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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叶,你过来,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萧旷向莫叶招了招手。
莫叶先看了岑迟一眼,再看看萧旷,心里渐渐盘旋起一种感觉。这两个年纪都大了自己一倍的长辈,在自己这个小辈面前说话,还要把自己赶得老远,用起了耳语,怎么看都像有阴谋的样子!
因此,莫叶的内心很自然地升起一丝防备,与此同时她又不确定自己该防备些什么。
小师叔虽然一惯作风比较犀利,但那也只是他对敌手的时候,对自家人还是很温和的。再者,大师伯总不至于害自己吧?莫叶还记得初次见到大师伯时的那段日子,尽管他武功很厉害,为人却给人一种亲和感,动手只是极少数的……
等等?
如果大师伯真要出手,那可是十拿九稳的能得手,所以他才对所有人亲近和善。确切的说,那是一种“你动手必败、所以你必须与我和谈”的自信。
怀着些许忐忑心绪的莫叶刚走近到萧旷面前五步距离之内,就已经感受到一种气势袭来,依旧给人一种温和无害的感觉,但这只是在自己什么都不做的时候才有的感觉。
下一刻,她稍微动了一点退步的念头,立即就感觉到那种无形的气势展开如网,根本不让自己退缩或者逃离。又向前走了两步,确切的说,这两步有着一种被动的劲儿,既像是有人在背后推自己,又像是身前有着种拉扯力。
莫叶的眼中快速滑过一丝惊讶、半分恐惧,最后的三步她已全然被动。在最后一刻的意识里,她看见萧旷挥了一下衣袖,一缕檀香轻盈袭来。旋即眼前的所有景象都化作迷离状。
“你下手轻点,她还是个半大孩子。”岑迟以视线点了点此刻已经软倒在萧旷怀中的莫叶,这话显然是冲萧旷而去的牢骚。“叫你派人送她回京都,是求安稳。别正事没办成,送回去个痴儿。”
曾经两人还在大荒山效同门之谊时,岑迟没少吃萧旷的“一指爆头栗”。那单薄的一根指头屈起划来,弹在额头,痛得能叫岑迟浑身打颤,恐怕这一辈子都忘不掉。因而此时看见萧旷居然并拢五指一记掌刀切在莫叶脖颈,他便下意识把以前他挨过的“一指爆头栗”的力量加乘了五倍,稍微试想了吃这一记的痛。不禁心底微微发寒。
“此事你尽管放心,我有分寸。”萧旷微微一笑,顺手在莫叶的手腕上一探,旋即又说道:“你可能不知道,她练了乾照经,不似你那么脆弱。”
要是搁在以往,听着大师兄又在损自己,岑迟肯定会立即反击。然而这一回,岑迟在大师兄的话里听到了足矣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三个字,便忘了调侃的事儿。先是怔了怔神,紧接着语气中一片惊讶地说道:“乾照经?她适合练吗?”
“起先是不知道的,但现在可以确定。”萧旷略微顿声。“她已经迈过初练者的那道坎了,试探其进展,她的资质还是很不错的。”
岑迟总算松了一口气。
萧旷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回过头来,慢悠悠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送你到就近的驿站休息,再送莫叶到京都那边接手的人代劳一趟。这一路上遇到了几综蹊跷事,使我不得不疑心某种可能,你去邢家村的路上。必须由我陪同。”
岑迟思虑片刻后,不表与否。只是平静地说道:“先把她安置好了,其余的事。我们择时间再议。”
……
……
回到京都的莫叶又过起了往昔那种安稳日子,几乎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不用像在山寨中时那样为生计、为安全而思虑愁苦。但是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便有些类似于压在箱底的书籍或旧衣服,没有什么生气,渐渐积累起潮湿发霉的味道。
这样的日子似乎就只有一个优点,身处其间时感觉平淡乏味,但回首一顾,又会惊讶日子过得飞快。
又是一年的春季海贸了,虽然今年没有厉盖把守京都,却并未影响每年年头的这场纵横海域的大买卖。只是,对于已经不是第一次参与这种活动的莫叶而言,再次夹杂在数千围观众之中观礼,已经没有初时那种震撼以极的感觉。
莫叶只是时不时走神的想,可能萧旷就藏身在某处,盯着场间的秩序,所以皇帝陛下才能在几乎没有安全保障的情况下,出现在数千百姓的注目下吧!
但是今年的观礼场,皇族之中,那位贵妃,以及公主皇子都未出席,可见厉盖不在京都,某些方面陛下还是有所顾虑的。
兴趣欠缺的观礼结束,又因半道下起大雨,在沙滩上支起的一茶铺里歇了好一会儿。
良久,雨势渐小,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并未行近就停住了,车上走下来一名女子,撑着伞,正是要往茶铺走来。
天降大雨的沙岸上,除了来回次数更稀疏的巡案兵士,就再没有什么人影了,这辆车、这个人的出现,很快引起茶铺中人的注意。
“是白桃姐姐。”莫叶第一个认出那名撑伞女子,脸上很自然的现出欣喜笑容。
叶府大丫鬟小玉也开口道:“宋宅的人来了。”
小丫在一旁附庸:“我们府上的人怎么那么慢?”
叶诺诺没有说话,但心中已浮现一丝孤独的感觉。这种情况要是搁在以前,爹爹虽然严厉,但他肯定是第一个赶过来接她的人。
然而今天……强烈的反差感,让叶诺诺心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是被家人抛弃了的孩子。
宋宅与叶府的来往还不算密切,所以也没有关注到叶府那边发生的事,只是注意到自家的莫叶去了海边,几个时辰后,大量京都居民都回城了,还不见她回来。阮洛从金家的海鼎轩回来后,得知这个情况的他有些不放心,便忍不住还是来海边寻找。
果然。让她在大棚子下找到了莫叶,另外。还看见了叶家小姐和她的两个丫鬟。
白桃感觉有些意外,待她看清她们各自身上还都裹着一张桌布,不禁又心生怜惜。看得出,桌布是茶铺提供的,她们的头发虽然已经被炭火烤干,但之前肯定是淋了雨,还好这茶铺一直没走,也能看出他们是有心帮忙。白桃连忙向茶铺老板道谢。
简单交流了几句,白桃就要领着几人回马车上,但到了临走时,她才明白莫叶一行四人逗留在这儿走不了的真正原因。
看着她们手里只能一把骨架的伞,白桃的目光不自觉的扫向一旁桌上那四把黑色布伞——在此时的这种大雨环境里,它们实在是太惹眼了。
听那茶铺老板的解释,白桃也知道了,那是别的茶客落下的,不过这样以来她又很是疑惑:在下雨天,还会有人把随身带着的伞都遗落了?
听了茶铺老板后头的解释。白桃又询问了那几个客人离开的大致时间,她犹豫了一下,忽然有了借伞的念头。
不等她把这想法说出口。白桃的注意力又转向别处,因为她看见马车上又下来一个人,在她与茶铺老板交谈的过程里,那个人已经撑伞快走过来了。
为了接莫叶回去,从宋宅出来的,还能有谁?
马车与茶棚之间那段并不远的距离,待阮洛走完,足下鞋袜已经湿透。
莫叶脸上流露出惊讶神情。
白桃则有些紧张起来,望着阮洛急道:“阮大哥。不是让你只等在车内吗?”
叶诺诺也想起来了,这位她刚认了没多久的义兄。之前病才刚好呢!她不禁也是脸色微惊。
阮洛看着茶棚下炭盆旁四个裹着桌布的少女,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于白桃的担忧,他只摆了摆手,轻松说道:“不碍事,倒是你们,再不走,那马车里也坐不得人了。”
阮洛说的一种情况,白桃也了解。她与阮洛同乘而来,刚刚出城那会儿,雨下得最大,已经快有些沁过车顶了。此时雨虽然小了些,但马车也经不得在雨中久耗了。
但是思及不走的原因,白桃又迟疑起来。
阮洛也已经发现“伞的问题”,不仅是莫叶这边,同时也包括了那四把黑伞。
他又环顾茶铺里的几人,见到的多是犹豫神情,他也如白桃刚才那样,问了店家那几位客人离开的时间和去向,随后也犹豫起来。
不过,他的这种情绪并不空泛,是冲着决定而去,而在片刻之后,他做出了决定,直接开口对那茶铺老板说道:“店家,在下要借用这四把伞,如果那几位客人回来找,劳驾您转告一声,伞在京都宋荣辉老宅。如果他们没有回来,在下事后也会差人奉重金偿报,请店家放心。”
听眼前这身材偏瘦、但眸子清明的年轻人说出了一个名字,茶铺老板微微动容,不禁将眼前这人仔细打量了一番,随即讶然道:“莫非阁下就是宋老爷的外甥……阮洛阮公子?”
“不敢当,正是阮某。”阮洛不留痕迹的仔细观察了眼前这中年男子几眼,对他的实际年龄稍微有了点估量,旋即揖手又道:“看来今天是巧逢行内前辈,晚生向前辈问好。”
茶铺老板笑容满面,也是一揖手,含笑说道:“在下姓余,单名一个‘用’字,阮公子别跟于某太客气了,若论过往,还对亏宋老爷提携,否则我于家茶铺的生意早亏完了,只可惜世事无常……”说到最后,余用的神情忽然一黯,提及宋老爷猝死他乡,他眼中竟也流露出几分真实惋惜之情。
阮洛垂眸叹了口气,然后抬眸看向余用,认真说道:“作为全国商人的领首代表,京商必须团结,且要涉及多方面商贸,这也是当今陛下主持支持的事业。余家茶铺在京都建立营业的时间,跨过两朝,比晚生的年纪还长,这样的老店必须得到保留,舅父生前做过的事,晚生也必会继承下去。今后前辈若有要用得上晚生的地方,尽可说出来。”
余用闻言不禁眼中一热。
不管他老余家以后会不会有需要求人的时候,也不管阮洛的话中。有没有客套话的成分,他能毫不犹豫的说出这番话。凭倚的道理还这么硬朗,这种气势已然促成,令余用内心一振。
余老板虽然只是一个小茶馆的老板,家业不大,但他绝对是京都本地商人中资历可以排上辈分的人,对于阮洛的话,很快能心生一种共鸣。
“对,京商必须团结。”余老板点了点头。眼中笑意渐收,也流露出极认真的神情,“余某曾有机会与金老板一晤,早从他那儿得知,他有一个极好的帮手,恰好又是宋老板的外甥。今日得见阮公子真容,确如金老板所言,大义铭心,思达志远,前途无可限量。”
余老板是真心诚意说出这一番话。却不料侍立在阮洛身旁的白桃已经看不下去了,心里一急,一瓢冷水泼了过来:“那余老板可曾听金老板说过。阮公子在外郡休养三年,前几天才刚回的京都?”
白桃在心急的同时,说话还是留了一分心思。余老板先是一怔,旋即也听出了白桃话里的实意,他虽然真是没有从金老板那儿得知这消息,此时也有些看出来了,阮洛略有体虚的症状。
于是他立即结束了刚才的寒暄,话头急转,说道:“阮公子。你尽管把这伞拿去用,我老余家门户虽不大。但还不是连这种小事都担不起。”
他话语微顿,又有些尴尬地道:“小铺器具还是简劣了些。几位小姐如果不嫌弃,着桌布还是先披着吧,总能稍微暖和些。”
阮洛看了一眼炭火盆旁清涕直流的几个姑娘,虽然余老板话头转得急,但他也没有再迟疑,揖手致谢,然后就去取那四把黑伞。
伞握在手,阮洛才清晰的感受到,这黑色布伞比自己手中撑的竹骨油纸伞沉得可不止三分。
阮洛把自己的伞给了莫叶,然后撑开一把黑布伞,望向叶诺诺,面上略含歉意:“没有考虑到你们也可能在这儿,车上也只备了一把伞。”
叶诺诺摇头道:“怎么能怪你,是今天大典现场太热闹了,大典结束后,所有人的伞都成这个样子了,搁在以前,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洛哥哥,小妹等会儿讲给你听啊?”
“好。”阮洛笑着点头,又把手中撑开的黑布伞递给白桃。
白桃接过伞,顿时也感觉到了它的沉重,不及思考伞的问题,白桃忽然明白了,阮洛刚才把自己的伞给了莫叶,是什么原因,她也立即把自己手中较轻的竹纸伞给了身边的叶诺诺。
看见这一幕,莫叶也察觉到了异样,不由分说抄过了阮洛手中正又准备撑开的黑色布伞,感受到它的沉重,莫叶顿时也明白过来了,又是不由分说,将手中的竹纸伞递还给了阮洛。
阮洛无奈叹息一声,道:“你们不用这个样子,都快把我当残障人了,我有那么差劲吗?”
莫叶面无表情地道:“一刻不盯紧你,就要出事。”她说罢还侧目看了身边的白桃一眼,却见白桃一脸深以为然神情地点了点头。
“好吧。”阮洛耸耸肩,看向叶诺诺,“先送你们几个回家。”
……
听着那两个丫鬟模样的女子在撑开黑色布伞后,几乎在同时呼出“好沉”二字,茶铺里的几人也知道了,那伞果然还是与寻常物不太一样。
不过,黑伞在撑开之后,里面并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铺子里的几个伙计便没再多想其他。
但茶铺老板余用目送那几个年轻人撑着颜色截然相反的两种伞模糊在雨雾中,他忽然又凝了凝眸光。
……
六人坐上车,再加上前头赶车的车夫,这一趟走得可真是勉强。
原本阮洛只是要来接莫叶,一下多出叶府三人,又不能把几个姑娘丢在原处,这一车人到了内城,拉车的马已是齿角垂涎,打起喷嚏来——气喘得太快,马的鼻腔里呛进雨水了。
本来
几人正在聊海运大典上发生的那点小插曲,讨论得火热,也就没注意到这一情况。
而马车在过城门时稍微停滞了一下。外加上马到了这时,疲累的表现已经很明显了,车中莫叶看见这一幕。没有犹豫什么,撑着一把黑伞下了车。
“没多远了。我自己回去。”莫叶与车中眼含顾虑的阮洛对视着,“马快脱力了,但她们几个人的风寒症状已经很明显了,我倒无事,先照顾她们。”
听莫叶提了这么一句,阮洛也察觉到了,与另外三个清涕直流,喷嚏不断的姑娘相比。莫叶不是风寒症最轻,而像是丝毫不惧淋雨,到了现在,也丝毫不见身体有异样。
但他还是迟疑起来。
这时,白桃也下了车,她随后撑开的也是一把黑伞。站在莫叶身旁,她对阮洛说道:“我陪着她。”
“那好吧。”阮洛终于放心,“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
马车上少了两个人,顿时轻了不少,杨陈的马跑惯了长路程。短时间的过劳不会真伤到它,只是稍微停歇,即恢复了体力。
东城门离叶府并不远。此时因大雨所致,本来座落在安静居住区的叶府,周围的街道也比平时又空旷许多,马车的行速可以快上不少。
一路上没见什么人,倒是在快达到叶府时,车上的人看见府门处聚了好些人,有些古怪。叶诺诺往那些陌生人身上仔细一观察,即看出他们的身份,居然是来自皇宫大内。
因为这一幕。她首个在心里想到的事,是爹爹在随御驾主持完海运大典之后。似乎还带了什么宫里的贵人回家闲聚了。
与自己关系很亲近的二皇子泓哥哥,以及才从外地归来的三皇子哲哥哥。情同姐妹的公主……都有这种可能。
但叶诺诺很快又兀自摇了摇头,如果是王哲来家里做客,按照他的习惯,不会带这么多的随从。王泓的出行可能会这样显出隆重,但以他的身体情况,不会选在这样的大雨天气出行。
如果是公主……她想出宫,从来都没法这么大张旗鼓。
就在叶诺诺疑惑着的时候,阮洛只迟他一步,也已认出了这些人的身份,微笑着对叶诺诺说道:“原来是有宫里的贵客到,令尊才迟迟没派人去接你。”
阮洛的话,也正是叶诺诺的心中所想,但她忽然又疑惑了一声:“遣人来接我,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她的话音刚落,就看见负责看门的家丁柱子朝这边看了一眼后,先是身形一滞,然后拔腿就往这边跑来,“咚—”一声跪在车门口,抖着嗓音道:“大小姐,你终于回来了,老爷出事了。”
叶府极少会有仆人向主人行此大礼的时候,叶家家主对府中仆役非常宽厚,这也致使他们在今天看见昏迷不醒的老爷被抬回府后,大多数人都已经吓得有些腿软了。
无论是在职属上,还是情感上,叶正名已是叶府上下所有人心中真正意义上的家主。
他若有事,叶府的天便如塌了。
此时,叶大小姐终于回来,虽然她还只是一个八岁小姑娘,但如果府中仆役一定要找一个人撑起叶府的天,还真的只能期望于她了。
血亲嫡系,总是能在某些危急时刻,以最快速度说服人心。
甫一闻言,叶诺诺先是一怔,旋即她就如胸口被重锤狠杵一记,眼泪顿时失去控制的淌下脸庞,她想起刚才她在海边裹着一条桌布瑟瑟发抖时,心中对家人的盼望,那种被抛弃的无助感觉,瞬间堵满胸腔。
“在哪儿?”叶诺诺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开口时声调已经变了,“带我去!”
从柱子那儿知道父亲在卧房,她的精神世界里已经没有任何人,跳下车就直往宅内冲去。
跨越大门门槛时,她差点被自己裹在身上的那条桌布拖在地上的一角绊倒,身形一个趔趄站稳,她忽然扬手将那桌布斗篷甩在地上,只着了那身莫叶换给她穿的青布衣裳,在雨帘里冲进宅中。
车上几人也已经回过神来,小玉和小丫随后也跳下车,她们这才感觉到,虽然一路而来都是乘车代步,但她们的双腿不知不觉竟也开始脱力。跨过大门门槛时。她们也都甩去了身上裹着的桌布斗篷,行为与她们的大小姐如出一辙。
阮洛最后下车,他有些迟疑。不知道自己现在合不合适进去。
叶正名对他来说,是有恩的。前几天他还到宋家给他检查身体,没想到转眼他就出事了。只是看这门口的阵仗,似乎叶正名出事与皇宫有关,会不会存在什么忌讳?
阮洛正犹豫着,就听车上杨陈说道:“阮公子,你应该去看看,何况你都已经走到门口了。”
阮洛闻言点了点头,不再犹豫。在走向叶府之前,他还对杨陈嘱咐了一声:“杨兄弟,叶家现在似乎有宫中贵客,只能委屈你,先留守在外面。”
杨陈点头:“放心吧。”
……
门口几个着了宫廷服的侍从见阮洛是与叶家小姐同乘回来,也没有阻止他进府。
叶府宅邸的内部结构很简单,行过叶府大门,阮洛很快来到内宅。
一眼看见内宅庭院里,就见向着一个房间的方向,跪了一地十几个人。任由雨水刷着头发淋下,没有一个人挪动一步。
阮洛不禁心中一沉,暗忖:叶医师究竟怎么了?看这情形。似乎是他……性命危急了?
想到这里,阮洛脚下步履一急,快步就要向那一群仆人跪朝的房间步入,但在他将要跨过门槛时,就见房门左右两人横出一臂阻拦。
屋中,已经传出叶诺诺的哭声,还有两个压抑啜泣的声音,似乎是来自叶大小姐的那两个近身侍女。
阮洛被拦,虽然心急屋中情况。但也没有坚持往前闯,他在进府之前。就已经有了一丝察觉,不知道送叶正名回来的宫中之人。会是什么身份。
屋内背朝屋门站着一个人,听出门口动静,他转过脸来。
阮洛看见那人十分年轻的脸庞,先是略觉熟悉,然后就一掀衣摆,将要行大礼。
这时,就见那转脸看过来的年轻人抬了一下手,之前那两个守在门旁,将阮洛拦住的武卫横出的手臂方向微变,扶住了阮洛。
屋中那位看起来身份不低的年轻人也已经向门口走来。
这人,正是刚刚自海边回宫去了,此刻又亲自送叶正名回来的二皇子——王泓。
虽然王泓没有王哲那样与阮洛相熟,但也不是全然陌生。走到房门口,王泓看着微怔的阮洛,只轻声说道:“跟我来。”
……
到了叶府会客厅,在王泓的首肯下,两个年纪相近的年轻人平坐一桌。王泓把随身侍卫都遣到门外,阮洛的心神也稍微冷静下来一些。
得知叶正名坠马的过程,阮洛惊讶之余,心底又是十分疑惑。
王泓从他眼中看出了那份疑惑,开口说道:“你也觉得很奇怪,对吗?”
阮洛沉默片刻,叶家情势变化太快,他脑子里也有些乱,想不到更妥当的答复,便只答了一个字:“是。”
“此事,必查。”王泓叹了口气。看向阮洛,他在稍许沉吟之后,又缓缓说道:“我朝在建朝之初,令尊的智慧功绩,能当首席谋士之名。所以,本宫现在想向他唯一的后嗣讨教一个问题。”
阮洛听出王泓语气里的变化,已经不能再安坐如初,立即站起身来。
王泓抬了抬手,又道:“不必拘礼,你务必什么都不要考虑,只考虑我想问的这个问题。”
阮洛揖手道:“草民无能继承家父智谋,但一定会尽自己所能,为殿下佐思。”
王泓深深叹了口气,然后轻声说道:“一个不恋功名利禄,现在似乎也没了活下去的信念,该如何留住他呢?”
阮洛眉头突跳了一下,失声道:“殿下指的是……”
……
趴在父亲病榻旁,叶诺诺抓着父亲的手,已经哭得眼睛里泛起血丝,偶有言语,也是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小丫和小玉跪在叶诺诺身后,望着安静躺在床上的老爷,她俩心里恐慌至极。
还好,在叶诺诺大声哭了好一阵子后,昏迷中的叶正名终于醒了。
此时他的脑海里一片混乱,胸中阵阵闷痛。让他凝聚不了精神思考,然而耳畔女儿的声音,他是能辨得很清楚的。
但当他费力侧过头看向哭声的方向。模糊的视线里现出一抹青影,叶正名感觉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脸孔。他的心里顿时又是一阵钝疼,喘了起来。
叶诺诺见父亲终于醒了,她心里先是一喜,但看见父亲昏迷时还算平静的脸,在醒来后猛地皱紧,现出极为痛苦的神情,叶诺诺心头如受重创,正想开口唤一声。却身形一歪,趴在一旁干呕起来,满口苦涩。
陪伴服侍叶家大小姐多年,跪在后头一步的两名叶府大丫鬟从未见她这么难受过,瞬时懵了一下。
特别是被叶老爷从一堆丫鬟中挑选出来,专门贴身服侍她的小玉,虽然她比身边的小丫要大胆许多,可这会儿她也已经慌了神,不及站起身,就以膝为足抢了过来。扶住叶诺诺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叶正名坠马以后,就近送到皇宫救治了一番,不久前二皇子亲自送他回叶府。还随身带着一名御医。到了叶府后,二皇子与阮洛商议什么去了,御医则一直留守在叶正名的卧房,此时他看见叶诺诺忧恐过甚的症状,立即也凑了过来。
御医取出银针,只刺了叶诺诺一处穴位,就见她慢慢止住了呕吐,但人也似半昏迷了过去。
不等小玉急着询问,御医即叮嘱道:“叶小姐急郁攻心。最好需要先缓一缓,免得伤到身体。你送她回房躺下。我马上开一道方子,助她镇定心神。”
“谢谢御医大人。”见叶诺诺的不良状况似乎稳定了些。小玉稍微缓神,谢过那御医,她又对一旁的小丫说道:“我送小姐回房,小丫你留下,抓药的事就拜托你了。”
小丫心头也是一片慌乱,余不出精神回答,只重重一点头。
叶老爷一出事,整个叶府的仆人都慌了,他们倒不会趁乱做出什么于主不义的事,只是现在大部分人都如抽去了拉线的木偶,只剩呆呆跪在庭院间的意志了。
到了这种时候,小玉心头虽乱,但她也很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叶府不大,仆人也不算多,叶老爷名下也没有田产商铺什么的需要打理,府上事务简单,似乎也是因此,没有设管家一职。但若观察日常生活中众仆役里的许多细节,两名大丫鬟的职能合并起来,其实就相当于是一位管事了。
此时她俩若不继续坚定地担起这责任,却与庭院里跪着的那些仆役一样,什么也不做,就只是跪着哭,那整个叶府就彻底没人管事了。
领袖、即便只是一群仆役里的领头人,她们拥有的一部分寻常人难以达到的可贵精神,便愈发会坚定的体现在动乱发生时。
小玉是可以拿主意的人,早些时叶老爷把她安排在叶诺诺身边,就是看中她的意志力。无论叶诺诺如何利诱恐吓、软硬兼施,老爷吩咐下去的看管叶大小姐的事,在她那儿可以得到不偏不倚地实施。
小丫则没有这种心态素质,叶诺诺常常唬她,一唬她还就真信了,致使掌握了这一“歪门诀窍”的叶诺诺常拿唬弄小丫的事儿当日常消遣。然而小丫会如此耳根子软,除了胆小,还因为她做事时的严谨性格。对家主吩咐的每一件事,她都做到了一丝不苟,因而她除了不会分身术,府里所有事务,她都能做到。
这项特点在此时尤为可贵,即便府里没人做事了,只要小丫还镇定,那么她便能成为全能候补。由小玉指挥,小丫可以将叶府里里外外所有事都做到位,包括拿着御医开出的方子,去叶正名自己设在府内的药房称药、生火、熬药,全程一气呵成。
最主要的,还是今天她们陪伴在大小姐身边,小姐出去时是好好的,到回来了,她们仍要把小姐照顾得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老爷出事了的时候,这个信念在她俩心里就格外坚定。
这或许跟叶正名平时没少对她们说的一句话有关。
“我最珍视的,我的女儿,今后就托你们多留心照顾了。”
说实话,刚到叶府那会儿,看到叶府全体仆人在叶老爷卧房前的庭院间跪下,任大雨在身上刷打,也没人起身,这名二皇子带来的御医心里满是震惊。
这种情形,与他当职的皇宫里某一情况发生时,十分相近。然而皇宫内若是有那类事发生,一定会有各职司的主事官配合主持这类礼式,可叶府里此事件的起源,只是因为有两个仆妇在庭中跪下,随后跟着跪的人便一个一个增加……
然而御医很快又将这个念头强压打消,因为他看见,面对这一幕,二皇子王泓的脸色变了变。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