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有时候会溜到佛殿门口偷看他们念经,玄机跪在师父身后双手合十,双眼微闭,无声地念着经文。说实话“念经”这件事对她来说着实无趣,她没什么信仰,不信什么姻缘命运前世今生,她觉得那都是弱者的托词。
师父吃素,玄机也跟着吃素,但我们楼大小姐平时娇生惯养的天天吃素哪受得了,于是她每次都在后山自己偷着打猎烤着吃。有次被玄机碰到了,玄机看着满地的羽毛和血十分激动地问她,怎么可以杀生呢。那是她记忆里玄机唯一的一次生气。但十七也十分委屈,吃了这么久的素,自己都饿瘦了,她一没偷二没抢的,怎么就不能杀生吃肉了?
玄机说,众生平等,一切众生都有生存的权利和自由,我们自己怕受伤害、畏惧死亡,众生无不皆然。
十七对玄机说:“歪理,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你就是胆小。”
越捱到离盛会越近的那天,寺庙里往来的香客和和尚就越多。十七听说京城走丢了一个重要的人,正在全国通缉,京城里还派了人挨家挨户的找人。她乔装打扮偷摸去城门看了告示,自己的画像旁还写了悬赏,黄金百两,良田千亩,他爹可真是下足了本金。
寺庙离京城太近,久待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她赶紧回了房间,简单收拾了下行礼,刚踏出了房门走了没几步,就听到前院一阵嘈杂和脚步声,接着身后伸出一双手,一只手捂住了她想惊呼的嘴,一只手把她拉进身后的房间里。
十七惊慌中看见熟悉的脸,玄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出声。“小声些跟我走。”玄机轻声说道。
玄机转了转书桌上的砚台,书柜随即向两边分开,原来是一道暗门。门后是一间暗室,堆积了些书本画卷,玄机扶起一本经书,书柜又随之合上。
紧接着暗门外便传来一片嘈杂声与脚步声,不少人到房间里到处翻找,十七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差一步就没了退路。
两人屏息凝神地听着暗门外的情况,等脚步声远了,十七才松了一口气。
玄机点了蜡烛,暗室瞬间亮堂起来,十七刚才慌忙之中崴了右脚,不小心一动就要倒吸一口凉气。
十七扶着桌子做了下来,打破沉默,“你……知道他们是在找我?”
玄机听罢点了点头。
“那你已经知道我是谁咯?”
玄机又点点头。
“那……你不怕我牵连你吗?”
玄机打开暗室角落里的箱子,在里面翻找东西,“不怕。”
说完这句,玄机拿着一只青色的小瓶子走到十七眼前,“方才瞧你崴了脚,这药治跌打损伤有奇效,你忍着点疼,我给你敷上。”
十七往后缩了缩,但还是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看着他慢慢为她褪去了鞋袜。
脚踝处已经肿起来不少,玄机把药倒在手上,虽然动作已经极为温柔,但接触到伤处时十七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嘶——”
玄机抬头看她,眉头微皱,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都是她的倒影,“很疼吗?”
十七摇摇头,“不疼。”
玄机低声对她的脚踝唱了一段藏语。
十七疑惑,“你刚刚在唱什么?”
“小时候有什么病痛,阿娘总会唱这首歌,意思是让风带走所有伤痛,小时候阿娘只要一唱,我很快就不哭了,仿佛真地能带走病痛一样。”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十七开口道,“我也好想我娘,我一出生她就死了,我想知道她是什么模样,一定也会给我唱好多好多歌谣。”说着说着,眼睛就湿润了起来。
玄机看到她泛红的双眼,有点慌张,“我……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
十七用袖子把眼泪一擦,对他笑了笑,“没关系的。”
上完了药,伤处感到十分清凉,痛楚顿时消减了大半。玄机小心温柔地帮十七穿上鞋袜,抬头发现十七的脸又红又烫,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
“怎么了?”玄机担心地问。
十七顿了顿,“在我们中原……只有女子的夫君才能看她们的脚……”十七说完,把脸别向别处。
玄机听完也是一愣,却慢慢红了耳根。
夫君吗……
空气里似乎弥漫着醉人地甜香,让十七和玄机都手足无措起来。
十七用余光偷偷打量眼前这个少年,水剪双眸雾剪衣,流水的身段,白衣胜雪,清澈无比。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孝叛逆,不可理喻?”
玄机摇摇头。
“为什么?”
“我无法评判你或者你父亲的决定是对是错,但我觉得,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玄机打开暗门,阳光从缝隙里透过,接着照满整间屋子。
“谢谢你啊,小和尚。”
十七离开暗室地时候如此说道,玄机走的时候把药都留给了她,并嘱咐她,“每日两次,要避开辛辣刺激的食物。”
这么一闹,寺庙算是安全了,至少短时间里没人会再怀疑她藏在这里,她也便有了留下的理由。
玄机虽跟着师父在佛门里学经,但没有出家,终究还是凡尘中人,便负责在外采购寺庙所需。
十七脚踝受伤行动受限,便不能到处闲逛玩耍,玄机在外采买时看到了一些有趣的玩意儿,便都买了些,趁十七不在房间时送到她房里。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亲手送到她手中,自那日从密室里出来之后,念经时脑海里竟浮现十七的模样,泛红的脸、盈盈的眼,一想到要见到她,又情不自禁地紧张。寺庙突然遭遇了流寇,一众山贼看中了十七的美貌,欲把人劫走欲图不轨。十七就算身手不凡,但敌众我寡,玄机还在前院保护师父,分身乏力,眼见着十七负了重伤要被带走。
有人去城中的衙门报了官,衙门来人时,十七已经被流寇带走,藏匿到深山里,众人久攻不下,死伤惨重,权衡利弊后就要放弃。玄机红了眼,本已脱险,不听众人劝诫,只身拿了把剑又重入虎口,越过层层防守,找到十七的时候,白衣都被血水浸透了,孤身立在敌群中,分外清绝。她永远不会忘记对望的那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