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俗语讲道:师父带进门,修行靠个人。
关于在习练此功法的过程中如何提高能力,伍书对此也说了,在于领悟,而这种与领悟相关的东西,又与个人经历有关。
或许只待自己见识到某种事件后,会有一套自己的感悟,继而到达在修为上的提升。越高深的功法,对这一点的讲解越玄妙,近乎于佛家的顿悟。
同样一块石头搁在路中央,当不同的人走过它身边时,有人会觉得那是拦路石,会毫不犹豫的一脚踢开。也有人会觉得,那石头中或许藏有珍宝,会小心翼翼的撬开石头寻找。还有的人,眼里看见了石头,思想却飞去别处,他们会思考,平坦无奇的路面上,为何会多出一块大石头,以及一些别的设想。
伍书在为莫叶解释“感悟”这两个字时,引用了一个很平凡的例子。在莫叶的理解能力中,伍书似乎仍是没有解释出感悟的具体意义,但伍书没有再举别的例子进行重复说明了。
伍书后来只对莫叶叮嘱了一个总结性的理论:面对同样一件事物,不同的人会得出不同的感悟,决定要素是不要断绝想象力,不要滞步不思进。尤其是在枯燥的练习过程中,每一次练习,都不能懈怠于思考体会,尽管思考的结果可能仍是没有新的领悟。
想象力是人的智慧体现,可并非所有的想象力都会奔向正确的方向,又或者路人甲的想象方向对于本身毫无益处,但对于路人乙来说,却可以指出一条明路,但在路人甲有这种智慧的时候。未必会有与路人乙共享的机会,这近乎就是机缘论的雏形。
伍书对机缘与感悟的讲解,并没有他在讲功法吐纳规律时那么明确具体。他只叮嘱莫叶,如果暂时获得不了顿悟的启示,一步一步打好基础也是必要的练功目的。或许某一天她的顿悟,正是因为基础打得足够厚实,而形成的自然进步。
对于功法的基础练习。似乎只要有师父引路。在学者疑惑处及时作出点拨,那么即便是初学者,习练之路也会因此变得畅通许多。
一套吐纳之法练下来。虽然莫叶丝毫感受不到身体里有何变化,但她在此之前翻开《乾照经》,试图自学时遇到的那些疑团已尽数理解。
莫叶暗想:也许要提升基础功,便只需如伍书讲得那样。勤练、苦练足矣。
见莫叶行功一个周天结束,伍书叫停了她。然后出屋去了后院,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多了一个四方小盒子。
莫叶认得,昨天程戌给她送药时。手里拎着的正是这个盒子。
莫叶失声道:“他回来了?”
伍书看见莫叶眼里犹有后怕情绪,知道她怕的是什么,他便温言道:“我让他晚些把药送来。他还是很守时的,只是他这几天是不敢在我面前逗留了。你……”
话说到这里,伍书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话语一滞后,就改了口:“你别怕他,他没什么坏心眼。”
他本来要说,叫莫叶不必担心,因为这几天他都在。但事实是,他过不了几天就要离开京都了。
他虽然及时改口,但莫叶还是察觉到了一个问题的一角。沉吟片刻后,她开口问道:“我听很多人说到,京都春季海运即将,所以你也就快要随船出海了,对吗?”
伍书想了想,除了点头,他好像也没有别的回答了。
看着点点头的伍书,莫叶犹豫了良久,终于还是开口说出了一个实情:“其实,我藏起你的那个盒子,本来没有恶意,只是想押着它好跟你换一样东西。”
在听了程戌的警告后,莫叶才意识到自己拿了伍书的那个盒子,可能会给他带来怎样的麻烦。所以她不但没有怪责程戌刚才的粗暴行径,还主动在伍书面前请罪。
伍书目色一动,但他没有立即开口,他在沉默中思考。虽然他从未把莫叶的小把戏当成大事,但眼见出海的日子迫近,而眼前这丫头如果再出异举,还真是防不得要惹小麻烦。
莫叶见伍书不说话了,她心里有些焦急,紧接着又道:“从那天离开海边后,就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说起这事,我……其实我只是想拿小盒子跟你换一个小瓶子。”
“什么小瓶子?”伍书终于开口,问了一句,他仿佛已经忘了某样他口头提到过的东西。
而这种忘却,正是莫叶此时最害怕听到的,所以她闻言立即说道:“就是那个小瓶子,我师父的……他的遗物……”
她慢慢垂下头来,沉默良久才声音很低的继续说道:“我知道,那个瓶子是他一直贴身携带的东西,所以我想你将它交给我。”
伍书微微动容,他终于想起那天他说过的那个小瓶子,但他仍保持着与那天他提到这小瓶子时决然的语调,说道:“我是说起过这样东西,但我也说过,墓地和瓶子,你只能选其一。而你已经选了去墓地一趟,我也已经兑现了承诺。”
莫叶早就料到了伍书会这么推辞,她自然已经备好了说服伍书的话语。
“如果不等你带我去过墓地之后,再提出这个请求,你未必会答应我。”莫叶抬起头来,目光中满是恳求之意,又道:“我记得你说过,他留下的那个瓶子,没有一个人愿意接收保留,那么……与其留在你这里,为什么不能把它交给我?”
伍书别过脸去,他不愿对视莫叶此时的目光,除了因为他要以此态度,再次明确拒绝莫叶的请求,还因为他有些害怕自己或许真的会被这种目光改变了心中的某项原则。
待他略整心绪,转回脸来,他才刚刚一动唇角,还没开口,就听莫叶抢道:“你不要说那瓶子不在你那里。也不要说瓶子跟着他一起葬了。既然那天你能让我选,那就是瓶子还在你手里。你带我去墓地的时间,与现在隔不了几天,你就是想埋回去,也是来不及的。”
莫叶言语句句逼近,伍书微微一怔。
我可以在你做出选择后,再去把瓶子挖出来;另外。就算如你所言。瓶子一直在我手里,若我想把它埋回去,也不过是一个来回、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即可完成。
这本来是伍书想反驳莫叶的话。然而当他看见她眼眸里那抹快要溢出的湿意,他终是动摇了。
但他只是没有将那无情的反驳话语说出口,不代表他会动摇到答应她地恳求这一步。他的半边残脸使他不善于用面部表情表达心里情绪,但他如暗夜星辰的双眼里。之前的那一抹冷冽已经缓和了许多。
“喝药吧。”面对莫叶一连番的辩与求,伍书近乎无视地只回了她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将桌上的盒子往莫叶面前轻轻推了一下。他又道:“时候不早了,过会儿我就送你回去。”
莫叶的精神顿时委顿下来,她感觉伍书是不会改变主意了,或者说是她已经拿不出什么自认可行的办法。自信能让伍书改变主意了。
伍书看见莫叶迟钝了许久,才将手伸向那盒子,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就转身离开了杂货铺。
他没有走开太远,只到后门处就停下脚步。然后背对着屋内的莫叶靠在一根房柱旁,微微仰着头看向没有月亮、繁星点点的夜空,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许他只是习惯了这样沉默独处。
屋里很快传来‘咕咚’的喝药声响,随即还有女孩子压抑着的啜泣声传出。伍书眉头一动,终是忍住了没有回头去看,只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
宋宅宽敞的书房里,王哲与阮洛的谈话终于到了后半段,快要结束了。
阮洛在得知宫中二皇子的情况后,如傍晚叶正名在亭中给出的建议一样,劝王哲既已回京,就应多进宫去看看,王哲又以回复叶正名的那番话回复了阮洛。
话将尽时,阮洛提了一句,关于莫叶似乎喜读书的事。王哲顿时又有些来了兴致,表示要把自己的书都搬来。
阮洛从他的这一想法里嗅出一些别的意味,询问了几句,王哲最终选择直言相告,告诉了阮洛,他将要离开京都一段时间的事。
提到离开,王哲的目色肃穆起来,这使阮洛感觉他这一次离开,肯定是要去很远的地方了。阮洛没有问王哲具体会去哪里,王哲也没有说清楚,两人只是相互间又生一阵离别愁绪。
又聊了一会儿,皆是两人对彼此的叮嘱话语。如此直至院落外,传来街上打更人敲梆子的声音,两人才再次意识到时间不早了,一齐起身离开了书房。
王哲先送阮洛回了房间,他再才转身向自己客宿的房间回走,但出了阮洛住的那个独院后,还没走多远,他就发现前方数步外的回廊里,有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以极慢的脚步挪动着步子。
因为那人走得实在太慢,王哲只需要稍微加快脚步,片刻就追了上去,定睛一看,正是莫叶。
考虑到宅中今夜有贵客,所以有一片区域的照路灯笼还亮着,灯光下莫叶的神情有些沉郁和失魂。发觉快速靠近过来的人是王哲,莫叶先是微微愣神,旋即她有些生硬的福了福身,道了声:“王公子。”
她仿佛丢失了一段记忆。
王哲却没有忘记,因而他愈发觉得这会儿的莫叶变得好奇怪。
“小妹……”王哲站在莫叶的前面,盯着她的脸,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么?”
是发生了一些事,并使莫叶心灵上受了些打击,令她的情绪变得很低落,但这不代表这会儿的她失去了判断力。尽管眼前这个大哥哥已经与自己兄妹相称,尽管对方的身上会不自觉的流露出世家贵族的素质,但莫叶不认为自己现在就可以彻底依赖于他。
可她心里虽然清楚,但一时半会儿又拿不出合适的搪塞之词。
但接下来她没有料到,王哲面对她的迟钝与沉默,不但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悦。还十分有耐心的主动关切道:“你……是不是迷路了啊?”
其实,如果是了解王哲的人,一定不太相信这样浅白的猜想会从他口中说出。但此时的莫叶却没有对他这句问询想太多,她相信了,相信的不是话的内容,而是王哲语调中透出的关切感觉。
人在生病的时候,精神也会变得脆弱。那多半是因为生病的人会质疑自己生命的活力;而人在遭受重大挫折的时候。精神也会变得脆弱,这个时候的人容易质疑起自己存在于世的价值。总体来说,当一个人失去了某种自信。就会变得脆弱。
这大概也算人类习惯群居的原因之一吧!遇到困窘时希望得到帮助,遇到挫折时,也需要别人的安慰。只有精神与身体皆练成饱满,才能在生活的未明挫折中展现坚强。亦将这种精神回赠他人。
求取小瓶子遭拒的事,并非莫叶感觉挫败的全部原因。但它却像一根导火索,把这些天莫叶一直有意隐忍的心中挫伤勾挑了出来。
最恨他人翻旧账,而最伤人心的,就是新伤未愈又添裂。
莫叶眸子有些发涩。动了动唇,良久才吐出几个字:“我……迷路了。”
她似乎是在重复王哲刚刚问过的那句话,然而王哲却从她的这句话里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我带着你走吧。”王哲想了想。冲莫叶微微一笑。
莫叶没有表示拒绝,也没有问王哲怎么知道她的卧房在哪个院子——虽然她觉得王哲对宋宅肯定不如对他自己的家那么熟悉。
她只是在迟疑了稍许后。伸出手轻轻捏住王哲的一片袖角。
王哲感觉衣袖被人拽了一下,侧目看了一眼,然后很快又将脸转向前方。他对此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嘴角自然流露出一丝微笑。
走出一段路后,莫叶的心神渐渐安宁下来,而她终于在此时发现了一丝不对劲,因为她这个口头上说迷路的人慢慢想起回去的路线不是现在走的这条回廊,而那个主动说要引路的人反而似乎越走越岔道了。
眼见前方灯火越来越弱,两人已经走出了宋宅里那块亮着灯笼的区域,莫叶终于忍不住拉了一下王哲的衣袖,脚步也缓了下来,她开口问道:“好像走错了。”
“哦?”王哲站住脚步,转过身来却没有去看路,而是看向莫叶,说道:“走错了?”
莫叶点了点头。
王哲迟疑了一下,问道:“那看样子你是记起回去的路了?”
莫叶再次点头。
王哲吐了口气,毫不拘泥地道:“那就换你来带路吧。”
莫叶正迟疑着,就听王哲又说道:“其实我刚才在思考一个问题,因为分神所以弄错了方向。可尽管我很耗费了一些精神去思索,问题的答案还是没有解析开来。你想听听我思考的是什么问题么?”
“嗯。”莫叶点点头,即而又目露一丝为难神情地道:“如果是太难的问题,我没法保证能给你什么有用的见解。”
王哲微微摇头,道:“你怎么就料定我思考的问题会很难呢?”
微微一笑后,他才缓缓地继续说道:“这个问题是,一个人走在路上,不慎跌入坑中,他该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甫一听来,的确不难,似乎还有些童趣在里头。
莫叶不假思索地道:“爬出来。”
王哲没想到莫叶的回答这么快,迟疑了一下后又道:“如果这个坑很大呢?”
“那……”莫叶这次倒是深思了片刻,随后坚定说道:“仍是要想办法爬出来,不爬出来就得死在里面了。”
王哲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追问道:“如果这个人在跌入坑中时受伤了,还要拼力忍痛往外爬么?”
面对王哲在这个掉坑问题上追加的条件,这一次莫叶在回答前沉默得比之前更久了,但她终是第三次给出了结论近似的回答:“就算落下残疾,也比死了好。”
王哲的眼中透出一丝光亮,他斟酌了一下,准备再加条件。
却在这时。他看见正要引路前行的莫叶忽然转过身来,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语速不慢,且条理极为流畅地道:“一个人有水无粮,可以活十来天;无水无粮,至少还可活三、四天;一个无水无粮受伤的人,伤情恶化死去大约只要两天。但是。一个人只要一天不吃不喝。体力就会降低一半。”
王哲不知道莫叶是因何契机、从什么途径了解到这些知识的,但他凭自己曾经被困野外险求生的经验可以判断,莫叶所说的这些理论。基本上是实际存在的。
他因此双眸微微一亮,眼中流露出一丝新奇意味,但没有出言打断莫叶继续下去的话语,也暂时压下了他刚想继续加附在原问题上的新条件。
“要想爬出坑外。最好抓紧时间在跌入坑中的第一天尝试。”
刚刚阐述完一条生命理论后,莫叶略顿了顿。开始说她的判断:“至于等人来救的可能,你还未设定这条路是否荒僻,在我看来,无论坑外环境如何。这种等都类似于是在赌。与其如此将自己放在完全被动的位置,让体力消耗在无用的时间上,何不把可以倚仗的力量先作用出来?”
“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等待上。尤其是在已经没有时间等了的情况中,不值得。”说完这最后一句话。莫叶看向王哲的目光中升起些许疑惑,但她不像是对她刚刚分析过的那个问题存疑,质疑直指的是王哲自身。
王哲的脸上已经没有笑意了,他面色十分平静的道:“你是一个不甘于现状的人。”他似乎在判定一个人的性格。
莫叶像是没有在听他的话,只是迟疑着道:“你为何要用这个问题试探我?”
王哲目露微讶,不答反问:“你觉得你正深陷困窘,并且已没有时间等待,就快要活不长了么?”他仿佛也没有在听莫叶的质疑声。
两个人的对话到了这时,就像两柄互相抵触着的剑,锋芒毕露,快要刺中对方。而出剑的时候,平直的剑刃相互间丝毫没有交叠,拔剑的两人全然扔掉了防守,只知道进攻,直想取对方心门之内的东西。
莫叶眼中迟疑神情更重,“我……”
一个字吐露出口,犹豫,令她的势头稍稍一弱。
然而她才说了一个字,还来不及说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没有想好该怎么说,就有几个男子呵斥的声音从一个斜角传来,破坏了两人针锋相对的对话氛围。
“什么人在那里?!”
声音将将落下时,呵斥之人很快靠近了这边。
莫叶凝目一顾,认出这几个人是宅子里的护院。昨天宋宅的大管事回来了一趟,召集所有仆役一聚,在同一厅中吃晚饭时,莫叶还见过宅中的几个护院。虽然她还没有记明他们的脸孔,但对他们的衣着还是留有印象的。
并且伍书还特别评价过,宋宅这些个护院中,不乏高手。
快速走近的两名护院也还只是感觉莫叶的脸孔有些眼熟,但对王哲却像是已经非常熟悉了。一打照面,这两人冷峻而警惕的脸上神情顿时缓了缓,并且还皆冲王哲施礼。
随后,其中一人问了王哲和莫叶深更半夜停步于这片没有灯火的区域,所为何事。了解原因后,其中一人恭敬指引道:“王公子,宅中夜间最早歇灯的区域里,都是空置房屋。如果您一时失了方向,只需要拣有灯的路走,大抵是错不了的。”
“谢谢指点。”王哲含笑点头,“有扰了。”
那两名护院再施一礼,很快便退走,继续去往别处巡视。
王哲与莫叶继续并行在回廊间,这次谁也没有给谁引路。
走入挂有照路灯笼的回廊间,莫叶忽然问了一句:“为什么那几名护院在了解情况后,没有顺势为我们引路呢?”
到了这时,莫叶似乎才明白,王哲对这处大宅子,也不是完全熟悉。
王哲随口道:“护院忌入女眷居所,现在又是晚上。”
莫叶本来还想提一提刚才那个‘仆坑’的问题,但她见王哲一副似有心事的样子,不好打搅。
并且,若深思一下,真要完全解开那个问题。似乎真是要连同揭开自己的一些心事,还是罢了吧!
……
次日清早,莫叶准时的在天光微亮时醒来,这是她在邢家村的那个家生活了十年后,培养出的一个非常恒固的习惯。在林杉的教导与约束下,莫叶的作息时间十分规律,早睡早起。因而白天基本上不会有感觉疲惫的时候。夜晚自然也没有过度亢奋的情况。
虽然莫叶想趁宅子里四下一片安静的清晨,将昨天刚刚习练得初步连贯的《乾照经》吐纳之法再预热一个周天,可因为她才在宋宅住了不到三天。还不确信,住在隔壁几间房外的白桃的作息习惯是不是也这么规律,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作罢。
将这本功法细细默读一遍。然后小心藏入怀中,莫叶这才穿好外衣。推门而出。
正恰此时,白桃也起身了,姐妹相称的两人挽着手准备去打水洗漱,而两人才走到半道上。就看见从外院方向往里走的阮洛。
他竟起得这么早?
按常理来说,应该是白桃洗漱好后,才去服侍他起身的。
阮洛也看见了头发松散披在肩上的白桃与莫叶。亦看见了她二人眼中的惊讶神情。
三人聚在一处,经阮洛解释了几句。莫叶才知道阮洛之所以忽然起这么早,是因为王哲一早走了,他去送了王哲一步。
没想到王哲会走得这么突然,想起昨晚与他那番快要直达心境的交谈,莫叶心里生出了些许空落感。
白桃则是频频自责,告罪于自己的疏于服侍,自是被阮洛一连串的“无事、无妨”给推了。
王哲是在天蒙蒙亮时走的,所以阮洛也是套了件衣裳就往大门处跑,来未来得及洗漱,遂与两女同行。
莫叶仍然还不太擅长绾发,所以今天又是白桃帮她的忙,但是今早在白桃帮莫叶绾发时,身边多了个阮洛,莫叶没想到阮洛虽身为男子,却对女子绾发的手法颇有了解,至少是比她自己要了解得多。
用阮洛的话来说,女子青丝如墨,尤其是在水流旁拢发的景象,在诗人的眼里,有时是极具有魅惑力的,因而古往今来,只是关于此事,就留下许多诗篇。因而历来还有男子亲手为心念的女子轻绾青丝细拣钗的故事。
听着耳畔传来阮洛的讲解,白桃的目光自然垂落在莫叶的发间,眼中掠过丝丝柔情,
莫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只是微低着眸子,自顾自的抓起一缕垂在颈边的头发,看着那轻微卷曲的发质,她在心里感叹一声:这恐怕很难达到柔如流水、逸如苏的优美视觉吧!
她忽然很想念那段扎马尾的日子。
……
吃过早饭后,还没待桌上的碗筷收完,昨天回去前相约今天会来的叶诺诺如约而至,确切的说,是她来得过早了些。
叶诺诺风风火火而来,十分豪迈的把一大包用牛皮纸包着的药糖塞到阮洛手中,然后又匆匆忙忙拉着站在他身边的莫叶,往外头走,仿佛是她家着火了,而只有莫叶能扑火似的。
如果不是叶诺诺以极快的语速告诉了阮洛,她要带莫叶出去一趟的原因,阮洛或许要以为,叶诺诺这是拿一包糖换走了莫叶。
莫叶走后不久,门口又响起车轱辘声,是清早送王哲离开的杨陈就赶着车回来了。
看着仆人从车中搬出一捆捆的书,阮洛忽然明白了王哲要那么早离开的原因,原来他是抓紧时间回去搬书去了。
在书堆里随手翻了几本,阮洛忽然再次诧异起一个问题来:为什么王哲会对莫叶格外照顾呢?如果其中含有隐情,为什么他不告诉自己这个好友?如果真的有什么隐情,说出来,他不介意在王哲离开的日子里,对莫叶多一些‘有必要’的照顾。
或是自己会错了意?
王哲这人有时随和,有时严厉,在他的心里有一把称,但有时候他又是一个很情绪化的人。游历民间几年,他结交以及结拜的奇女子并不少,如果把这些女子放在一条平线上,那么王哲对莫叶的好,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了。
一连在几捆书里抽出几本书略微扫了两眼。阮洛很快便觉得有些了无趣味。
王哲看书不挑剔,但他收纳的书册大抵还是朝着一个方向的,那就是地理。
这算是阮洛与王哲之间阅读趣味取向的最大差别。
王哲喜爱看地理讲义,配有图绘的那种讲义就更好了;阮洛则喜欢拨弄算珠,账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映入旁人眼里或许在扭来扭去的乱跳鸳鸯舞,但在他眼里近乎等于一支听他指令的数字军队。
莫叶从阮洛那儿借走的那本游记。虽说是他从王哲那里顺来的。但他是翻了好些书,才从王哲一屋子的书里,翻出了这么一本稍微让他觉得有点趣味性的书。
王哲所喜爱的地理书册。实际上与游记有着非常大的区别,因为他看的地理书册考究性极高,其中所含的行业术语非常多。这与阮洛的所学所长,几乎完全隔了一道行业内外设的围墙。
但是。阮洛知道王哲有看这些书册的必要,因为他真正的身份。或许在将来能登基为帝,最差也要一方封王,这些地理学识在战时有利于勘察战地,在治世时则可用于水利建设。
只是这家伙搬书来……就是为了搬书?当他家是收废书的商家?
对这些书。阮洛自认自己是不会有兴趣翻阅的,可是王哲那家伙不考虑他也就罢了,难道连莫叶也不考虑?
让一个这么年少的女孩子看这类的书。那家伙是不是忙昏头了,也不知道挑拣一下!
叹了口气。阮洛放下手中的那本《人字渠架构》,束手回书房去也。
……
莫叶在宋宅被匆匆而至的叶诺诺匆匆拽走时,她本以为叶诺诺所说的那位客友早已等候多时,所以一路上她半句话也没多说,跟着叶诺诺匆匆的脚步,也匆忙朝外头赶。
待她随叶诺诺登上一处茶楼的二楼,在临近街道的一雅间里坐下,莫叶才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对劲。
一壶茶喝完,添了第二道泉水,她也并未见到那位‘久等的客人’。或者说,这一大清早的,从时间上推算,也不够谁久等她们的。
除非那人是从天刚擦亮时就在这儿等——这显然有些说不过去啊!
望着坐在对面,正不停剥着盐水花生,吃相有些猴急的叶诺诺,莫叶思忖道:“你是不是还没吃早饭啊?以你那赖床的习惯,估计是为了多睡一会儿,连早饭也不吃了。”
“知我者,莫姐姐是也。”叶诺诺并不争辩,还顺势卖了个乖。她似乎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明显是习惯使然。
莫叶啜了口茶,淡淡道:“但是你欺瞒我的事,我却是猜不到了。”
伴随着香脆花生仁嚼碎发出的声响,叶诺诺咕噜道:“我没欺瞒你啊。”
莫叶敲了敲桌子,道:“那客人在哪呢?”
叶诺诺明白过来,她先悠闲喝了一大口茶,满足的舒了口气,然后慢慢说道:“没有欺瞒那么严重吧?我今天是要带莫姐姐出来玩的,又不是出来办事,没有必要那么急躁,咱们慢悠悠的玩啊。”
莫叶无奈地道:“你刚才拽着我走时,可比我现在急躁多了。”
吃饱喝足,叶诺诺终于肯坐好身形,她舒了口气,忽然神秘一笑,然后凑近莫叶耳边,覆掌于唇上,轻轻说了几个字。
莫叶听完她的细声耳语,顿时目色一变,两个字直欲脱口而出,但见叶诺诺抿着唇长吁一声,她才顿声。
隔了片刻后,她斟酌着诧异道:“你不是说她前天才找过你么?这么快又出来,真的没问题么?”
“所以说,必须是我们等她,而不能让她等我们。”叶诺诺冲莫叶眨了眨眼,“虽然她这两次出来,中间隔的时间很近,但这不表示她想出来一趟就容易啊。”
莫叶沉静想了想,觉着也对。她面色稍缓,话题转入今天出来玩的主题上:“你还没有告诉我,今天你准备去哪儿玩呢。”
叶诺诺微笑着道:“嗯……你昨天一整天都待在宋家,可能还不知道吧?明天就是春季海运的之日。”
“明天?”对于莫叶而言,这消息来得的确有些突然,不过她在乎这个消息的原因,不同于叶诺诺的玩心为大,而是她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海贸船队的,即意味着伍书要走了。
“官榜上前天傍晚贴出的通告,因为这几天我都被我爹管着,在家抄书练字,也才刚知道。”叶诺诺看着莫叶微怔的样子,咧嘴一笑,“怎么样?吃惊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