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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世走回屋内,但他没有立即坐回桌边,而是踱步到了林杉刚才坐过的位置,目光落到那刚刚沏满热水的茶杯里。只见陶杯中茶汤颜色过深,让人感觉口味也厚,廖世想起刚才林杉喝茶的方式,眉头微动。
受林杉吩咐,留在饭厅内等待使唤的那名侍女看见廖世盯着一杯热茶似在呆,静静等了片刻后,忍不住问了句:“老先生需要喝茶么?”
廖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年纪轻轻、面相生得水灵的侍女丫头,心也似好了些,笑了两声后道:“小姑娘,帮我拿双干净的筷子来。”
其实他此时所站的位置离饭桌也没几步远,但当他看见那模样可爱的小姑娘,他还就忍不住想让她帮自己做事嘞。青春少女宛如刚刚绽放的花蕾,即便是路边的无名一朵,也都会让人忍不住停步注目。
然而在小丫头看来,眼前这脊背佝偻因而显得身材较为矮小,脸上皮肤也皱成一团,面貌堪称丑陋的老头,即便是在笑起来的时候,也好看不到哪儿去,甚至还因为那份笑,使他的脸孔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眼瞳微微瑟缩,小丫头没敢多看他的笑脸,只低眉敛目“嗯”了一声,然后就去饭桌上挑了双新筷子,再转身稍微走近他一些,伸臂递送过来,“老先生,您要的筷子。”
待廖世侧身接过筷子时,小丫头看见他脸上的神已经变得十分严肃,她以为是自己拿筷子的事没做妥。又微微缩了缩脖子。
侍女小丫头正等着廖世训话,却良久没有听到老先生的声音,这才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却见老先生哪里管她。只是正神专注地拿筷子在杵茶杯里的茶叶。
茶叶是仆人提前在茶杯里放好才拿进来的,所以要知道这茶叶是什么来头,还真得只看茶渣。不过茶叶这种东西,经开水泡过展开。倒也更利于辨别其类。
林杉的味觉已经病变,间接影响了他的饮食调味,菜食滋味无比寡淡,可能正是如此对他而才算合适,廖世刚才也见识过了,因而他心存质疑,为何林杉还能喝这么味厚的浓茶?
执筷子从茶杯里挑出几片完整点的茶叶,挪拨开在桌上,搁下筷子后的廖世低头凑近一阵仔细观察。他本来佝偻的背就更显得弯缩了。
盯着泡的茶叶片形状看了良久。他又伸手拈起叶片朝门口对光方向悬着。观察了一番叶脉,之后犹豫了一下,即转身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茶汤滑过舌苔,很快他就皱起了眉。
如他所料。这茶极苦,不过凭这茶汤的滋味以及他对叶片地仔细观察所得,已经让他确定了此茶的类别。
咂咂嘴,廖世这才调转目光,看向立于身后侧方那位此时已是满脸疑惑的侍女丫头,问道:“这茶是不是那位先生给你家公子的?”
“那位先生”指的是三年前陪林杉来到北地的御医,他与廖世不同,需要长驻于林杉隐居的住所,以便随时照应。
不过最近这半年来,这位表面上被太医局驱逐的戴罪御医也清闲起来,没什么事做。廖世听说他果真干起三年前那档子致使他被逐出京都的活计儿,并且凭借一身过硬本事,他如今还已经成了北地享誉一方的知名药贩子。
那侍女对廖世不太熟悉,可对那位御医却是清楚,因为两人平时没少见过面。虽然林杉此行需要对身份保密,身边所带之人亦如是,所以侍女小丫头不知晓那御医称号前头的一个“御”字,但她早已跟着本地人的习惯,改称他一声“神医”了。
所以此时听到廖世地询问,侍女反应得极快,立即点了点头。不过她很快又诧异起来,小声问了句:“老先生,婢女刚才见你反复盯着这茶渣在看,难道这茶叶有什么问题么?”
“没问题。”廖世不认为如果自己愿意解释,凭这小丫头的见识深浅,她能否听得懂,所以他只以简单的三个字敷衍过去,随后又问了一句:“你家公子喝这种茶有多长时间了?”
侍女脸上的疑惑更重了,但她也已明显感觉到了,老先生不想向她多解释什么细节问题,所以她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只从顺地回答问题:“大约有一个月了。”
廖世慢慢耸高了眉,不知他那表露的是个什么表,片刻后才松缓下来,然后说道:“你去把陈酒找来。”
侍女闻,俏脸上顿时浮现惧意,连忙道:“老先生,是婢女刚才说错了什么话么?”
廖世微愣,旋即明白过来,不禁失笑道:“何以怕成这样?我不过是有些关于你家公子的事,要直接对陈酒说,她是公子身畔近人,可你不是。”
“哦、哦…婢女这就去……老先生稍等。”侍女连连点头应声,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自觉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连忙一溜小跑出去了。
陈酒很快就来了,她进屋的第一眼就是朝饭桌上看去。屋内不见林杉,廖世也没坐在桌边,陈酒看向站在炭炉旁似在呆的廖世,当面第一句话便问道:“药师怎么了?是饭菜仍然不合口味么?”
廖世闻声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摇头笑道:“不会,如果连你做的菜我都吃不惯,那我怎么会被你收买,刚才在那小子面前替你美一番呢?”
他的话虽是这么说了,陈酒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显露,语态渐渐显冷:“多事。好听的话以你的风格说出来,也得长刺。你们刚才是不是又吵了?”
廖世连忙摆手道:“酒丫头,你可别跟那小子学,怎么你俩就一起待了三年,你之前的温淑就都不见了呢?”
陈酒没有陪他继续闲话,只直接问道:“他人呢?”
“去书房了。刚才来了个年轻小伙子,看他落了满身土,应该是走了不远的路,见面就交出一只匣子……”廖世没有把话说完就打住,然后转道:“请你相信,的确不是我把他吵走的。”
陈酒暗自叹息一声,又道:“药师找我有什么事?”
“两件事。”廖世也没有再与她兜圈子,沉吟着缓缓说道:“第一,像这种浓茶,他不宜多饮,平时的饮食仍是要以进补为主,这点你必须看紧了。第二,他刚才向我要一种药物,为调整配方比例,需要你将他平时的一些起居生活规律观察下来交给我,例如睡眠时间、饮食量之类,等会儿我给你写张细节单子。这两件事只有你做得来,因为就目前看来,他只最听你的劝。”
陈酒脸上渐渐浮现愁容,轻声说道:“实不相瞒,正是因为他需要进补,那位御医才会给他开出这种茶饮。唯有如此,他才不会把刚吃下去的荤汤吐出来。”
“不良症状竟已经严重成这样了!”廖世眼现一丝讶然,迟疑了一下后又道:“看来他会主动找我求药,也是因为他也已经忍不下去了。”
陈酒闻不禁问道:“刚才你们都说什么了?”
“大致就是跟那药有关的事了。”回想起刚才自己与林杉的交谈,廖世忽然记起一事,当即又问道:“他去探视那女探子的事,你知道详细经过么?”
陈酒点点头,说道:“听说那女探子早就死了,尸体藏在床下好些天了,装尸体的袋子包裹了三层,待打开时,里头已经开始腐烂了。”
“难怪、难怪……”想象着床底裹尸袋打开时的场景,廖世不禁微微皱眉。他本来是不畏惧腐尸的人,只是考虑到打开裹尸袋的人是身体某项感官已经开始病变的林杉,那种腐烂的气味会给林杉带去多大的痛苦,这会牵动他心底某根极少绊动的弦,令他微觉难受。
沉默了片刻,廖世才又开口慢慢说道:“你应该也知道,他现在有三感异于常人,如果让他近距离接触那开始腐烂的尸,估计他最近这几天别想有好胃口吃半碗饭了。刚才如果有其他侍卫在场,以他的性格,定然是另可强撑也不挪步的了。”
廖世的这番推想正是令陈酒时常犯愁的事,所以她闻也是皱了皱眉,道:“可是我觉得他早前提醒我的话没有说错,这件事的确不宜宣扬,否则对他会造成许多不利。”
廖世点点头:“这点我也明白。”
沉思了片刻,他伸手拉过搁在桌上的药箱打开。陈酒站得离他很近,就见那药箱里面瓶瓶罐罐少说得有二十来只。别看他自己有些不修边幅,他的药箱里物品虽多,却是都摆的极为整齐。
他的目光往里头一扫,很快定格于其中一瓶,将其取出。先看了一眼瓶底描刻的一字符,他再才将瓶子交给陈酒,并吩咐道:“这种药会使人的味觉迟钝,你每天给他一颗,务求他这几天能吃得下饭。但你要记得,别把整瓶都给他,因为此药的药性还不算配备完善。”
听到廖世的话后半句,刚刚接过小药瓶子的陈酒手上禁不住一颤,但她很快又如寻到救命稻草一样握紧那瓶子,并冲廖世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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