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说什么?”小凌目‘色’淡漠,扫向小乌,“我没那种癖好。--”
小乌闻言,面‘露’无奈状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一旁的小孙则微笑着说道:“小凌,你不会没看出来吧?那小青衣不过是个假小子。”
小凌不禁一怔。
这时,伏剑拍了拍桌,三个少年立即敛神肃容,就听他说道:“这叫‘第一眼印象’,你们都要学着点。要观察一个人的脸,有时候只有脑中一片空白时,才能一眼看到事物的本体,等到第二眼时,有了第一眼看到的影子作为基础,这种感知反而不明显了。”
在座三个少年又陷入了沉默思索之中。
伏剑则看向小凌,又道:“记住你今天的所见,也许以后真能用到。”
能让伏剑师叔觉着有用的东西,多半与杀人有关,看着小凌点头认真记下了伏剑师叔的话,小孙和小乌放在桌下膝上的手不禁抖了抖。
伏剑没有看见这一幕,如果他想看,一定不会看漏,只是因为他在刚才那句话说完之后,人已经起身出了船篷。
站在船头,他向着茶棚所在的那个方向沉默看了良久,心中暗道:“不知道我留下的礼物,她们会不会领受呢?”
……
沙岸上,茶铺老板等了良久,也不见那四个武馆弟子回来,他看了一眼桌‘腿’旁靠着的四把黑伞,又看了看围在炭火盆旁,已经开始在流鼻涕的四个年轻客人,他想了想,还是打消了心中的某个念头。
盆中炭火渐渐弱了,茶棚外头的雨,终于也下得小了许多,天上的云渐渐也薄了,茶铺老板让伙计们开始着手收拾东西,只是他还犹豫着一件事,是自己将那几把伞带回,然后找机会送回去,还是就放在原地,等那些人自己回来拿?
他们要真是武馆弟子就好了,可自己一时又无法辨准了,回想那个年轻人不太友善的神情,茶铺老板真正犹豫的问题,是自己要怎么做才能不得罪人。
就在这时,他看见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并未行近就停住了,车上走下来一名‘女’子,撑着伞,正是要往茶铺走来。
天降大雨的沙岸上,除了来回次数更稀疏的巡案兵士,就再没有什么人影了,这辆车、这个人的出现,很快引起茶铺中人的注意。
“是白桃姐姐。”莫叶第一个认出那名撑伞‘女’子,脸上很自然的现出欣喜笑容。
叶府大丫鬟小‘玉’也开口道:“宋宅的人来了。”
小丫在一旁附庸:“我们府上的人怎么那么慢?”
叶诺诺没有说话,但心中已浮现一丝孤独的感觉。这种情况要是搁在以前,爹爹虽然严厉,但他肯定是第一个赶过来接她的人。
然而今天……强烈的反差感,让叶诺诺心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是被家人抛弃了的孩子。
宋宅与叶府的来往还不算密切,所以也没有关注到叶府那边发生的事,只是注意到自家的莫叶去了海边,几个时辰后,大量京都居民都回城了,还不见她回来,阮洛从金家的海鼎轩回来后,得知这个情况的他有些不放心,便忍不住还是来海边寻找。
果然,让她在大棚子下找到了莫叶,另外,还看见了叶家小姐和她的两个丫鬟。
白桃感觉有些意外,待她看清她们各自身上还都裹着一张桌布,不禁又心生怜惜。看得出,桌布是茶铺提供的,她们的头发虽然已经被炭火烤干,但之前肯定是淋了雨,还好这茶铺一直没走,也能看出他们是有心帮忙,白桃连忙向茶铺老板道谢。
简单‘交’流了几句,白桃就要领着几人回马车上,但到了临走时,她才明白莫叶一行四人逗留在这儿走不了的真正原因。
看着她们手里只能一把骨架的伞,白桃的目光不自觉的扫向一旁桌上那四把黑‘色’布伞——在此时的这种大雨环境里,它们实在是太惹眼了。
听那茶铺老板的解释,白桃也知道了,那是别的茶客落下的,不过这样以来她又很是疑‘惑’:在下雨天,还会有人把随身带着的伞都遗落了?
听了茶铺老板后头的解释,白桃又询问了那几个客人离开的大致时间,她犹豫了一下,忽然有了借伞的念头。
不等她把这想法说出口,白桃的注意力又转向别处,因为她看见马车上又下来一个人,在她与茶铺老板‘交’谈的过程里,那个人已经撑伞快走过来了。
为了接莫叶回去,从宋宅出来的,还能有谁?
马车与茶棚之间那段并不远的距离,待阮洛走完,足下鞋袜已经湿透。
莫叶脸上流‘露’出惊讶神情。
白桃则有些紧张起来,望着阮洛急道:“阮大哥,不是让你只等在车内吗?”
叶诺诺也想起来了,这位她刚认了没多久的义兄,之前病才刚好呢!她不禁也是脸‘色’微惊。
阮洛看着茶棚下炭盆旁四个裹着桌布的少‘女’,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于白桃的担忧,他只摆了摆手,轻松说道:“不碍事,倒是你们,再不走,那马车里也坐不得人了。”
阮洛说的一种情况,白桃也了解。她与阮洛同乘而来,刚刚出城那会儿,雨下得最大,已经快有些沁过车顶了。此时雨虽然小了些,但马车也经不得在雨中久耗了。
但是思及不走的原因,白桃又迟疑起来。
阮洛也已经发现“伞的问题”,不仅是莫叶这边,同时也包括了那四把黑伞。
他又环顾茶铺里的几人,见到的多是犹豫神情,他也如白桃刚才那样,问了店家那几位客人离开的时间和去向,随后也犹豫起来。
不过,他的这种情绪并不空泛,是冲着决定而去,而在片刻之后,他做出了决定,直接开口对那茶铺老板说道:“店家,在下要借用这四把伞,如果那几位客人回来找,劳驾您转告一声,伞在京都宋荣辉老宅。如果他们没有回来,在下事后也会差人奉重金偿报,请店家放心。”
听眼前这身材偏瘦、但眸子清明的年轻人说出了一个名字,茶铺老板微微动容,不禁将眼前这人仔细打量了一番,随即讶然道:“莫非阁下就是宋老爷的外甥……阮洛阮公子?”
“不敢当,正是阮某。”阮洛不留痕迹的仔细观察了眼前这中年男子几眼,对他的实际年龄稍微有了点估量,旋即揖手又道:“看来今天是巧逢行内前辈,晚生向前辈问好。”
茶铺老板笑容满面,也是一揖手,含笑说道:“在下姓余,单名一个‘用’字,阮公子别跟于某太客气了,若论过往,还对亏宋老爷提携,否则我于家茶铺的生意早亏完了,只可惜世事无常……”说到最后,余用的神情忽然一黯,提及宋老爷猝死他乡,他眼中竟也流‘露’出几分真实惋惜之情。
阮洛垂眸叹了口气,然后抬眸看向余用,认真说道:“作为全国商人的领首代表,京商必须团结,且要涉及多方面商贸,这也是当今陛下主持支持的事业。余家茶铺在京都建立营业的时间,跨过两朝,比晚生的年纪还长,这样的老店必须得到保留,舅父生前做过的事,晚生也必会继承下去,今后前辈若有要用得上晚生的地方,尽可说出来。”
余用闻言不禁眼中一热。
不管他老余家以后会不会有需要求人的时候,也不管阮洛的话中,有没有客套话的成分,他能毫不犹豫的说出这番话,凭倚的道理还这么硬朗,这种气势已然促成,令余用内心一振。
余老板虽然只是一个小茶馆的老板,家业不大,但他绝对是京都本地商人中资历可以排上辈分的人,对于阮洛的话,很快能心生一种共鸣。
“对,京商必须团结。”余老板点了点头,眼中笑意渐收,也流‘露’出极认真的神情,“余某曾有机会与金老板一晤,早从他那儿得知,他有一个极好的帮手,恰好又是宋老板的外甥。今日得见阮公子真容,确如金老板所言,大义铭心,思达志远,前途无可限量。”
余老板是真心诚意说出这一番话,却不料‘侍’立在阮洛身旁的白桃已经看不下去了,心里一急,一瓢冷水泼了过来:“那余老板可曾听金老板说过,阮公子在外郡休养三年,前几天才刚回的京都?”
白桃在心急的同时,说话还是留了一分心思。余老板先是一怔,旋即也听出了白桃话里的实意,他虽然真是没有从金老板那儿得知这消息,此时也有些看出来了,阮洛略有体虚的症状。
于是他立即结束了刚才的寒暄,话头急转,说道:“阮公子,你尽管把这伞拿去用,我老余家‘门’户虽不大,但还不是连这种小事都担不起。”
他话语微顿,又有些尴尬地道:“小铺器具还是简劣了些,几位小姐如果不嫌弃,着桌布还是先披着吧,总能稍微暖和些。”
阮洛看了一眼炭火盆旁清涕直流的几个姑娘,虽然余老板话头转得急,但他也没有再迟疑,揖手致谢,然后就去取那四把黑伞。
伞握在手,阮洛才清晰的感受到,这黑‘色’布伞比自己手中撑的竹骨油纸伞沉得可不止三分。
阮洛把自己的伞给了莫叶,然后撑开一把黑布伞,望向叶诺诺,面上略含歉意:“没有考虑到你们也可能在这儿,车上也只备了一把伞。”
叶诺诺摇头道:“怎么能怪你,是今天大典现场太热闹了,大典结束后,所有人的伞都成这个样子了,搁在以前,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洛哥哥,小妹等会儿讲给你听啊?”
“好。”阮洛笑着点头,又把手中撑开的黑布伞递给白桃。
白桃接过伞,顿时也感觉到了它的沉重,不及思考伞的问题,白桃忽然明白了,阮洛刚才把自己的伞给了莫叶,是什么原因,她也立即把自己手中较轻的竹纸伞给了身边的叶诺诺。
看见这一幕,莫叶也察觉到了异样,不由分说抄过了阮洛手中正又准备撑开的黑‘色’布伞,感受到它的沉重,莫叶顿时也明白过来了,又是不由分说,将手中的竹纸伞递还给了阮洛。
阮洛无奈叹息一声,道:“你们不用这个样子,都快把我当残障人了,我有那么差劲吗?”
莫叶面无表情地道:“一刻不盯紧你,就要出事。”她说罢还侧目看了身边的白桃一眼,却见白桃一脸深以为然神情地点了点头。
“好吧。”阮洛耸耸肩,看向叶诺诺,“先送你们几个回家。”
……
听着那两个丫鬟模样的‘女’子在撑开黑‘色’布伞后,几乎在同时呼出“好沉”二字,茶铺里的几人也知道了,那伞果然还是与寻常物不太一样。
不过,黑伞在撑开之后,里面并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铺子里的几个伙计便没再多想其他。
但茶铺老板余用目送那几个年轻人撑着颜‘色’截然相反的两种伞模糊在雨雾中,他忽然又凝了凝眸光。
……
六人坐上车,再加上前头赶车的车夫,这一趟走得可真是勉强。
原本阮洛只是要来接莫叶,一下多出叶府三人,又不能把几个姑娘丢在原处,这一车人到了内城,拉车的马已是齿角垂涎,打起喷嚏来——气喘得太快,马的鼻腔里呛进雨水了。
本来
几人正在聊海运大典上发生的那点小‘插’曲,讨论得火热,也就没注意到这一情况。
而马车在过城‘门’时稍微停滞了一下,外加上马到了这时,疲累的表现已经很明显了,车中莫叶看见这一幕,没有犹豫什么,撑着一把黑伞下了车。
“没多远了,我自己回去。”莫叶与车中眼含顾虑的阮洛对视着,“马快脱力了,但她们几个人的风寒症状已经很明显了,我倒无事,先照顾她们。”
听莫叶提了这么一句,阮洛也察觉到了,与另外三个清涕直流,喷嚏不断的姑娘相比,莫叶不是风寒症最轻,而像是丝毫不惧淋雨,到了现在,也丝毫不见身体有异样。
但他还是迟疑起来。
这时,白桃也下了车,她随后撑开的也是一把黑伞。站在莫叶身旁,她对阮洛说道:“我陪着她。”
“那好吧。”阮洛终于放心,“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
马车上少了两个人,顿时轻了不少,杨陈的马跑惯了长路程,短时间的过劳不会真伤到它,只是稍微停歇,即恢复了体力。
东城‘门’离叶府并不远,此时因大雨所致,本来座落在安静居住区的叶府,周围的街道也比平时又空旷许多,马车的行速可以快上不少。
一路上没见什么人,倒是在快达到叶府时,车上的人看见府‘门’处聚了好些人,有些古怪。叶诺诺往那些陌生人身上仔细一观察,即看出他们的身份,居然是来自皇宫大内。
因为这一幕,她首个在心里想到的事,是爹爹在随御驾主持完海运大典之后,似乎还带了什么宫里的贵人回家闲聚了。
与自己关系很亲近的二皇子泓哥哥,以及才从外地归来的三皇子哲哥哥,情同姐妹的公主……都有这种可能。
但叶诺诺很快又兀自摇了摇头,如果是王哲来家里做客,按照他的习惯,不会带这么多的随从。王泓的出行可能会这样显出隆重,但以他的身体情况,不会选在这样的大雨天气出行。
如果是公主……她想出宫,从来都没法这么大张旗鼓。
就在叶诺诺疑‘惑’着的时候,阮洛只迟他一步,也已认出了这些人的身份,微笑着对叶诺诺说道:“原来是有宫里的贵客到,令尊才迟迟没派人去接你。”
阮洛的话,也正是叶诺诺的心中所想,但她忽然又疑‘惑’了一声:“遣人来接我,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她的话音刚落,就看见负责看‘门’的家丁柱子朝这边看了一眼后,先是身形一滞,然后拔‘腿’就往这边跑来,“咚—”一声跪在车‘门’口,抖着嗓音道:“大小姐,你终于回来了,老爷出事了。”
叶府极少会有仆人向主人行此大礼的时候,叶家家主对府中仆役非常宽厚,这也致使他们在今天看见昏‘迷’不醒的老爷被抬回府后,大多数人都已经吓得有些‘腿’软了。
无论是在职属上,还是情感上,叶正名已是叶府上下所有人心中真正意义上的家主。
他若有事,叶府的天便如塌了。
此时,叶大小姐终于回来,虽然她还只是一个八岁小姑娘,但如果府中仆役一定要找一个人撑起叶府的天,还真的只能期望于她了。
血亲嫡系,总是能在某些危急时刻,以最快速度说服人心。
甫一闻言,叶诺诺先是一怔,旋即她就如‘胸’口被重锤狠杵一记,眼泪顿时失去控制的淌下脸庞,她想起刚才她在海边裹着一条桌布瑟瑟发抖时,心中对家人的盼望,那种被抛弃的无助感觉,瞬间堵满‘胸’腔。
“在哪儿?”叶诺诺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开口时声调已经变了,“带我去!”
从柱子那儿知道父亲在卧房,她的‘精’神世界里已经没有任何人,跳下车就直往宅内冲去。
跨越大‘门’‘门’槛时,她差点被自己裹在身上的那条桌布拖在地上的一角绊倒,身形一个趔趄站稳,她忽然扬手将那桌布斗篷甩在地上,只着了那身莫叶换给她穿的青布衣裳,在雨帘里冲进宅中。
车上几人也已经回过神来,小‘玉’和小丫随后也跳下车,她们这才感觉到,虽然一路而来都是乘车代步,但她们的双‘腿’不知不觉竟也开始脱力。跨过大‘门’‘门’槛时,她们也都甩去了身上裹着的桌布斗篷,行为与她们的大小姐如出一辙。
阮洛最后下车,他有些迟疑,不知道自己现在合不合适进去。
叶正名对他来说,是有恩的,前几天他还到宋家给他检查身体,没想到转眼他就出事了。只是看这‘门’口的阵仗,似乎叶正名出事与皇宫有关,会不会存在什么忌讳?
阮洛正犹豫着,就听车上杨陈说道:“阮公子,你应该去看看,何况你都已经走到‘门’口了。”
阮洛闻言点了点头,不再犹豫,在走向叶府之前,他还对杨陈嘱咐了一声:“杨兄弟,叶家现在似乎有宫中贵客,只能委屈你,先留守在外面。”
杨陈点头:“放心吧。”
……
‘门’口几个着了宫廷服的‘侍’从见阮洛是与叶家小姐同乘回来,也没有阻止他进府。
叶府宅邸的内部结构很简单,行过叶府大‘门’,阮洛很快来到内宅。
一眼看见内宅庭院里,就见向着一个房间的方向,跪了一地十几个人,任由雨水刷着头发淋下,没有一个人挪动一步。
阮洛不禁心中一沉,暗忖:叶医师究竟怎么了?看这情形,似乎是他……‘性’命危急了?
想到这里,阮洛脚下步履一急,快步就要向那一群仆人跪朝的房间步入,但在他将要跨过‘门’槛时,就见房‘门’左右两人横出一臂阻拦。
屋中,已经传出叶诺诺的哭声,还有两个压抑啜泣的声音,似乎是来自叶大小姐的那两个近身‘侍’‘女’。
阮洛被拦,虽然心急屋中情况,但也没有坚持往前闯,他在进府之前,就已经有了一丝察觉,不知道送叶正名回来的宫中之人,会是什么身份。
屋内背朝屋‘门’站着一个人,听出‘门’口动静,他转过脸来。
阮洛看见那人十分年轻的脸庞,先是略觉熟悉,然后就一掀衣摆,将要行大礼。
这时,就见那转脸看过来的年轻人抬了一下手,之前那两个守在‘门’旁,将阮洛拦住的武卫横出的手臂方向微变,扶住了阮洛。
屋中那位看起来身份不低的年轻人也已经向‘门’口走来。
这人,正是刚刚自海边回宫去了,此刻又亲自送叶正名回来的二皇子——王泓。
虽然王泓没有王哲那样与阮洛相熟,但也不是全然陌生。走到房‘门’口,王泓看着微怔的阮洛,只轻声说道:“跟我来。”
……
到了叶府会客厅,在王泓的首肯下,两个年纪相近的年轻人平坐一桌。王泓把随身‘侍’卫都遣到‘门’外,阮洛的心神也稍微冷静下来一些。
得知叶正名坠马的过程,阮洛惊讶之余,心底又是十分疑‘惑’。
王泓从他眼中看出了那份疑‘惑’,开口说道:“你也觉得很奇怪,对吗?”
阮洛沉默片刻,叶家情势变化太快,他脑子里也有些‘乱’,想不到更妥当的答复,便只答了一个字:“是。”
“此事,必查。”王泓叹了口气。看向阮洛,他在稍许沉‘吟’之后,又缓缓说道:“我朝在建朝之初,令尊的智慧功绩,能当首席谋士之名。所以,本宫现在想向他唯一的后嗣讨教一个问题。”
阮洛听出王泓语气里的变化,已经不能再安坐如初,立即站起身来。
王泓抬了抬手,又道:“不必拘礼,你务必什么都不要考虑,只考虑我想问的这个问题。”
阮洛揖手道:“草民无能继承家父智谋,但一定会尽自己所能,为殿下佐思。”
王泓深深叹了口气,然后轻声说道:“一个不恋功名利禄,现在似乎也没了活下去的信念,该如何留住他呢?”
阮洛眉头突跳了一下,失声道:“殿下指的是……”
……
在长达一年时间的练习过程里,莫叶得到了两类人的爱憎。
有游‘吟’诗人,时常能看见一抹倩影在落叶中“起舞”,灵感涌现作诗篇。然而等他们想要靠近看个仔细时,总是与那舞叶佳人失之一臂。
后来这些诗人也渐渐想通了一个道理,或许近看不如远观,或许妙人儿得来反而失韵味。他们在远处看着,可以一直持有这种飘渺灵动的感觉,那妙人儿也能时时到来,舞姿现出真自然。
而京都郊野乡村里的孩童,则非常讨厌一个人。
她总在他们‘诱’食捕鸟的时候出现,惊散他们等候已久的猎物,偏偏他们当中弹弓玩得最强的孩子王,竟一次都没有打中她,惩戒不到她。
虽然她后来也主动帮他们捕鸟,但她每次只捕一只。虽然一羽未损的鸟儿很讨丫头欢心,但那哪里够他们一群孩子解闷?而且大家的爱好都很一致,意见也很明确,他们更喜欢用弹弓将鸟从树枝上直接‘射’下来时的那种成就感。
……
伍书在与她对练时,更考验她的应变能力,而她自己在落叶雀群中练习时,几百天里次数逾千遍地练习,磨练的虽然是基本功,却将她的眼力和手眼协调能力凝聚打磨到了一个不容小觑的高度。
对于她的这种进步,伍书在平时与她的对练过程里,也已经能感受得到了。
但伍书只是有这些感受,并欣于见到莫叶的刻苦,却忽略了一个问题。武学招式,其实最原始的萌芽源发于日常劳动,这种技巧也会遵循勤能生巧的规律,而武学又是人类智慧所创造,所以在熟练到一定层面的时候,是可以窥见玄妙,无师自通的。
伍书不教莫叶投‘射’暗器的诀妙,莫叶难道就不会自己学么?她口头上虽然对伍书的决定没有异议,但当伍书布置下来的练习任务被她轻易就可以完成时,她的头脑便开始了一种新的运作。
智慧源自劳动,只要人的心神还有活力,即便是在日复一日的固定活动里,偶尔也能窥得诀窍。
当莫叶小臂挎着的竹篮被她‘揉’成碎渣时,伍书站得虽然还有十数步远,看见这一幕的他却已隐隐感觉到了不妙。还好他跑得比莫叶快,躲过了大部分竹篾质的飞针,但莫叶以量取胜,仍能让伍书中了几招。
……
从刚练功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年时间。
虽然莫叶练功内容多为盘膝吐纳,但有《乾照经》经义调动气通经络,温养四肢百骸,外加上她也一直没有停过长跑、登山、击拳一类的简单动作练习,磨练体能和骨骼,今时十三岁的她,已与三年前刚入京时的她,无论从身高、体力还是‘精’神上,都发生了截然改变。
三年前的她,连拿菜刀剁‘肉’骨头的劲都欠奉。现在的她,虽然也没有做厨娘,但在程戌的杂货铺后院,那个用草绳捆扎的供莫叶打拳的人偶,几乎不到半个月就要换新一遍。
这些体能练习也增加了莫叶的食量,不过宋宅的伙食对她一直都是有求必应,甚至是主动供应最好的食材。这则是因为她在宋宅所处的身份,在这三年间,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在这三年里,原本是她有由王哲指派的任务在身,需要细心服‘侍’的宋家表少爷阮洛,在全盘接收了宋老爷名下的产业后,又收宋宅大丫鬟白桃为表妹。因为宋老爷生前就有收白桃为义‘女’的意思,全府仆役对此大多都有耳闻,所以阮洛这么做,倒也符合情理。
而随后,阮洛又收莫叶为义妹。他这么做,除了因为莫叶与他的义兄王哲,以及另一位义妹叶诺诺之间有不浅的情谊,还因为十三岁的莫叶已经出落得很有一番‘女’子妙韵,再不能像十岁时那样随意装扮成端书小童了。
偏偏王哲那边也不给信回来,不知道莫叶缀在自己身后服‘侍’的日子,到底会不会有时限,为了维护别人姑娘家的名誉和身份,阮洛干脆提升莫叶为宋宅二小姐——其实多半还是因为他对这个身世有些捉‘摸’不透的‘女’子颇有好感。
总之,有了这样的良好生活环境为支持,莫叶练功的日子,除非是她心志不坚定,否则不会遇到什么大的难题。
三年过去,除了打下较为坚实的功夫底子,莫叶的个头也拔高许多,表面上看,身板接近于寻常十五、六岁的少‘女’。而实际上,她身体生长比例腰窄‘腿’长,气‘色’白皙透红,体态稍有丰腴,但未有丝毫多余赘‘肉’,‘腿’臂肌肤弹韧敛着旺盛的力量。
莫叶三年前的身高,大约只靠到伍书的手肘部位,今时她的头顶能挨到伍书的肩膀,但还是差了点。
也是在最近一段时间里,莫叶才思考到一个问题,像伍书这样身材颀长的人,本来是不太适合做潜伏侦查者的,因为身板太高,不易缩藏。但可能是因为他的脸孔问题,才又只能选择多在方便隐藏行迹的夜间进行活动的职业吧?
莫叶紧跟在早就习惯疾步行走的伍书身后,她在他背后一蹦一跳的样子,不是因为孩子的顽皮气,而是她想摘掉伍书头发上沾的竹篾,但凭她的身高,手又有点够不到,再加上伍书脚步迈得阔,她若只是以步行的速度,也会有些跟不上。拢总起这些原因,她此时走路的样子才会这么古怪。
而想到身高与职业之类的问题,莫叶忍不住问道:“叔,你退役了之后,会去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前些日子莫叶也问过,而伍书当时并没有给出答复。他不是不肯回答,而是他对于这个问题的态度很淡漠,丝毫都没有想要理会莫叶的意思。
那时莫叶也没有追问于他,她只当伍书对这个问题还没有做好准备。但今天她再一次问到,则是真心希望伍书能给出回复,因为这不止是一个问题,可能还将要涉及到他下半辈子的人生走向。毕竟高来高去、刀光剑影里的职业,不可能做到两鬓斑斑的年纪。
莫叶第一次这样问伍书时,只当自己给他先提醒一声,而时至现在,他思考了这么久,应该也能有答案了吧?
然而伍书依旧没有回答。
他连头都没有侧一下,此时的态度,与前些日子一样,依然是一副不想就此问题理会莫叶的样子。
莫叶迟疑了一下,然后又问了一遍。
伍书仍然没有回声。
“叔!”
那道墨痕般的影子,不但未予回复,反而渐渐远去。
天‘色’也莫名地黯淡下去,似乎与那抹墨‘色’融染在了一起。
“伍……”
莫叶不禁抬高了嗓音,也加快了脚步,却忽然一脚踏空,感觉脚下的土地在轰然陷落。
下一刻,天地翻转的感受来得那么真切,额头撞地的疼痛旋即将脑海中那抹残留的‘混’沌感切割,待莫叶睁开眼时,借着雪‘色’窗纸外沁进来的清淡月光,她依稀辨出屋内桌椅木器的轮廓,先是微微一怔,继而无声一笑。
又做那种怪梦了。
自从与师父团聚,回到京都,日子也渐渐恢复了往昔的平静,莫叶夜间在梦中“遇到”伍书的次数反而多了起来。莫叶无法揣摩这样的梦境繁复起来,到底算好还是坏。害死伍书的凶手已由她手刃,也未再发现有关此事的多余枝节,对于这种怪梦重复出现的原由,莫叶只能将其理解为环境所致。
伍书二十七年的生命,有大半痕迹留在京都,他生前最大的心愿,也是继续生活在这座都城。
莫叶在京都虽然只待了三年,可是,与伍书半友半亲的关系,全部都留在这座都城内,也许正是由此,回到了这里,便会在不经意间回想起些什么吧?
可时至今日,再回想起这些又有何用?只是徒增伤悲罢了。
如今,对于伍书的遗憾,莫叶只存着一个念头,不是伤‘春’悲秋叹奈何,而是祈望在有生之年、能力以内,找到他的骸骨,送回他的家乡安葬。
深深吸了一口气,莫叶‘摸’着额头,从地上站起身。她刚刚拎起随她一起滚下‘床’的棉被,正要扔回去,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咯吱”踩雪声。凝神细听,似乎还不是由一人步履所致。
外头的天‘色’,还未开阔亮堂起来。昨日傍晚又是一场大雪降下来,谁会这么早冒雪出‘门’?
莫叶心存疑‘惑’,刚才那一撞又已催得睡意全无,索‘性’就披了条兔绒氅,轻轻推开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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