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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还是原来那张,字却彻底改变了。
若非这封信此时是由厉盖亲手托着匣子展现在自己面前,王哲可能会禁不住怀疑一下,军营中军重地,是否出了细作,趁自己不注意时将原信进行了调换。
然而这种情况明显只存在于假设中,因为紧接着厉盖就已开口,徐徐解释了这信的变化由来。信的确还是原来那封,无人动过,纸面上不一样的文字却是自行变化显露所得。倒也是因为得了这番解释,王哲才终于确信,自己之前刚刚醒来那会儿的推测是正确的。
这封信,确实属于一封密信,但由于信的纸张经过特别处理,所以初次阅读它的人,一般情况下只能获知它表面伪造的那层白痴内容。只有识别了这重伪装,通过正确的手段将这信纸再进行一次特殊处理,它真正书写的内容才会显现出来。
必须承认,这种密信手法,王哲统管的军中也使用过,只是没有这封来自敌营的密信这般做得这么恶毒。
这封意外截获的信笺,简直可以做到拆信死,可同时它又有着一个很大的漏洞,就是伪造的内容也实在是太无脑了些。一封穿过敌营的密信,上面却只写了一些无聊琐碎事务,这根本不符合密信的身份,让人很容易就对它换了思路,往掩藏内容上思考。
不过不管如何,至少目前能够完全排除莫叶的嫌疑。这封信的确是来自敌营,而非莫叶的算计。
王哲轻轻舒了口气。
将匣子搁在一旁桌上的厉盖,目光还在匣子内那封信的真实内容上流连。因为不确定那淬过剧毒的信纸是否安全,所以它就一直隔离搁置在匣子底部。此时听到王哲的轻叹声,厉盖这才暂时收了思绪,向王哲投去目光。温和说道:“通过这信上的内容来察看,并非多么严重的事情。半年以来,青川王在摆兵布阵上虽然未曾出过昏招。却也没什么精彩的作为,何况现在他的这点伎俩还被我方事先悄然截获。就更不足为虑。”
话说到这里,稍微顿了顿,厉盖的话便接上了他刚才正在认真思索的那件事:“我现在考虑的是,或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趁势发巧力。这青川王的粮草兵力,我们虽然大致都掌握清楚了,但有些无奈的是,这家伙修的城防堡垒着实有些厉害。极难靠近,却又始终无法激他出来一网打尽。再这么拖延下去,白白浪费我军军资,现在有个机会,不妨好好把握一番。”
厉盖说的这些,王哲当然是了解的。
王哲方才的叹息本来并非因这事而起,不过,这会儿他也并不打算对厉盖提那事儿,既然心里最后一丝疑虑都过去了,多提无益。再者。若换一个角度斟酌这个问题,这点小插曲更接近于是他王家的私事,没有必要敞开来过度讨论。
于是。接着厉盖提的这事儿顺坡下,王哲点了点头,并发表自己的不同想法:“既知青川王修城防颇有些手段,这件事最好不要操之过急,恐防有诈。这封信亦存在几个疑点,我要再作斟酌。”
“也好。”厉盖点了点头。从他刚才进营房来开始,他就注意到王哲虽然醒转,脸色却仍是不太好,这会儿也就不准备继续打搅他休息。起身将桌上盛信的匣子放回屋角的大箱子里。厉盖便拱手告辞。
等厉盖走到门口,正要一步迈出时。背后忽然又传来王哲的声音:“厉叔叔……”
厉盖顿足转身,就见王哲微笑着道:“你刚才的那个提议。大致可行。把这封信的内容抄成几份,分发给六位将军,但要他们熟记后就销毁,必须保密。至于这封原信,实在是太过危险的东西,为防意外,就封藏起来吧!”
厉盖略为思酌后便点头道:“这几天我会与几位将军商议设定出计划,等殿下休养一两天后,再做决断。”
说罢,他又从墙角的大箱子里取出那只匣子,带回自己的营房去了。
……
北疆小镇。
当林杉派人软禁的那名女探子矢志不渝的为求死而绝食到第四天时,其实已不需要再去向林杉请示命令,与那女探子周旋了将近两年的杜、武二人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立即动身去寻找廖世。
如林杉所言,廖世不论藏身到了哪儿,都脱离不了这两人的追踪。除了因为廖世本身匿迹的位置也没有与小镇离得太远,还因为杜、武二人都是经验老道的边军斥候出身,查访寻踪本就是他们最擅长的差事。
然而他们在两天前离开后,就一去不回,留在看守房的另外两名侍卫还以为他们还在继续寻找,却没人知道,这两人早就找到廖世了,然后被这潜心与各种药物打交道的佝偻老头儿一把药粉放倒,搁在屋中一张硬板床上瘫了两天。
三年前,廖世跟着林杉来到北地,半道上他回了一趟自己那间蒙尘已久的药铺拿药,不料竟遇上严行之,毫无悬念的被缠上,便带着一起来了北地。
那时廖世还常在想,严广老头儿怎么突然这么放心,把他唯一的孙儿放到家门外?又因为当时时间紧迫,廖世急着回程救林杉,就没有多与严行之周旋。严广无论是在家乡还是在朝堂,积累的声望都极高,林杉隐居养伤的地点本来应该万分保密,但看在廖世半路带上的这个外人是严广的独孙,他也就点头了。
而在北地待了一年多以后,眼见着此行最主要的任务将要完成,林杉的伤势大体无碍,廖世也就准备离开了,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了严行之的异端,仔细观察诊断后,无比心惊的他终于明白了严广当年放手让孙儿严行之离家的原因。
严家那发病原因诡异的家族病,在数年前致使严家长孙病殒后。终于还是没有放过严家如今唯一的独苗。
对于这一结果,廖世只觉得无比头疼。
廖世感觉严广又挖了个坑来埋他,如果三年前他预先知道这个问题。一定不会同意带着严行之同来北地。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如果不能救治严行之。廖世也不知道今后严广会不会花钱雇杀手满世界的要杀他。
可是严广难道不知道,他也没有把握能治好这种怪病?的确,在二十余年前,他与严广就这一病症,合作尝试了半年,也是那半年的时间,让严广与他结下深厚友谊。但……这病他没把握治好就是没把握。哪怕在这二十余年时光里,他的施药炼药手法的确精进不少。那也不代表他已经找到治疗这种怪病的办法。
当杜、武二人找到廖世时,恰逢严行之又出现身体高热的症状,廖世一边给他号脉,一边在思考那个自己无比心烦的问题,听见屋外那种熟悉的脚步声,刚刚打开门的他心里一恼,直接就一把药撒了出去。
两天时间过去了,杜、武二人仍然还在床上瘫着,严行之身上发热的症状倒终于稍微退了些,昏沉的一觉醒来。他就看见廖世坐在屋角桌旁,似乎在发呆,桌上则一字摆开了七个小瓷瓶。
严行之不知道廖世是不是在思考什么疑难。所以没有出声打搅他。屋内如此安静了良久,廖世忽然长声叹了口气。看见这一幕,严行之才迟疑着出声问道:“药师,这些瓶子……都是我的药么?”
“三瓶你的,三瓶是那两位的。”廖世伸手将桌上的七个瓶子分成左三右四两部分,然后伸手拿起排在右手最后边的那一瓶,伸指摩挲了一下瓶身,又道:“这一瓶我还在考虑,到底该给谁服用。”
严行之好奇问了句:“这一瓶是什么药?”
“剧毒。比鹤顶红毒三倍,但我只有这么一瓶。”廖世盯着手中的瓶子挠了挠头。有些苦恼的皱了皱眉后又道:“人服下这药,能死得很快。因而也不会有什么痛苦。只是这药仅此一瓶,若分给任何人,我吃就不够了。”
刚听到廖世说这话,严行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待片刻后他明白过来,顿时掀被从床上跳了下来,吃惊地道:“药师,你何故如此!”
病了几天的他肢体乏力,突然站起身只是由心中一股震惊意志在支撑,但当他刚刚迈出一步,身形一歪,就直接摔到了地上。
廖世似乎是直到此时才真正从自己脑海里的那番思考中抽出精神,意识到屋内床上那个年轻人已经病了好几天。搁下手中的瓶子,他站起身将严行之扶回床上,随手扯了被子盖过来,然后又伸手往严行之额上脸上覆了片刻,一时又沉默起来。
廖世是一个我行我素的人,行事基本上不会先考虑别人的感受,就连他炼制的药物也都能体现出这种个性,药量重、药性狠。谁要接受他的医治,似乎在此之前都必须签下生死免责书。
所以十多年前,他在给前朝太后治病时,没过多久就被关进天牢,是因为太后身娇不堪药重,身贵自然不能接受他的治疗条件。太后被他“治”死之后,很快就轮到他殉葬。
虽然后来京都局势大变,经历了一番周折,他总算是保住了性命,但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发誓再不医治任何人,只醉心于他最痴迷的炼药大业。
可这誓言还没过一年,就被林杉破除了。廖世很愤怒,便在那个困住他长达五年之久的地方开了家药铺,药价极贵,反正如果他的铺面闹出民愤,自然会有林杉收拾烂摊子。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结局是,五年来,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经营,那处药铺居然还渐渐积累起一些声望。原因是那地方卖假药的铺子不少,唯独他的铺面虽然价格黑,但药的质量却最纯正,好药更是千金难求,却正巧有不少能在他那儿卖到。
作为一个醉心痴迷于药理的人,廖世试验研究的药材自然不会有半分掺假。
五年过去,廖世终于得以解开禁锢,立即收拾了几样最心爱的瓶瓶罐罐,一跑老远。他在大风岭蹲了数年,眼见着一天天看着长大的赤岩血参到了采掘的时机。然而才刚收获,转手就贡献给了林杉。
不仅心血结晶就此消耗,廖世还因为不放心而一直住在北地小镇。一待就是三年。这地方山少地平,旷野广阔。却因水源稀缺而可供耕种的田地十分匮乏,更别提有植被茂密的山林供灵药生长了。廖世在这地方早已住腻,每天扳着指头数日子要离开。
然而当北地之事告一段落,他眼瞅着可以走了,却又发现了严行之身上的异端。
廖世早年立誓不再治病救人,但这世上还就是有三个人能动摇他的誓言,并且令他觉得恼火又无奈的是,这三个人就在他立誓后没过多久便找上了他。这三个人都给他出了天大的难题,这三个人里头,最难办的就是严行之的问题。
莫叶的病、林杉的伤,都是可以找到致病原因、伤患位置的,唯有严行之的病来的奇怪,身体里没有疼痛,脉搏也还正常,就是时常无端发热,肢体乏力。
事态变得有些无休止起来,廖世不想因这些事困住自己的自由。但在这特定的几个人面前,他又做不到视而不见。
可他的时间真的要耗费在这三个人身上么?廖世思及于此,就又觉得心绪无比烦躁。
严行之的祖父严广年轻时选择学医。主要的目的就是想以自己的本领治好母亲的怪病。与严行之的遭遇一样,严广也曾亲眼看着他的大哥被这种怪病折磨致死,因而看到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的孙子身上,严广对幸运免祸的严行之格外重视。
可让人痛心的是,严行之实际上也没能逃脱病魔伤害,只是他发病的时间较晚罢了。
刚才严行之听闻廖世话里的意思,竟有寻死的意味,他一时间情绪浮动极大,还从床上跌了下来。气色有些灰败的脸上不禁也泛起不正常的红血丝。回到床上歇坐了片刻后,他脸上这两片病态的红才逐渐消退。
在大风岭缀着廖世几年。又在北地正式跟着廖世学了两年多药理,已经熟知了廖世的不少行事习惯。知道他在炼药或者诊病时一惯言语极少。当他的手指扣上自己的手腕,纵然严行之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一时间也都给忍了下去。
他却不知道,此时的廖世根本没有认真号脉的心思。
二十多年前,严广邀廖世为其母亲诊治,廖世便见过严家这种怪病恶化时的症状。这种病在初期表现得并不明显,似乎也无法从脉搏上探得症状。然而一旦这种病发展到可以影响脉搏跳动的节奏,便是回天乏术之时。
沉默片刻后的廖世松开了严行之的手,叹了口气后望着他的脸说道:“也许……如果没有三年前大风岭上那一段时日的折腾,你应该不会病发。”
严行之少见廖世说话这么犹豫、唉声叹气,待听清他话里的意思,不禁立即出声反驳:“不,这病是我严家子孙的劫,跟药师无关。”
“屁!”廖世也不认同严行之的话,“什么劫不劫的,病就是病,就会有治,只是……唉……”
只是严家的这种怪病影响了严家四代人,到如今竟还连病因都未找着,又该如何着手治疗呢?
“大不了就是一死。”沉默了片刻的严行之再次开口,这时的他还打起精神微微一笑,微顿后又道:“药师,你若烦了,就把那瓶药给我吧。”
廖世看了看严行之,又转头看了一眼屋角桌上那几只瓶子,最后目光又回到严行之脸上,忽然哼了一声,道:“你有办法找你爷爷划张一万两的银票来,我就把它卖给你。”
严行之失笑道:“我在老家那边就听说了,乌棚巷有家‘三两药铺’,店主人丑心黑,小小一包治风寒的草药,都能卖到三两。爷爷说那药铺就是你开的,起初我还不信……”
不等严行之的这番话说完,廖世已然眼露不屑神情,寒着声道:“你信不信跟我有什么关系,严老儿张开他那嘴,除了说损我的话,绝没别的事。”
廖世说这话在严行之听来。似乎更像是在说他自己。只要一提及严广,廖世准也不会有什么好言语。
而对于这两个长辈之间似乎始终存在的某种矛盾,在今天之前。严行之一直充当着劝和人的角色,但在今天。他忽然改变了想法,不再说以往常说的那些劝解的话,而是问了一个盘踞在他心里许久的问题。
“药师……”话到嘴边,严行之还是忍不住迟疑了一下,顿声片刻后才接着道:“您跟我爷爷是不是……曾经发生过什么误会?”
“误会?”廖世反问了一句,看他此刻脸上略凝了凝的表情,似乎是对于严行之说的话还未完全明白过来。
严行之则没有理会廖世地反问,只是坚定地跟着自己心里地想法。紧接着又问道:“是不是因为早些年前,他邀你入宫给前朝太后诊病那件事,致使后来你们才一提到对方,就会忍不住地吵?”
——因为这件事,廖世差点成了死囚。而当年严广为介绍他入宫,自做担保人,紧接着在为前朝太后诊病的过程中大事故发生时,他又站出来为其申辩,却差点被罢官也扔进牢房。
此事不可谓不小,消息都流走出重重叠叠的宫墙。传递于坊市间,常居京都的百姓都还记得。此事的影响对于廖世和严广而言,也颇为恶劣。特别是廖世,经此一事他的名声算是彻底被搞臭了。
如果不是后来时局大变,整个周皇庭半月之内瓦解,这俩人估摸着早在十多年前就一齐赴死了。
“你说那件事?”廖世依然没有直接回答严行之的问题,不知道是因为他心里真的一直在介意此事,所以口头上才故意不提,还是说他已然淡忘了,因而表现出懒得理会的心态。
在顿声思索片刻后,他才再次开口。却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这个想法在你心里搁多久了?”
“很久了。”严行之没有迟疑,且如实回答。“其实在我第一次听你骂我爷爷的时候,我就开始在质疑这个问题。”
“这么说来。那倒真是日子不短了。一年里头我至少要骂他上百次,而你跟着我已有好几年光景了,我在你面前骂他至少得不下千次。”语气如自言自语一般感叹了一两句,廖世才又调转话头问向严行之:“常常听我骂他,你会不会因此记恨我?”
“我……”严行之只说了一个字,即觉喉头滞涩、迟疑起来。
说实话,在最初听见眼前这干瘦貌丑的老头儿近乎随心所欲地骂自己的爷爷,严行之还真是恼过。严家目前临着大事仍是严广拍板定案,无论在朝中还是家中,严广都颇居地位和声望之高。而在严行之心里,爷爷无疑是自己最崇敬和倚仗的亲人。
但在思索过一些事情之后,便例如十多年前爷爷介绍廖世入宫给前朝太后治病,以及引发的一连串害命祸事,严行之从渐渐看开了廖世对爷爷的恶劣态度、到后来也就习惯了。如果不是后来时局颠覆间接救了廖世一命,严家欠廖世的,恐怕就不是口头上损失点东西能偿清的了。
顿声片刻后,严行之回想了一下自己在过往的日子里已思考透彻了的几件事,定下心神后便肃容说道:“我不记恨你,因为我爷爷也常骂你。再者,这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我是晚辈,哪能管得上。”
“那你就别管了。”廖世捋了一把下颚短须,“也别再费神想刚才你说的那件事。”
“可是……”严行之欲言又止。他觉得自己想知道的答案还未得知,就这么收声总是差了点什么,但他又实在有些跟不上廖世老头儿的思路。
“没那么多可是,我与严广之间的关系,也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廖世说罢就自床沿站起身,往桌边走去。
严行之看见他的去向,似乎是准备拿桌上那几个小瓶子,不禁心神一紧,连忙道:“药师,你别……”
“放心吧!”廖世果然将桌上那瓶被他称之为毒性高于鹤顶红三倍的毒-药握于手中,但随后他只是将其放入怀中,未再有别的举动,然后转过身来看着严行之缓缓说道:“刚才我说的话只是开玩笑的,我想开个玩笑就这么难么?”
严行之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又脸现些许无奈。感慨道:“拿这么厉害的毒-药开玩笑,药师实是世上第一人,但小子见识有限。哪敢与您奉陪啊!”
“少哄我了,眼下你在我面前说再多的好话。改天我到了严广面前,想骂时照样能指着他的脸骂个痛快。哼……没准下一次我们见面时,他会抢了先,二话不说就召一帮子家丁追着我打。”说完这番话,廖世突然叹了口气,神情顿时变得有些颓然,又道:“严家小子,其实刚才我在思考一个问题。所以才会走神了胡言乱语。此题与你有关,可又令我很难抉择。”
严行之闻言目色一动,立即说道:“药师想了什么?既是与小子有关,请尽管直言。”
廖世沉吟着道:“空灶难为炊,而对于医者来说,治病救人的大部分功劳还在于药材供应。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有我的全部家当,因而我一直在想,或许能从中找到给你治病的良药。但……要去那儿,是要冒一定风险的。你敢跟着来么?此行或许会在你寿元之前先害死你。”
廖世说话惯常直来直往,不玩虚的,初与他打交道的人对此会感觉很不习惯。可实际上作为一名药师,这种说话的方式是存在必要之处的。而对于严行之来说,习惯了廖世这种个人风格的他会感觉到,与这位以孤僻一面示人的丑陋老头儿说话,可以很直接很省事。
严行之闻言不假思索地当即开口道:“药师愿意带我去,我还有什么理由推辞?”
“现在提及此事,我可没有再像刚才那般开玩笑,那地方不是普通人能常呆的。”廖世犹豫了片刻后接着又道,“这么解释吧!我的体质与你不同。寻常毒物奈何不了我,可若我所言的‘寻常毒物’碰上你。终究是那地方的环境太……唉……”
听了他的这番解释,严行之忽然想起一个民间关于廖世的传言。这个传言他其实早就听说了。只是因为近些年渐渐熟悉了廖世的品行并不似传言里那么不堪,才会渐渐愈发不往流言那个方向好奇这事。
此刻他再次想起,顿时有一丝惊讶神色浮现于脸庞,失声道:“难道那里是……”
“噓——”廖世连忙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又伸手指了指屋内另一旁一张由土砖木板简陋搭成的床上瘫着的两个人,冲严行之使了个眼色。
关于廖世的师从门别之详尽出处,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在医界,一直以来都还是一个传说。可让廖世本人觉得无比头疼的是,这个传说带着暗黑颜色。
廖世不是没有骨气承认自己的师门,只是为了避免他在游走民间时遇上麻烦,一直以来对于师承之事,他的口风极严。
他的师门实际上算是避世独立的存在,单纯只为研究医行药技,并不求所传弟子能为师门广传德行。若要具体从医道仁德上来评价,这个师门不仅所传弟子极简,所行之事也是狭隘而私心明显的。
而他本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是否显赫荣耀,名声因故毁坏,他倒没因此愤怒记恨过谁,因为他从未想靠名声换取利益,这些虚的东西他本也没想求取过。不过,若因为这些东西绊住他探寻药技的步伐,平添麻烦,却是他必须排斥避免的事了。
床上被迷药弄瘫的两个来自林杉那边的侍卫虽然值得信任,但廖世还是不想因此事而节外生枝,必得抑制一切消息扩散的可能渠道。
林杉培养的侍卫总会沾染一些他的行事风格,颇有些诡诈难辨,对于这一点,在北疆小镇不远不近陪林杉住了三年的廖世是了解的。廖世的药术虽精,却不懂武道要义,床上那两个被迷药放倒的侍卫是不是已经悄然逼迫过体内的药性得以苏醒、而此时故意又闭塞经脉装晕,实际上却在窃听这边的谈话,廖世可还有些不能确定哩!
“我明白了。”严行之险之又险地咽下刚才脱口而出那句话的后半截,微微垂眸沉吟片刻后,他抬起眼来看向廖世,认真点了点头,说道:“我去。”
“好,我们先暂且这么说定了。”廖世见严行之神情郑重地应声。也是点了点头,随后又道:“但是,在我带你去那儿之前。我得与你再约一件事。此去一程,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再轻言生死了。你必须相信,人的意念也是延命的药剂之一。有些药需要时间配制,但有的人却不愿耐心等待,那么即便有药医,也很可能是治不好的。”
严行之眼里浮过一丝复杂神情,旋即再次点了点头。
“那好,你再休息一会儿。”廖世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我这会儿要出去一趟,回来之后才可确定能不能带你去。”
听见廖世后头说的那半句话,刚刚躺下的严行之立即又爬起身,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药师,你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去找林杉那个大麻烦。”提及与林杉有关的事,廖世脸上浮现出不耐烦的神情,“我想走,也得要他先肯放手。”
扫了一眼瘫在另一边床上的杜、武二人,廖世略微犹豫后才取下挂在墙上的药箱。扣开木盖将桌上的六只小瓶子扔了进去,枯瘦手指滑过箱子里排列整齐的数十只小瓶子,很快又转手从药箱里挑了一瓶药出来。交给了严行之,解释了一句:“这瓶是那俩人的解药,何时施药你且看着办吧,我这就走了。”
合实箱盖又拍了一巴掌,即拎起这药箱抛到一边肩膀上,耸耸佝偻的背使药箱皮绳挂在肩上勒得舒服点的位置,廖世大步走至门外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别跟来。”
严行之摩挲着手中小瓷瓶冰凉光洁的外表,直到目送廖世走远。他才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何廖世要把解药留在自己手里?他难道不会用么?
没有迟疑多久,严行之就勉力起身。拿着廖世留的药,替那两个侍卫解了迷药之困。再不让他们苏醒。严行之还真有些担心这两人在药物的控制下连续昏睡了两天两夜,会不会伤到脑子。
在刚刚醒来时,杜、武二人的神志还有些混沌,但只过了片刻,他们立时完全清醒,猛然瞪大眼看向站在眼前的严行之,目光之森冷逼人,令严行之心下生出些畏然之意,不自觉间也是目光微凛。
经验资历丰富的斥候,都有着一双如鹰一样锐利的眼睛,警惕防危之心似乎被先天注入了灵魂,随着身处环境地异常改变,不需要通知大脑,已能在最快时间内调动这种心智力量。
在从迷药困扰中醒来的那一刻,杜、武二人先是无比敏感的将身周环境扫视一番,准备攻击一切对自己不利的存在。好在没过多久,他们就想起了被迷晕前发生的事,眼中那种凌厉神色才渐渐缓和。
这俩人当然是认得严行之的,而在扫视了他几眼、很快就发现他手中捏着一只小瓶子后,这俩人不禁都流露出狐疑神色。严行之是廖世的半个徒弟,他们也都知道,那怪脾气老头儿下手那么狠,他们对他的徒弟也不得不防。
睹见两人眼中的神色有异,并且对方目光所指的正是自己手里的那只瓶子,严行之很快也意识到一个问题,连忙扬起手中的瓶子当着两人的面凌空倒了倒,同时解释道:“这瓶是解药,刚刚给你们服下。”
杜、武二人闻言,才算彻底松了口气。明白了己方对严行之有所误解,他们又一齐拱手道了声歉意。而当他们言及谢意时,却见严行之摇头道:“这药是药师留下的,如果他不肯给,我还没有能力配出这种解药。前天的事,药师多有得罪,还请两位大哥原谅。”
虽然杜、武二人对于前天廖世不分青红皂白就下药将他俩迷晕的事的确心存恼怒,但看在廖世救了林杉一命的份上,这俩人倒不会真去找廖世寻仇。此时见严行之代师郑重道歉,从他的话中又能听出,廖世下手虽不讲理,但总算还是手下留情,也就完全断了计较之心了。
道了两声“无妨”,这两人问了廖世的去向,便准备告辞。
而直到此时,他们才注意到,严行之身着单衣,脸色透着种不正常的灰败,似乎是病了,并且应该还病得极重。
严行之是太医局医正唯一的孙儿,他的这重身份,杜、武二人也是知道的。临走时迟疑了一下,侍从杜边忍不住问道:“严公子生病了么?”
“嗯……”提及此事,严行之的目光躲闪了一下,之后才含糊解释了一句:“前几天外出,不慎感染风寒。”
“那严公子快回床上躺下,休息要紧。”侍从武慷赶在杜边前头开口,又藏手在他背后扯了一下他的衣服。
杜边会了意,没有再多说什么,之后两人便一齐拜别严行之。
出了屋,待走远了些,武慷才压低嗓音对杜边说道:“看样子,严家少公子可病得不轻啊,我不认为他只是感染了风寒。”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