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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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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玩了一天,次日麻烦就来了。

    石乙在按照他与阮洛协商定下的“上班时间”到达叶宅,刚刚步入临时被改扮成书房的会客厅,看着桌上那三摞小山丘似也的账簿,他心里就道糟了。

    如果有ex表格就好了……不,要使用那种办公软件,需要用计算机;而要使用计算机,即便自己能随身携带计算机,也没法做到随身携带恒储电池……如果想要发电,首先你得造出电机这个主硬件,紧接着要做到稳压、稳流、传输、存储……这些个技术工程,不是眼前这个时代可以实现的,幻想莫太高,还是算了吧……

    暗暗轻叹一声,石乙收拾了心情,步入厅中。他刚坐下,拿了一册账簿翻了没几页,就见阮洛从外头进来了,又连忙起身,与其见礼。

    寒暄了几句,阮洛见石乙脸上明显带着倦容,便含笑调侃了一句:“如何?昨天赢的银子太多,昨晚顾着清点,没休息好?”

    石乙尴尬一笑,说道:“阮大哥,你猜中了开头,但没猜中结局。”

    “哦?何出此言?”阮洛闻言,脸上现出一丝好奇神色。

    “还不是她们……小弟昨夜快要点完银子的时候,那几个姨娘招呼也不打一声就闯进来了,正好看见。”石乙像是回忆起了极为不好的一段记忆,话说到一半,禁不住撇了一下嘴,“她们先是说,我要敬孝礼,得了好处不能忘了她们这群抚养我的前辈。这话的确说得我服,但是她们要的礼,实在太……太贪了,这个我不服。”

    阮洛想了想,忽然道:“莫非她们把你昨天赢的银子全部要去了?”

    “这个……这一次你猜到了结局,却没猜到经过。”石乙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她们知晓了我赢钱的经过,顿时那个眼神啊!深更半夜,一群女狼都不需要休息的,眼神快要冒绿火了。拿着我的银子,偏要跟我玩几局。可怜我昨天绞尽脑汁才从你们这儿赢回去的钱,转眼就输了个精光。”

    东风楼向来是做下午至深夜的生意,所以楼里诸人也都已养成迟睡的作息习惯,晚上还有亢奋的精神,也不足为奇。不过,在听石乙讲了他昨晚的悲苦遭遇后,有一个问题,阮洛还是挺感兴趣的。

    阮洛问道:“你的牌品不错,怎么就输尽了家当?”

    石乙苦笑道:“她们串通好了的。净要我坐庄,然后她们围起来打。后来我坚决不要坐庄,结果照样输,打配合的同伴里出了内奸,专拆我的牌让庄家赢。总之她们是打定主意让我输光。然后她们无论是坐庄赢的,还是打配合赢的,最后合起来均分了,说到底还是我输。”

    阮洛听完石乙的诉苦,脸上没有多少同情的表情,而是若有所思的沉吟片刻,然后颔首说道:“这倒是个生意经。只要她们足够团结,这种玩牌的方式,就没有输的可能了。”

    见阮洛也这么说了,石乙感觉自己的心正在流泪,叹道:“以后我要学会藏钱,一定要学。学不会就别想好好玩牌了。”

    ……

    ……

    与刺雨燕相对应的朝阳燕主要在白天活动。但乔崔的那位义兄并未因此获得什么好处,而是满手鲜血,所持利器上缠满亡灵,并且直到他死的那一刻,还在杀人……

    倘若林杉真是这么重情义的人。为什么当年自己的义兄明明已经病入膏肓,林杉还要让他出任务?是他的这个指令,间接使义兄最后力竭而死;令那个一生忠于二组的男人,在死的最后一刻,还在承受因为二组的任务而带去的痛苦!

    差一点,因为陆生,就把那些过往忘了啊!

    乔崔将投向陆生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视线移向车顶,眼神里现出一片空白。他在心中沉重叹息了一声,但表面上,鼻息很轻微。

    见刚才还格外不安生的乔崔此时像被拔了绳的木傀儡一样瘫躺着,陆生迟疑了一声:“你……没事吧?”

    乔崔闻声转过脸来,见这个变得骂不还口打却还手的家伙终于愿意与自己搭腔了,似乎还是在关心他,他缓缓收起刚才心里想着的事,忽然反问了一声:“你不认为这话应该由我来问你?”

    陆生用笔直的目光注视着乔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似乎对此很困惑,又像是明明理解了而故意不配合乔崔的胡说,只是在等对方继续说下去。

    见陆生似乎恢复了一些平时犯傻时脑子卡壳的模样,乔崔不知不觉又还原成平时那爱玩闹的做派,没好气的接着说道:“是不是那天屋墙垮塌时,有砖头砸到你,把你砸得愈发傻了?唉!都怪哥不好,没有罩好你啊!”

    乔崔这话的前半截令陆生立即就想转过头去,继续像刚才那样不理会他,但当陆生听到话的后半截,他心里有一处地方被拨了一下。

    “我没事。”陆生终于开口,语气异常平淡,“你不要再乱动了,你这样真的容易留下残疾,这不是开玩笑。”

    陆生在说话时,语气十分认真严肃,乔崔凝视了他片刻,渐渐也收起了玩笑之心。不过他这会儿连正经话也不说了,完全陷入沉默之中。

    陆生一开始就没打算与他闲聊,见他终于安静了,自己正准备转回身去。

    他的身形刚转回半圈,忽然想起一事,又转向乔崔这边,询问了一声:“我们什么时候继续行程?”

    “快了吧。”乔崔随口应了一声,但很快他盯着陆生的脸又疑惑了一声:“你急着回去?”

    陆生没有回答,对乔崔的话思索一番后,他忽然又问道:“我们去哪里?”

    “二组啊,你肯定是要回你姐姐那儿了。”乔崔说到这儿,终于肯从车板上坐起身来,他看着陆生时的目光疑惑更重,眯了眯眼轻声又道:“你不会是真的又变傻一些了吧?”

    乔崔又习惯的拿陆生的脑疾说事,不过他这一次开口,倒真是含了几分真切的担忧。陆生依旧像这些日子对乔崔的态度那样。对他说的话,只是冷漠的无视掉。

    他掀开车帘,探出头看了一眼天色,回身到车内后。淡漠开口道:“今天将有大雨。”

    乔崔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他这是着急着启程呢!

    而只是这一句话,即让乔崔听出许多疑惑。要是搁在以前,陆生肯定没有这么着急于启程回二组,因为他回去则意味着要与林杉作别,但试想月初那会儿,林杉才刚从邢家村离开,他就想尽办法,逃脱了二组的看管,也跟着来了。

    说得好听点。十余年生活上的照顾和武艺上的引导,让陆生对林杉产生了一种依赖;而说得难听点,又得联想到之前自己说过的那句话,陆生近乎成了跟在林杉身后的一条忠犬。

    见一向话多的乔崔不知在想什么而发怔,陆生等了片刻。又追问了一句:“是不是有什么事,使我们一直停在这里?”

    “行程步骤,都是在出发之前,你那‘林大人’定下的。”乔崔在心里细细拢总着陆生这几天里让他觉得古怪的地方,同时随口回复着,“想必驻在这儿不走,也肯定是他的想法了。”

    “具体是什么事?”陆生忽然又问。“刚才燕钰来时,你可以问他的。”

    乔崔讶然道:“你刚才又不是死过去了,为什么你自己不问?”

    他忽然来的这句反问,直把陆生问得窒住了声。

    陆生沉默了良久,冷不丁冒出一句话:“你话比较多。”

    这下又轮到乔崔被噎得无语。

    乔崔也沉默了良久,但他没有选择继续与陆生拌嘴。只是淡淡说道:“掀开车帘子自己看,咱们这辆车后头挨着的那一辆,就是林先生的车,想知道什么时候走,就自己去问。”

    陆生略作迟疑。便要下车。

    这本来是乔崔给陆生的建议,但当他看见陆生真的要照这指引去找林杉,他自己倒忽然有点慌了,连忙又制止道:“喂、喂,你别真的去啊!”

    正要伸手去掀帘的陆生闻声倏的回转头,眼里有些起了燥火,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乔崔被陆生盯得微微缩了缩脖子。他也知道拿人开涮要有度,何况现在的陆生好像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经不起他地这种‘折腾’。但他刚才开口时,真的没有料到陆生会较真。

    这事要搁在从前,陆生肯定不会去。经过这一件事,乔崔定了定心神,算是彻底认识到,陆生改变了。

    陆生具体是哪里变了,因为什么契机造成的改变,乔崔还不能确定,但他此时再看陆生,他的目光也变了。

    “刚才是我失言,我先向你道歉。”乔崔脸上神情渐渐肃清,很认真地开口,“能在那天从林家老宅里活着走出来的人,其中林大人伤得最重,你现在去找他,他未必能醒着见你,你也别去打搅他休息了。”

    “你不用特意道歉,刚才我也没有真的要怪你。”陆生舍了去找林杉的主意,回到马车内时,淡然回了乔崔一句。

    见陆生仍还听自己的劝,乔崔无声点了一下头,除此之外,他没有再多话半句。

    到了这时,陆生也感受到了乔崔的一丝变化,但他对此没有什么别的看法,既不认为对方是在默默预备着什么废话,也不以为对方可能是有什么郁闷的心事。

    如果乔崔自此就一直安静下去,陆生倒会觉得这一趟行程会变得舒坦一些。

    然而只过了片刻功夫,车内再起话声。这次对话的话头,大约算是这一路行来,第一次由陆生提起。

    “乔哥……”

    这一声颇有礼貌的称谓,应该也算是陆生第一次用在乔崔的身上。

    所以,当乔崔刚刚听到这两个字时,他还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而他微垂着的目光只是稍微移动寸地,就看见了坐在对面的陆生嘴唇开合,继续问道:“林大人目前的身体情况,其实不适合远行,你知不知道他坚持离开京都,是为了什么事?”

    在此之前,乔崔就已经收了开玩笑的态度。所以当他听到陆生的询问,不仅会如实回答,并且在回复之前,他还对这个问题认真思索了一番。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乔崔回答的话。实是等于没有解答,但他此时的语气里丝毫没有戏谑的意味,并且在稍微顿了顿声后,他接着又详做了解释:“关于这个问题的真正答案,应该只有他的那位皇帝义兄知道。昨天离京时,他们秘谈过。我们恐怕是很难知详了,不止是因为此事需要保密,还因为再同行不了多远,我们与他就要分道而行了。”

    陆生点点头。其实如果从刚才开始,乔崔就能像现在这样正经一点。认真一点,车内的气氛也不至于差点闹僵。

    “林大人不会有什么事吧?”

    默然了片刻的陆生忽然再开口,而在乔崔看来,这句关心询问才应该是陆生本心所向。只是乔崔也知道现在的陆生变了,可是。见他在某些事情上的主次顺序颠覆得这么明显,乔崔的心里忽然觉着有些怪怪的。

    若是在以前,看见陆生居然有了疏离林杉的意思,自己一定会悄悄的感到欣慰吧?

    但是现在的自己,究竟是怎么了,难道也变了?但自己怎么可能忽略掉自己的心境变化,这么的后知后觉?

    乔崔不自觉地心神恍惚了一下。陆生见他迟疑着没有回答。也不急着追问,只是很有耐心的静坐着等待。乔崔定了定神后,终于开口:“严医正留下的药,应该还够用几天,后头的日子,则要看廖世了。如果廖世能及时带来他说的那种药。问题应该不大。”

    “噢……”陆生闻言脸上现出一丝疑惑,默然琢磨了一小会儿后,他忽然又问道:“廖世是谁?”

    乔崔微微一怔,旋即有些答非所问地道:“一个你不太熟悉的……药师。”

    其实陆生对廖世应该有点印象才对。

    大约是在五年前的时候,一直在邢家村附近的县城里。隐姓埋名开药铺的廖世,首次造访当时还住在邢家村的林杉。那时候陆生也在林家,他以杂役的身份住在林家,除了帮林杉做些跑腿的活儿,主要还是反受林杉的就近照顾。

    只是仅凭这一面之缘,要陆生牢记,好像还真不太可能。那时候的陆生正是原来的样子,脑子应该没现在这么好使,现在的他头脑似乎变灵活冷酷了一些,但似乎也没有以前可爱了。

    自从离开京都天牢后,就一直在过隐居生活的廖世,五年前以真实身份在林家露面,主要是为了给林杉悉心养大的女孩莫叶配药。而实际上,这件事是当初莫叶刚刚出生不久后,林杉就与廖世商议好的一个约定。

    之所以要定在五年,是因为廖世凭自己的经验,认为莫叶身体里从她母亲那儿继过来的毒素,如果要用他的药清除,则不能在太小的年纪就施药。至于如何拿捏较为准确的用药时间,廖世告诉林杉,大约是在她第一次生病时。

    起初,林杉对廖世的这个判断,十分质疑,几乎要把廖世当糊人的神棍看待,而林杉恰恰又是非常不待见那种装神弄鬼之人的。所以他又一直以为,廖世把对前朝皇廷的怨愤,转嫁到了莫叶身上,因为莫叶也终将会成长为皇族一员。

    零零总总加起来,使得林杉在对待廖世的态度上,竟也变得狭隘焦虑起来,认为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诚心琢磨过治疗莫叶的事。

    小孩子身体娇弱,一不留神就容易患些小疾,廖世却要凭此为契机,作为为莫叶配药的最佳时间截取点,林杉心里存疑,也是很正常的思维方向。只怪廖世的思维方式跟正常人有些不一样,他不将自己的设想说透彻,林杉又不是医道中人,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将信将疑的先听着。

    毕竟在那时候,在当世能最近、最快找到的最强解毒高手,恐怕就只是廖世了。

    因而莫叶在约摸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那佝偻着背的丑陋老头时,会发现她那一向待人温和的师父,对这个陌生的造访者——应该还算是一位长辈——表现出了抑制不住的焦躁。

    或许是受了师父的情绪影响,还有一部分自己的情绪所致,因为这个老头儿开出的药实在太难喝了。莫叶对他也无甚好感。然而莫叶并不知道,林杉对廖世的排斥,不是因为以貌取人,而是在她出生之前。他与那老头的一段交集。

    因为廖世的那一句话,林杉带着襁褓中的莫叶隐居在邢家村,看着她日渐长大,他却时常提着心神隐感不安。他担心莫叶会不会哪一天就毒发而亡,焦虑于廖世那厮要治毒为什么不果断干脆一点。

    可廖世这位林杉几乎定性为“巫医”的解毒高手,在那年说过的话似乎真就成了现实。年幼的莫叶本来应该很容易犯些咳嗽发热的小病,这不是恶意设想,而是现实,但事实却是,莫叶一直成长到快满五岁时。都没有生过病。

    林杉因为担心潜藏在莫叶体内的那丝剧毒,可能会趁她在生病时身体变虚,而迅速反噬爆发出来,所以在生活上对莫叶管得一直很细。在廖世真正开始对莫叶施药之前的日子里,小女孩都没有什么自由时间。出院子去玩,这使得她在五岁那年居然学会了翻墙。但她成长到五岁年纪,竟连一点小病都未曾上身,林杉施加在她身上的这种牢笼式管束,也是‘功’不可没。

    但有了养孩子经验的林杉并不完全这么认为,即便他真把莫叶关在冬暖夏凉、吃饱睡好的室内,也防不得大人偶有疏失。没照料好。孩子在刚开始长个子时,也容易有在睡觉时踢被子的情况,怎么可能绝对避过小病微恙?

    莫叶拥有的这种异常“强壮”的体质,令林杉开始有了另一种考虑:也许廖世所言,不但不是在敷衍他,而且还是经过认真考虑后。有所依据的一种判断。

    可是孩子会在什么时候生一场小病,以开启廖世所言的最佳施药时间呢?这又成了搁在林杉心头新的困扰。他甚至因此考虑过人为干预,但他最终又下不了手——此生,从建筑到军阵,他尝试过许多设计。但惟独对于那个女子逝去后留下的唯一血脉,他做不了任何带有伤害性质的尝试。

    有些东西,你急不来、争不到,但这些东西很可能最后还是会降临在你的身上,有人称之为“福”,有人叫它“命运”。林杉一生信念秉承师门所学,讲求论证,不信天命,但如果世间真有这种玄妙存在,不相信它的人也无法改变它。

    五岁那年的莫叶,在邻居男孩无意路过时的帮助下,成功溜出了锁足数年的家园,跑到外头玩雪。回来后不久,她的身体就开始有了发热的症状。

    如果那天邢风跟着他的老父外出游猎,没有留在家里。或者莫叶刚刚爬到院墙上面,路过看到地是别的孩子,不像邢风那么老实厚道,宁肯看着她摔跤,也不愿帮她一把……那后面的事可就真的难说定了。

    如果莫叶晚个一两年才生病,廖世也会迟个一两年才来施药,五年的用药期自然也会往后延……如果这般,莫叶、甚至是连带着林杉的命运,会不会也因此发生巨大改变,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近乎生离死别?

    五年前,莫叶出生以来第一次生病,廖世也终于依着他当初在林杉面前留下的话,出手施药。

    事情走到这一步,林杉总算是稍微舒了口气,并暗暗觉得惊讶:廖世此人,能为了一句话默默忍受几年的等待,这应该评价他为,人情冷漠,还是该赞他一声,稳若磐石?

    看来,走上医道极致之路的人,除了医学知识堆筑得厚实之外,信念这一道,亦磨练得堪比将帅。这,或许也是廖世凭老朽之躯,在天牢蹲了几年冤狱,最终却能苟延活到获释的一天、自己大步走出来的一条关键心理素质。

    廖世用行动兑现了他说过的话,而林杉也因为此事的启发,对廖世的为人,有了新层面的认识。所以尽管药施下来,效果还在待定,但林杉对廖世的态度,已经发生很大改观。

    也是因此,才会有了在分别前,林家小宅院里。那一桌丰盛的践行酒宴。为此莫叶当时还暗暗质疑过,她也感觉到师父对那佝偻老头儿的态度,只在一两天的时间过后,就发生由冷转温的改变。但她丝毫看不出原因。

    五年前分别时,林杉送给廖世的印鉴,除了有作为答谢报酬的意思,还有保持联系的意义。林杉的印鉴可以在南昭国境内所有县级钱庄取出银钱,但与此同时,只要有人使用了这印鉴,其人取用银钱的地点和时间,林杉都可以通过钱庄日常出入账记录查询到。

    保持联系,是廖世在走之前,也主动与林杉商量好了的。主要是为了防止莫叶可能在服药期间出现不良症状,好及时找到他,依症补救。但廖世以为,林杉要做到这一点,方法有很多。最令他感觉意外的,恰好是用钱庄印鉴这种方法。当时他也差点因此,拒了林杉的赠送。

    时至如今,莫叶为期五年的服药期就快要功告圆满,廖世自然心里有数。在大风岭,看守一株传说中会长腿逃走的山参,做了数年风餐露宿的野人。廖世心里对时间的把握却是十分准确的。一则因为他每天都在盘算着那株山参还有多久,就长到了适合采收的年份,二则是他心里也记着林杉托付的事。

    其实廖世在收下林杉赠送的印鉴后,五年间,他一次也没有去钱庄动用过印鉴账上的银钱。这除了是因为廖世在隐姓埋名开了间高价药铺时稍微攒了些银子,还因为他本身不是一个喜欢奢侈享乐的人。

    他倒不是刻意节俭。只是因为在他的价值观里,只有未知性效的药材是贵重的东西。其它的,包括给人治病这条与他所学息息相关的事,他都是不太感兴趣的。

    然而他在下山后第一次用到那印鉴,才知道林杉刚刚离开了邢家村。林杉给廖世的印鉴。是具有双向追踪作用的,双印鉴如果由两人各持一份,是可以彼此查询对方的取银记录的。

    在今时的南昭,因为帝兴商道,钱庄的经营也与以前有了一些细节上的不同。林杉所持的这种具有双向追踪功能的印鉴,便属于钱庄信用凭证的改强产物。

    一般来说,普通百姓是不会办理这种手续费很高的印鉴、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办这种东西的必要。这种凭证惯常是商人爱倒腾的事物,便于商人管理日常的大量级收入与支出。而林杉办这个印鉴,则主要是为了联络一个人。

    廖世不明白的地方就在这里,如果林杉要紧追他的足迹,手底下的二组里,此类人才何其多,为什么要用外来力量,而不用他自己的人?

    而在廖世再去钱庄,查到了林杉的详细去向后,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早些年,王家还在北疆戍边,为了探听北雁国的军事机密,特别组建了五小组。这五组人各自持有不同的职能,按照技研、侦查、刺杀、谍报、勘测排成五组。这几组人当中,技研一组是跟着林杉最久的。林杉带着襁褓中的莫叶离开京都时,便遥相指挥地带着这一组人。后来待林杉的隐居地定下,王炽又悄然把侦查二组也给了他。

    虽然在王炽做了皇帝后,这五组人并未表面光明的列入军方编制,但他们各自的职能以及能力,都原封不动的保留着。十来年走过,勘测五组大抵算是融入了朝廷六部中的工部,成为五组当中,唯一最早获得官方明面认可的特别机构,其他四组则直接受命于皇帝的指派。

    但是,除了第五组,其他四组又似乎都有些脱离了皇帝的控制。刺杀三组和谍报四组,很早就被皇帝交给了厉盖在管理,但好歹还算在天子的视线范围内活动。而技研一组和侦查二组就走得有些远了,将近十年没回过京都,因为不在军方编制内,只要皇帝不发特令召回,他们可以在西界边陲一直“隐身”下去。

    这便有些类似是林杉的私兵了。

    尽管没有谁这么评价过这两组人,皇帝那边也从未质疑过,但林杉返京,把这两队人全都留在了邢家村附近的隐秘驻地里,似乎已经是一种说明。如果皇帝真的有心去思考这两组人是不是存在什么改变,林杉再带着这两队人入京,或许就会因此生出一些说不清楚的问题了。

    林杉自己也不确定,即便他没有改变当年离京时的初衷,坐上龙椅的结义大哥这些年有没有改变心境。

    王家大业建成。林杉算是王家谋士集团里重要的两个角色之一,但严格说起来,他还未领过正面官衔。然而名誉上的定位虽然模糊,但他身为王朝辅臣的功劳是实实在在的。曾经共事过的诸多王家军士也绝忘不了。那么,再见王炽,林杉必须斟酌一下君臣之道。

    王家创建的特别小组,只要还没有易主,无论到了哪里,就还是王家的。林杉不带一兵一士,孑然一身,回到京都见皇帝,就是他自己琢磨出的君臣之道。

    既然手下能用的人都暂时留守原地,那么林杉要时刻清楚廖世的所在。就只能依靠钱庄印鉴。而这一点,到了今时今日,廖世才知道林杉早在五年前就在筹谋着这些。依此可见,当初他顶着通缉罪名离开京都,现在又回去。显然不只是为了带大一个身份处在尴尬位置的帝王家女,然后再把她送回去,这么目的单一。

    凭着印鉴,廖世在钱庄寻出了林杉的行踪,很自然的紧步跟随而来,因为他担有责任的病人,也被林杉带来京都。他需要对那病人做出最后诊断。然而当廖世快要迈进帝京大门时,他忽然有了一种被林杉引诱来此的感觉。不知道这算是他对潜在危险的敏感,还是一路行来的几个见闻串联在一起,让他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然而他想走已是来不及了。入京第一步,他就迎面碰上了两路人,一路来杀他。一路来救他。

    总之不论结果如何,在先看到那一路来杀他的人时,廖世就意识到,自己的行踪被人泄露了。廖世知道林杉监视自己的原因,是为了周密照顾好莫叶。提防她万一毒疾发作,能及时找到可以控制这一情况的人,所以林杉那边应该不会对自己恶意相向。那么,泄露自己行踪的人、或者某个秘密机构,如果不是来自林杉的身边,那就是钱庄内部出了什么问题。

    然而,这一切的疑惑处,最后隐约都是将矛盾指向了一个人。

    侦查二组追随林杉的时间,虽然没有技研一组那么久远,但好歹也伴随在他身边将近十年,如果机密事宜有变故生,那么即便林杉已勒令他们驻留原地,他们也该派个快马信使入京提醒一声。然而二组纹丝未动,便只有一种可能,这窃密谍探的行动,连林杉都骗过了。

    二组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皇帝那边也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可见此事的全程,不但透着蹊跷,还隐隐标示着某种危险信号。

    所以,遭到杀手围堵的廖世,在被后来的那一路人救离京都后,又坚持回去。

    不出他之所料,再回内城,他没有继而碰上第二路追杀而至的凶徒,而是很快碰上几个高手,只对了一遍姓氏名称,他就被带走。才抵达京都,就遭遇多番周折,廖世第二次被人带离京都,这一次他没想着再回去找林杉了,因为他在那几个人的引领下,在城郊找到了他。

    来到位于京都北郊的白芦泊驯马场,进入驻军营地深处,廖世看见了浑身血污,气息微弱的林杉,他的心情顿时无比复杂。

    当年在邢家村告别林杉时,廖世想不到再见时,会是在这种场地里,以这样惨烈的方式……而在他刚入京都,迎面碰到杀手的那一刻,他其实也已经感觉到了一丝不妙。然而当他亲眼看见情况的确很不妙的林杉时,他还是禁不住有些手抖。

    经过廖世、严广、叶正名三人联手施治,总算是将一只脚已迈入鬼门关的林杉给“扯”了回来,但这三人心里都很清楚,林杉的后续疗养事宜,一点也不比救人那会儿容易。

    这三人当中,医术综合实力相对最弱的叶正名,却实是以养为治之医道中的强者。但当严广和廖世一起看向他,问询有关林杉的康复期详细安排,他却只是不停摇头,重复着五个字:“玩火者必zi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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