。
望着吴择在惊讶之余,仿佛又要进入那种漫长的思索之中,林杉忍不住说道:“落子太慢了也不好,你的对手有时间将你思考的布局看破。棋阵敛含天机算式,但也有一些深谙此道的军官,面对兵阵可比棋阵多变,迟疑可能就是错过机会。”
吴择摆摆头怔然道:“莫催,我就快来了。”
林杉慢慢舒了口气,然后伸手拈一子搁下,便站起身来。
吴择疑惑道:“我还没落子呢?”
林杉含笑说道:“不论你接下来落子何处,总之你也只有那几个位置可选,我也同理,谁先谁后对结局的影响甚微。你继续,接下来怎么落子,我那一子落处都不会改变。”
“别走。”吴择虽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仍不肯放松,连忙叫道:“谁叫你让我,刚才我们可说好了,如果这盘我胜了,你要再奉陪一盘。”
“你总得让我喘口气吧。”林杉一脸的无奈,“只是暂时离开一会儿。”
吴择望着林杉离开石桌旁,目光随着他的走动而转向,接着他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并未出声打搅他们手谈的陈酒。
他微愣之后便心下了然,不再多言,背对着那正互相走近的一对人默默坐回棋桌旁,视线重新融入硝烟弥漫的棋子战阵中。
走出阴凉的松荫,走向渐趋耀眼的阳光下,林杉望着对面也正缓缓走来的纤**子,微微一笑说道:“你来了,怎么一直站得那么远,也不提示一声?”
陈酒温声细语说道:“其实我也才刚到,怕打扰到你们。我知道吴先生下棋时最喜静,怕他生恼。”
刚才在松荫下看他还不觉什么,此时他走近过来,站在阳光下,就见他脸色依然有些苍白,陈酒只觉得有些心酸。前段日子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血气,只一天工夫折腾掉了大半,过了这几天也没收回来多少。
“吴医师今天心情确实不怎么好,因为一上午的工夫他已经败了四盘,倒不是有谁打搅到他的缘故。”
看见林杉行至眼前顿足,陈酒已经不想理会下棋的事情了。她握住林杉一边小臂,将他拢在袖子里的手抽了出来,用自己的手掌心贴了贴,然后她未及拂扫的双眉就微微蹙起,幽幽说道:“这吴先生也真是个大意的人,一入棋境就丢魂了么?这时节还未入夏,浓荫地里凉风阵阵,哪能久坐?”
她的话刚说到这里,就见不远处正沉思着棋招的吴择忽然回头叫道:“想了三步棋,全是和。和局怎么算啊?”
林杉正要回答,忽然就觉得腕部一紧。原来是陈酒拉着他的手要把他拽走。
他略生迟疑,转瞬又是释然,并不理会背后不远处等着他回复的棋痴。只任随眼前这情痴紧握的力量,一并小跑出了东角院。
直到停下脚步。陈酒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实在有些过于大胆了。
但当她对上那双也正看过来的明亮眼瞳,她顿时又觉得,刚才那片刻工夫里的肆意,实际给人多么美妙而踌的感受。
真想总能像这样,随时都握得到你的手,我牵着你到哪里,你都愿意跟着我的脚步到哪里。
陈酒默然在心里这样一字一句想道。
林杉一直静静看着她。能明显观察到,她虽然离开居所静心休养了几天,可眉眼间仍然挟着倦怠与憔悴。即便是在她微笑着的时候,那笑意也未完全舒展开来。
如此对视了良久。终是林杉先一刻出声,打破了这种如沐温水的宁静:“在想什么?”
陈酒当然不会将刚才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愣神了一瞬,她只埋怨道:“还不是在忧心你,都不知道小心照顾好自己。”这话说罢。她就握着他的手呵了口气,然后搓揉起来。
或许连她自己都未察觉,自从几天前厨屋里那件事情过后,再到面对林杉的时候,她已长了许多主动。
“冰融雪消春意正浓的时节。这些许的寒凉只是掠肤即过,你忧虑过重了,这样对你也不好。”林杉习惯性的出言反劝。
不过,在最近这几天发生的一些事里头,他固有的一种心境也起了些微变化。念头微转,嗓音一扬,他唤了个侍卫近身,吩咐了几句。没过一会儿,那侍卫便捧着一件夹衣回来,他自己撑袖着衣,又理了理襟口,然后看向陈酒微笑说道:“你看,其实我不论学什么都是很快的。”
陈酒见状先是微怔,旋即忍笑说道:“学得快,忘得也快。”
“有么?”林杉听得此话,眼中少见地流露出一丝无辜表情,又逗得陈酒乐呵绽笑。
话说到忘性快,陈酒忽然想起来,她来这儿是有一件事要告诉林杉的,连忙敛了笑容,将刚才在客栈里遇到的那个书生的全过程仔细讲述了一遍。
林杉听完她的推测,神情顿时也郑重起来。
陈酒注视了他片刻,忍不住小声问了句:“有什么棘手的地方么?”
林杉并不直接言明,只是缓慢说道:“其实在去年我的伤势大体好转之时,就收到了我那师兄从京都递来的秘信,知道师弟他准备去川西附近寻我。依你刚才所言,那个带刀的青年无异正是相府十家将的头儿,至于那个道士模样的人,你不认识,我却大致能猜得,应该是北篱学派偏门的传人。”
……
石乙得了四娘的嘱咐,离开东风楼去找易文,自然是回了他三年前养病住过几个月的那处宅子。
今后这宅子便会成为谢涟漪的私宅了,走在路上的石乙心里有些感慨,尽管谢涟漪以后不住东风楼了,住在这处私宅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在易文即将回梁国之前的最后几个时辰里,谢涟漪约他一聚,地方却不是在东风楼,而挑了这么个比较隐秘的所在,拥有两世生活经验的石乙大致能猜到谢涟漪的打算。
他倒不会因为她的身份特别而因为这种事去看清她,在他前世生活的那个时代,未婚先孕的事就已不少见了。只是一想到她这么做,东风楼今后可能又会出现一个类似他这样尴尬身份的人存在,不知是喜是忧。
希望易文不要让谢涟漪等太久。
当然,若易文敢做东风楼里排在他父亲后头的第二负心人,石乙有这个自信,把这第二份“讨债”工作也系在自己头上。
房子虽然是死物,但这死物又有些特别,不像酒是越放越陈,一处长期没有人住的房子是会渐渐自然破败下去的。私宅里有几个人常住,主要是为了做一些宅所的日常清洁维护工作,见石乙回来了,连忙招呼他进院。
敲响那处房门时,石乙想了想,还是隔着房门先打了声招呼。
“五姨,我是小乙。能进来么?”
面对屋内可能发生的事,原本最好的对待办法是,今天一天都不要来打搅了。但如果有必须打搅的原因。石乙想不出来,除了这么做。还能如何委婉。
“进来吧。”
有婿乎意料的,屋内的人居然应了,听那声音语气,说话之人精神应该还很清醒。
轻轻推开门,石乙就看见易文站在屋内窗旁,目光投向开着的窗外,不知焦点定在了何处。谢涟漪就站在他的身后。正在给他梳理发丝。
这两人的衣服虽然已经穿整齐了,但都披散着头发,不用细想也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石乙内心轻轻一叹,暗道自己来得还算比较恰时。但他只要转念一想。又会明白了,如果这两人的事儿还没完,留守在宅子里的那几个人应该会给他提示。
听到房门推开的响动声,易文与谢涟漪一齐侧目看来,站在房门口的石乙看见这齐整的一幕。心里暗道一声:这一见,倒还挺有序妻相。
谢、易二人都不愚笨,知道石乙一来,就是两人要告别的时间了,这一刻二人的心情一齐低落下来。方才那不到半个时辰的温存反使得这临别前的惆怅更为让人难以承受。
大半年的相思之苦已全部释放在刚才的那场交融彼此的**之中,谢涟漪出了一身惫,但她一想到过不得多久,心印情牵的男子就要与自己分别,再去那相距千余里的异国,她便不舍得用掉一缕半寸能见着他的时光,简单擦了把脸,也还未描那已经褪淡了的妆容,就又与他厮磨到了一起。
听到门外石乙的声音,两个紧紧相拥的人才松开了彼此,却忘了彼此拆散开来的头发,依然直白袒露了两人方才在屋内的那一场春景。
不过,谢涟漪心里只尴尬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心绪。
石乙已经不是孝子了,他回京后在东风楼住了几个月,楼里的众人平时也常拿那种旖旎无限的招式试探他,早就摸清了他的底。这小子在那方面的事上懂得可不少,但幸好他的定力又是极强的,否则难逃天天被教育,哪能像现在这么清闲散漫。
再在他面前遮掩什么,似乎显得有些多此一举。
相比起来,易文此时心里的想法倒显得偏于女子姿态了。没想到谢涟漪竟不避讳,直接让石乙进来了,易文在与石乙对上目光时,眼底有一丝讶异滑过。
石乙知道易文心里引为尴尬的事是什么,但现在场间三人当中,如果有两人都不介意,也未揭破,这事便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易文与谢涟漪彼此间是真心相待,石乙也担着支持的态度,那这事除了是有些来得早了些,便不存在什么瑕疵了。
倒是看见解发披肩的易文脸庞看起来显得更削瘦了些,衬着他离别在即浮于脸上怅然情绪,让人旁观心生怜悯。
尽管如此,石乙也没有在他现在所见的事上赘言什么,只是直言说道:“燕少当家要走了,姨父也快些准备吧。”
虽然石乙没有多言其它,但这称谓上两个字的变化,还是让易文听出了一层别样意义。
“谢谢。”易文也不知道此刻他能说些怎样漂亮的话,去感谢石乙的信任与体谅,迟疑了一瞬,只是道出最本义的两个字。
易文忽然口齿迟钝起来,还好此时谢涟漪面对石乙没那么多不自在情绪,略作思酌之后轻声道:“小乙,你先到外面等一会儿吧,让我再安静为他梳理一次头发。”
从石乙的思考观念出发,这话应该是从易文嘴里说出来才应景,但他看着屋内的两人,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此时自己有再多的想法,都变成了多余的东西。
石乙很快依言出屋,在细心的把门关紧了。
易文继续看向窗外,他的目光其实一直落在窗外绕于老树根那条新生的藤蔓上,他心里也渐渐攀爬起一邪,想要说予身后正轻轻为他梳发的女子听。
他正在等一个他觉得适合开口的时机,却忽然发现,身后的女子手指间的动作虽未停,却是良久无话。
渐渐的,他越发清晰地感觉,屋内这安静的气氛,似乎存在着某种古怪,让他心里隐生不安。
待他终于忍不棕看了一眼,恰巧让他看见,谢涟漪微微垂着的眼眸中,滑落了两大滴晶莹。
易文不知道自己的心在什么时候从内向外划开一道口子,看着她垂泪,他心里的那道口子便裂开了,她微咸的泪水溢在上面,刺得他胸口隐隐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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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祝大家儿童节快乐,即便如今成年了,但只要曾经拥有过儿童的身与心,就永远拥有过儿童节的资格。另,今天做黄鼠狼的人太多了,全家出动变身黄鼠狼的人更多,肯叔、麦叔家的鸡我都没吃上,没位置坐啊啊啊,真是太凶残了!!!咆哮完毕,下去写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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