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根据之前的约定,周军于鹤野城北起佯攻。韩守忠闻信立即行动,马上命自己的副将率一众偏将前去北城坐镇,并把麾下由非自己亲信嫡系将校统领的兵马尽数派往北城协助防守。与此同时,他自己则带着几名亲信随吴德明的那名私人幕僚一起,自南城悄悄越城而出,前往周军大营——尽管在离开辽阳城之前就已经定下了借献城投降之机刺杀周军主将的策略,韩守忠即便是直接出城,包括韩德枢可能安插在自己身边负责监视自己的密探在内的手下将领也不会有任何异议。可那样一来,那些负有特殊使命、别有用心的将领很可能会坚持与自己同行。自己若是同意,就会给周军大营之行带来更多不可控的变数;自己若是不同意,势必会引起对方的怀疑,给和平解决鹤野城之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派那些不可靠的将领去应对周军的佯攻,而自己率心腹秘密出城乃是上上之选。
尽管在前一天就已经基本确定周军主将是自己当年的结义兄弟邹振远,可随着距离周军大营越来越近,韩守忠的心情还是禁不住的开始惴惴不安起来。一方面,是害怕自己因为距离远认错了人。自己满怀希望、满心欢喜的过去,结果却现与自己会面的只是一个同名不同姓的陌生人,这样的失望与失落绝对是他不愿意体会的;另一方面,却是害怕自己虽然没认错人,可对方却因为身份、地位的变化而看不起自己,不再认自己这个兄长,而是以胜利者的姿态来对待自己这个献城投降的失败者。毕竟,对方现如今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小小的亲兵副指挥使,而是统领上万人马、所向披靡的大将军,完全有资格、有理由、有条件不把自己这个小小的辽阳府乡丁都指挥使之将放在眼里。
韩守忠这边满怀心事,邹振远那边却毫无心理负担。一来,他虽知道来和自己会谈的是鹤野城主将,却并不是十分了解对方的身份来历,而只是听负责初步谈判的那名都虞侯说起过此主将姓韩,来自辽阳府,是名汉人乡丁都指挥使。所以,也就不会有韩守忠那种七上八下、心绪不宁的感觉。二来,作为胜利者,且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方式拿下鹤野城,邹振远的心情自然远比韩守忠来得轻松、舒畅,不可能有后者那种患得患失、忐忑不安的表现。是以,在接到斥侯侦骑禀告,说城北佯攻已经开始,鹤野守将已经带着几名随从出南城,往大营而来后,他便命人将中军大帐收拾整齐,自己施施然的坐在帅案之后,与前军其他将领一起耐心等待。
只是,邹振远的这种安然自得的状态只持续到了韩守忠进入大帐之前。待到后者及其随从在亲卫的引领下走进中军大帐之后,邹振远便再也坐不住了。尽管已经十一年未见面、尽管塞外的风霜令韩守忠较之当初更显沧桑,但在对方抬头挺胸而入,不卑不亢的往大帐正中一站,报上自己的官职和姓名并毫不畏惧的与自己对视后,邹振远先是微微一愣,待到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对方一通之后,便认出了这位站在自己面前的鹤野守将正是当年曾经和自己一个头磕在地上,自幽云之战后已经十一年没见的结义兄长韩铁心。他当即长身而起,失声喊道:“大哥,怎么是你?你不是叫韩铁心吗,怎么现在改叫韩守忠了?”说着,便走上前来,一边拉着对方的手臂请其坐下,一边命亲兵奉茶。
与邹振远的失态相比,早在昨天傍晚便已基本确定邹振远身份的韩守忠显得要沉稳得多、平静得多。尽管其也因为前者的一声“大哥”而心潮澎湃,但表面上却依然波澜不惊,声音平和的答道:“当然是我。不然的话,鹤野城又怎么会在援军已经赶到的情况下主动出城与你接洽,商谈献城事宜。至于名字嘛,守忠是从左相府外放当指挥使时,韩左相为我取的字,后来叫得多了,反而没几个人知道我原来的名字了。”
邹振远闻言一边连称原来如此,一边却也从最初的激动情绪之中慢慢冷静下来,因为邹振远现对方见到自己没有任何惊讶与激动,而是表现得很平静、很镇定,就像早就知道与其会谈的会是自己。不过,这样的疑惑也只是一闪念,旋即邹振远便点了点头,露出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自我解答道:“是了,是了。想必兄弟我昨日围着鹤野城侦察敌情时,兄长也在城头上观察我军营垒刚巧看到了我,事先知晓兄弟我是周军前军主将也不足为奇。若非如此,只怕你我兄弟二人此时已经刀枪相向、兵戎相见了。”
韩守忠闻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贤弟这话对也不对。不错,愚兄确实事先便知晓了贤弟你是周军前军主将,不过却不是在鹤野城头。或者说,鹤野城头亲眼看到贤弟你的英姿乃是最后确认了此邹振远确为彼邹振远。实际上,早在愚兄率军离开辽阳城增援鹤野之前,便已经被告知此番率军杀来的周军前军主将很可能就是我那已经阔别十余年的结义兄弟。至于献城投效之事,更非为兄在确认你是周军前军主将后临时起意,亦是早在愚兄在接受率军增援鹤野城的命令时就已谋划好的。”
“兄长在辽阳城时便知道我是大周右跑军前军主将,而且在离开辽阳城前便已被命令要向周军献城了?莫非那耶律和里与韩德枢欲效仿女里等人不战而降。”邹振远有些惊讶的问道。
韩守忠听了摇了摇头,有些苦涩的说道:“兄弟你率军沿河而上虽然非常谨慎、步步为营,且派出了大量斥侯、侦骑控制周边。但一来,你的推进度过慢,给了沿途官府向辽阳城报信的时间。二来,即便你对大军所过之处控制得再严,也难免百密一疏,总会有些漏网之鱼得以有机会将消息送出去。所以,你还没到鹤野城,哥哥我已经领命率军来增援了。至于东京留守耶律和里与韩左相,此二人虽非能征惯战之人,却也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其对辽国朝廷及主子耶律璟还是忠诚有加的,似这般两军尚未面对面的厮杀便举手投降的事情是做不出来的。所以,韩左相派哥哥我率军来鹤野增援并主动向兄弟你投降并非真的献城,而是另有居心。”
“那韩德枢派兄长来向小弟献城投降的真正意图又是什么呢?”见韩守忠说得意味深长,邹振远马上追问起来。
“韩左相的真实意图是希望哥哥我利用咱们两人之间的兄弟情谊以及献城投降的举动来博取兄弟你的信任,令兄弟你放松警惕,使哥哥我有机会像现在这般与你面对面交谈,进而为亲自行刺于你创造最佳条件。”韩守忠闻言直视着邹振远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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