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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杉寻找岑迟不是一两年的事情了,坚持十多年的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如今难得遇到送上门来的线索,陈酒只以为他一定会细细查找一番。然而林杉这一趟外出,一共只花了约摸半个时辰,快得令陈酒心里不禁觉得讶然。
估摸着时间,那个书生离开客栈也不过一个时辰左右,按照陈酒所了解的林杉的一些行事旧习,在巡视查找那书生住过的屋子以后,不论是否有较大把握确认其身份,他都应该会派一两个得力下属朝着那书生离开的大致的方向追出去一段。
但他没有这样做,他只是分别在那三间屋子里转了转,然后一言不发回到了居所。
陈酒记得自己上一次见他动怒,差不多是半年前的事情了,为的是北大营里发生的一件事。在居所里,他即便隐有不悦,也是过眼云烟很快淡忘。但是,陈酒不会忘记,若他真正愠怒架到心头烧,会是什么样子。
只是半个时辰,居所里那间被掀掉重建的书房,新墙已经修到一人来高。墙内站在脚架上砌土砖的一个侍卫先一刻看见林杉回来,连忙唤了一声。
众人纷纷回头,看见的却是林杉脸上压抑着的情绪。
众人没来由心头微沉,他们跟从林杉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当然知道这位虽不携朝廷明面上颁赐官爵、但实际上踏步青云只需一步的好好先生,真正动怒时会是什么样子。
只是他们心里同时也有着与陈酒一样的疑惑:砌墙修书房,他们没有做错啊?即便大人有什么火气必须找一个题目发泄,也断然不会是重修书房这件事。
但林杉的确是在修到一半的书房面前站住了脚步,众人已经隐隐能感觉到,某种气氛在逐步提升。
林杉松开了拢在衣袖里的手,但直至此时,他依然一言不发。
可是面对他此刻视线所携的某种情绪,刚刚还砌墙忙得热火朝天的四个暂时充当泥瓦匠的侍卫就觉得,天空轻柔飘逸的白云仿佛染了铅色的忽然压下来。堵得人呼吸有些闭塞,手上自然也使不得多少劲了。
可这是为什么呢?大人刚才出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有两个手拿砖刀的侍卫悄然朝站在林杉身侧后方的江潮投去疑问眼神,很快他们就看见江潮以及一同出去的山良都微微垂下了头。
就在这时,林杉拾步前行,走进了砌到一半的书房里,登上了门右里侧的脚架,目光以更近的距离落在半边墙上,同时慢慢说道:“你们也快两年没拿砖刀了,手艺丝毫没有落下,这道墙修砌得很好。”
得了褒赞。这几名修墙侍卫的心却悬得更高了。这真是一种莫名其妙忐忑的感觉。
离林杉最近的那名砌墙侍卫舔了一下嘴唇。鼓起勇气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人,是不是我们哪里修错了?”
这话乍一听自相矛盾,但与他一起砌墙的其余几个同行却都不会这么觉得。砌墙只是泥瓦匠初学步骤,墙砌得工整严密只能确保不络。而要将一间屋子修得牢固而美观,里面还有更多的学问。
特别是在见识过林杉笔下的土木工程结构学之后,这几个砌墙好手除了佩服,也更加觉得自己所学实在太少,至少在林大人面前常常漏洞百出。
面对身旁侍卫的忐忑相问,林杉头都未抬一分,只徐徐开口,以一种似问非问的语调说道:“你是试着一问,还是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所在?”
那侍卫神情微怔。只迟疑了片刻,便放弃了自行揣摩,拱手低头说道:“属下不知,请大人明示不妥之处。”
“墙没有哪里修得不妥,就是修得太厚了。”林杉伸手在半截墙垛上拍了拍。激起灰尘弥漫,“你们是修着玩的吗?在这偏僻小镇,只需要民房,不需要堡垒。全部推了重砌!”
四面墙里侧脚架上的四个砌墙者都哆嗦了一下。
说实话,他们的确心怀一些玩一把的念头在砌面前这道墙。在这偏僻小镇上孤寂的待了快三年,不知是为的一些什么缘由,在拿起滓刀的那一刻,他们这几人很快达成默契,决定要“露一手”在这镇上留下一些他们独有的痕迹。
他们最擅长的是修砌小型城垒,但若以他们这样的手艺修房子,绝对要耗费多上数倍的泥灰组。
不过,林杉倒不是为了节约材料而动怒。重修一间书房罢了,材料上的浪费再多几倍也只是小事。他恼怒的原因,主要还在客栈那边的事情里头。居所这边重修书房的失误,只是促使他火气爆发的一个诱因。
走下脚架,从半成品的书房退出来,林杉回到之前他站定的位置,沉默了片刻,然后才沉着声说道:“委派你们重修这间屋舍,只是防范于这间屋子可能留有我的痕迹,你们却把它修成城垒,是想做个最显眼的标记,让北雁斥候有线索查我们吗?”
低着头求问的侍卫闻言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恍然,旋即他又低下了头,眼底浮出一抹疚意。
“这本不是多么复杂的问题,也许是我吩咐得不够仔细,也可能是你们安逸的日子过得久了……”林杉轻轻舒了口气,背负着双手朝东角院走去。
陈酒跟在他身边,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或者是什么都不说才最好。隔了片刻,离他较近的她就听他轻声喃喃道:“不过……这样安逸的日子也就一天了,就让你们再安逸一天也罢……”
……
叶正名等了女儿一个早上。
从天亮时开始,他就这么站在宅院正门对面,一刻未曾坐下,也没有取用仆人半个时辰前递来的早点。他之所以会如此,作为医者明知道不食早饭有伤身体,他还是这么做了,只因他心里有对自己那偷离学府却流连在外不归家的独生女儿地愤怒。
密谋杀害朝中重臣的事儿。与另外一位重臣、前任吏部尚书万德福有关。这便是流言扩散的起始。
早在刺杀事件开始前几天,万德福就已经呆在刑部大牢里,受到严格监禁。但他的这种遭遇并未让京中一部分官员和百姓的质疑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百姓们的注目力量之源来自传言,而官员们如此。则多是因为证据。
在那位受害重臣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的家里,负责清理的官差发现许多朝廷严密控制外泄的物资残迹。这些只会被用在万人以上国战里的军需物资,却以极高的密度燃烧爆炸在一个效人家制式的院落里。最后毫无悬念地将其化为焦尘。或许是枉死者愤怒地灵魂在守护,更可能是因为空间不够导致爆炸物燃烧得不够全面。在这样残劣的条件下,工部的几位技术臣工还是在这邢渣里发现了一些疑点,还原了极少量的证据。
军方的物资在非战期,将会受到更严苛的管限,全部都是有编号可查的。并且因为在和平时期,这种物资都是以储备模式入军库,账目上量数的活动长期表现出停滞状态。一旦有变化。哪怕只是一个字眼的修改。都是很容易查出的。
而这样的国朝严管物资,出现在一场刺杀朝廷官员的事件中,它们的调度人身份为何,或者应该说。谁手中的实权离这个权限区域最近,最容易越权走险……被这位遇害重臣手中掌握的罪证拍下吏部最高长官座椅,变成阶下待斩囚犯;与朝中百官有着千丝万缕关联,曾经权威荣耀光彩无限,门生不少的吏部尚书万德福,毫无悬念成为最大谋杀策划嫌疑人。
但也有人不明白,质疑着称,万德福既然已经下狱,为何还敢做出如此举动?这么目空君威在上。高调的谋划刺杀仇敌情绪生成只近在隔日的那位朝臣,是否太心急,也太容易惹祸上身了?
有质疑自然就会有解释,有人分析说,这是万德福鱼死网破的最后一击。自己死了也要把仇家拉着一起下去,给自己祭坟;也有人觉得,或许是万德福早在那位官员回京准备揭发他之前,他就嗅出了一丝味道,开始策划谋杀之事,只可惜他动手时终是比揭发者晚了一步。
可万德福虽然没能占了先机,他预谋指挥的那批人却并没有因此放弃谋杀计划。这些未明身份的帮凶不但正常展开了刺杀行动,还像是已有过打算一样,将所有罪名和质疑的矛头都丢到了万德福身上,对他来了个手法隐蔽而目的决然地倒戈相向,落井下石的朝正在蹲大狱的万德福来了最狠最猛的一脚,有猩耻但更是手辣地压缩着他被斩首前还拥有的一个月缓刑生命。
平时不愿也不敢得罪这位官路上高山一样的人的某些官员,此时默契的联合起来,将他得罪了个彻底,得罪得让他永远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
当然,这些论点都是京中有身份和没身份的人茶余饭后一序明或暗的讨论得出的结果,目前尚不能拿到实证,但是皇宫里那位皇帝陛下却似乎是正在很认真地将这些表象复杂、动机可能也很复杂的言论化为事实。也许是巧合,也许是他也听到了什么风声,总之整个朝廷开始了昭国立国十年来最庞大、涉及官员最广的一次审查清理。
在这场挂印悬权自审的活动当中,即便是不允许参与朝事,行走范围主要集中在皇亲贵族间,并且无传召不允许入各皇族居所的太医局众位医师生员也要涉事于其中。
其实自立国以来,这样的自审事件,今年春末算是第二次展开。这种活动是有弊端的,皇帝心里也明白,但是他这一次是真愤怒了,此事若不严查,以后谁还敢律行公正?举报者的生命安全就注定只能被被举报者拿来威胁践踏?
朝中各部官员不论心口皆服者还是口服心不服者都了解皇帝陛下的愤怒,纷纷上达自己近一年内的所有活动细则。诸如自己某天去某赌场完了把骰子,哪些天彻夜不归的在某花坊朱楼里沉醉美人乡,某位无比惧内却又看上某位美貌小寡妇,在府外置办了宅子,每每前去私会外宅藏娇时朝自己的妻妾家人谎报去朝中办事,实际上在衙司并无点名考勤证据……
总之无论会不会损害颜面,这些都是他们必须做的,他们必须证明自己与此次大臣被害事件绝无关联。
这么做也许还是会被皇帝陛下问一些小罪。罚俸,降职。最差还可能要去京都府大狱小‘住’一阵。但这比起牵扯在那件事中,轻则被罢官,名存黑档永不录用,重则下狱蹲个十几二十年,不知有无再见天日的机会,拖得全家老小一齐受罪要好吧?至于面子问题,家里私下可能会因为这些折面子的事爆发的战斗,比起前者的影响伤害则要轻很多了。
在这样的大事态、大背景下,太医局全体成员很无辜的陷入这场事件里,不过他们成了此次事件中责任最轻的一个团体。
本来能够受皇帝陛下亲自审核。权责至御医阶层。专门负责照顾皇帝的家人的健康。并专属于受到朝廷三品以上官员调用的九位御医,除了医术精湛,个人的品行修养亦是高出寻常人许多。
而这几名御医的门徒和调遣打下手的生员,当然也是他们认真挑选过的人。学不好医术可以是资质问题。这一点每个人都不同,但如果在品行上出了问题,身为皇帝极注重品行的御医门师本人也会受到严重影响。
纵观这一切因素,太医局众人无论从权力还是动机上来推敲,应该都不会牵扯上那般凶狠毒辣之事。
不过,医师医德高尚,不能完全表示其心性亦完美。
太医局这九位御医虽然都是曾由皇帝陛下亲自监审后,御笔批就,在当世医界。这九人获得最高官方评价,拥有很高的地位,但他们也因为这种荣耀限定了工作的范围。
长期在一个岗位上干活,哪怕当初晋位时受到如何严苛的审核,如今总还是有人容易生些精神惰性。犯点小错。
相比较于职权繁复、表里多变的官场,有这九名御用医师坐镇的太医局,只要技术上不出问题,如今的工作性质算是越来越简单了。
太医局众人中当然会有几人身衔不低的品阶,但这是不具有实权操作性的荣誉官衔,御医不谋政事、不参策略,所以在这次官员自审事件中,太医局成为朝中过审全过程最快的一个部门。然而审核工作结束后,九位御医里还是有两位出了问题。
一人因为有较长一段时间在醉心于某种能满足男人需求的药物,而受到皇帝的书面警告。不过他没有丢官,只是被罚俸半年,兼受禁闭之罚,在家修身养性一个月。
虽然受到处罚,但这位御医好似并不如何悲伤。
面对被查到的那段日子里发生的事,他是得承担因私丢公之责。不过,当他自个儿回想起那段日子,还是会觉得太清闲,都是太清闲惹的麻烦。
幸而他的这种失职并未造成什么工作上的损失,反而因为皇帝这么一查,事情抖开,他倒不担心将那药丸卖出去的路子。那小丸子如果能换成银子,被罚掉的半年俸禄就显得太轻了,谁叫那东西在世间是存在必然需求的呢?
只是他也清楚明白,近段时间自己的确要收敛点。他正好呆在家再琢磨琢磨,争取让那丸子的配方更成熟点,不能砸了御医的招牌。
还有一位御医,因所犯的事获了重罪,下场比较悲凉。
这位御医私自将太医局御铱里放陈了的珍贵药材转手拿出去卖,尽管这些药材本身也是过不了多久就要坏掉,他拿这徐要变成垃圾的陈药到黑市上换点钱,看起来问题是不大的。可是,陈裔降低药效,甚至药性改变。使用起来很可能会毒害布,并且他这种窃药转手的行为,已经等同于贼。并且还是在皇帝家的意里做贼,十分重视御医品行的皇帝当然不会轻饶。
考虑到这位御医也曾在朝中几位重臣病急时出过力,减少了国朝人才的损失;而他窃药转卖的原因是家里出了问题,急需要用钱他才出此下策;面对这一情况他没有用收冗赂的方式度过他家里的难题,皇帝陛下对这位御医的处罚严格里终是留了份情面。虽然直接罢黜他的官职,但却没有让他吃牢饭,也没有剥夺他在民间行医的资格。
这其中的玄妙之恩,那位御医也是明白和感激的。
一身本领不必局限在皇宫内施展,作为拥有医师强悍实力的他来说,或许游走在民间行医。可以让生活更滋润一些。然而他若是既被罢官,还要下狱,那他本来已经遭了横祸的家再失顶梁柱。就等于彻底废了。
除了这两位犯事被罚的御医之外,准确来讲,太医局一共九位御批医师里,还有一位医师也犯了事,但他并未受到任何处罚。
从规章上来讲。太医局御医只能是为皇亲王嗣和朝中大员看诊的,但叶正名在做这些事的同时。还保留了御笔受封之前的一应习惯,为许多京都百姓治疗疑难杂症。
为此他去过京都很多街巷民舍,医治的布里甚至还有乞丐,当然这些乞丐被他治好后,大多也振奋起了精神,去谋了份虽然依旧低贱,但能为自己糊口的辛苦工作。
叶正明的这项行为无私利民,然而在太医局里,众人一想到他是专职负责照料二皇子殿下的身体健康的医师,再想到他行出皇宫后,所面对的那些布的身份,太医局里的众人心中都会禁不住升起一丝复杂情绪。
皇帝知道此事,二皇子也知道此事,在京都述职四年以上的官员里,也有不少人知道此事,因为此事是叶正名在领受御用医师官位头衔之前,就已经做得非常多的事。
所有布在医者眼里都是一样的,他们只是生病了的人,不能接受治疗很可能就只会是病重身死的结果。即便是权倾天下的皇帝,他的权力也不能直接让这些陷入生命困境里的人们康复。但是叶正名的布群里,二皇子当然与那些贵贱不一的京都居民不同,是连想象一下的摆在同一平线上,也是不可能的。
二皇子依赖和喜欢叶正名的医术手段,皇帝也相信叶正名的医德,那些知道叶正名这些违背常规的事的官员,也十分默契的几乎一致的不谈此事。事态发展成这样,除了因为皇帝曾为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隐晦的警告过他们,不要随口闲聊宣扬此事,也因为叶正名以非御医之身份,去过他们许多人府上帮过他们。
一些生活里常见,而且容易反复弭患的疑难杂症,在一名医术精湛的御医诊断后,都能极快的得到有效治疗。病体康复是所有布都希望看到的治疗结果,而缩短病愈时间和降低服药周期,是叶正名带给这些布的另外一种福音。
京都居民都知道这座都城里,有一个厉害的郎中,他似乎能力有限,对于一些重症疾患没什么办法,但他同时又是能力番茄的,那些名医不屑于亲手诊断,但又时常烦扰寻常百姓的病痛,只要他出手,绝对是药到病除。
在只过普通生活的百姓心里,某些要命的大病降临于身时,他们当中有不少人会悲观的认为,这是劫数,而非疾病,能否治好都是飘渺的盼求。在近乎无望的结果和漫长地服药以及忍受病痛折磨这些困扰面前,放弃治疗重症的百姓还是有不少的。
烦扰京中百姓的还是那些小病杂病,对此他们的需求也是最大的,偏偏这些病症不怎么受某些名医的重视,轻纵于诊治。在这个大环境下,叶正名的行医施药,让他在那些身份地位不高的布心里,镀上了一层医圣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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