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被关进了死牢,玄机被关在布达拉宫的寝殿里,生死难知,不得相见。
十七是重要的证人,拉藏汉想利用她,让她承认玄机的种种罪状,把玄机送入死门,打倒第巴一派,掌握西藏政权。
死牢,死者的故乡,生者的地域。这里还有一个名字,叫“无人生还”。
十七受了鞭刑,浸了盐水的皮鞭一鞭鞭落在她的身上,顿时皮开肉绽,每一鞭都带起一片皮肉,血液溅起落在墙壁上,很快凝成了暗红色。身后早已变成血墙,身上早已是血肉模糊,她却始终不发一言。
第巴叫人带了玄机来看十七奄奄一息的模样,“给你时间好好想想,如果你承认所有罪行,我就放她一条活路。”
她强忍着痛苦,坚定地对他摇摇头,拼命打起精神对他说,“我没事。”
什么叫撕心裂肺,玄机此刻便是尝到了比它痛苦百倍千倍的痛苦。眼泪一颗颗落在地上,不是流,是带着命运重量的沉重的下坠。
“十七你认罪吧,我们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她弱弱倚在他怀里,他轻轻地抱着他,他想,就这么死了也好……
在他耳边低声说,“你记不记得当年你赛马输给我……还欠我一件事……”
十七说到这,喘息了很久,才继续说下一句话。
“我不许你认罪……”
时间到了,十七还要继续受刑,玄机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他记得对视的最后一秒,十七突然勾起嘴角,笑眼弯弯,恍惚中又回到那年桃花树下春心萌动的那一刻。
她用唇语对他说可三个字,
——你放心。
笑容转瞬即逝,仿佛用尽全力,他突然觉得心中血流成河,苍凉无比。
十七渐渐消失在玄机的眼里,只听身后传来人声:“你招是不招?”
随后便是刑具和皮肉与骨骼接触发出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玄机脑子里全是十七最后的笑容。
七天七夜的各自煎熬,七天七夜的两相折磨。
拉藏汉给中原皇帝上书,列出玄机违反清规,金屋藏娇,欺瞒众生等条条罪状。西藏的政局一时危机四伏,中原皇帝起疑,派使者潜入西藏调查真相,使者回书上报:“此喇嘛不知是否九世达赖化身,但确有圆满圣体之法相。至于所述罪状,还无确定罪证。”中原皇帝为平定西藏朝局,命西藏速择吉日举行十世达赖的坐床大典。
九世第巴求助班禅,希望他能规劝玄机跳出红尘,一心向佛。师父不愿这位年轻的活佛为情断送前程,不愿西藏的大好局势毁于一旦。日喀则的札什伦布寺,是历代班禅喇嘛的驻扎之地。
他熬过了这一关,接过圣旨,双目亮了起来,开始向札什伦布寺狂奔。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深,他跪倒在佛前,重重磕头真挚坚定地请愿:“违背上师之命实在有愧,弟子深知红尘万丈,万劫不复,但一生痴心已付,无路可退,恭请上师收回以前所受沙弥戒,让弟子还俗。”
没有人会同意他离开,第巴不会,班禅不会,甚至连虎视眈眈的拉藏汉也不会。西藏的芸芸众生需要他,一土一木需要他。
纵然他有横刀向死的决心,惊涛回澜的气势,却终究敌不过宿命与现实的重重枷锁。
既是听信因果,当知人生缘起缘灭,来来去去,分分合合,不可强求。
“十七姑娘希望你不要再记挂她,度过这一劫,归顺佛门,你才有更广阔的天地,从此西藏的天空,任你翱翔。”
他浑身颤抖,最终忍住眼泪,“我不信。”第巴带他去了死牢,十七曾待过的那间牢房。
里面光线昏暗,寒气侵骨,四面墙上都是干涸的斑斑血迹。
“你很幸运,十七姑娘受尽酷刑也不曾负你。所以你也更要明白,你们只能天涯别处各自安好,相守就只有死路一条。”
最后第巴递给了玄机一个木盒,木盒中是一朵枯萎的桃花。
玄机一愣,双眼瞬间空洞,仿佛被掏空了灵魂,随后放声大笑,笑声响彻整个死牢,笑得玄机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消失在布满血迹的土地里,砸在玄机的早已零落成碎片的心上。
玄机最后对第巴说:“让我最后送她一程,从此我便心无它念,一心向佛。”
第巴思量片刻,“好。”
十七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她的爹爹,他仿佛心力交瘁,头发和眉毛全白了,面容也憔悴不堪,眼里全是血丝,一夜之间仿佛老了二十岁,一点也不像记忆里正值壮年威风凌凌的将军。
她曾经那么骄傲的父亲看到她醒来,竟流下了男儿泪,“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爹爹在这。”,十七眼泪突然像打开了闸门,止不住的从眼角流下。
她爹为了她,不顾艰险,自请成为入藏探查的使者。彼时死罪的她脉搏细微,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她爹弃了高官厚禄,并写下手书,保证她和玄机死生不复相见,才换回她一条命。
她不怪他爹擅自为她做了决定。自她决定去西藏找玄机起,她就明白结局难遂人愿,但她也不后悔,她把相聚的每时每刻都视若珍宝,就算她愚昧痴情,她为爱情尽了全力,毫无保留,她问心无愧。
就像当初她问玄机凭什么舍命救她,他回答,因为他愿意。
我没有负你,这是她在死牢失去意识前脑海里最后的念头。
就像是冥冥中注定要还欠他的债,债还清了,便都成了过去,便再没有要相见的理由。
这次她要为她爹好好活着。
“人言落日是天涯,
望极天涯不见家。
已恨碧山相阻隔,
碧山还被暮云遮。”
当初年少未离家时学过的诗,当初她不懂,只觉得诗人是作茧自缚,想家就回家啊,哪里有这么麻烦。如今想来,心境大不如从前,离家数年再念,是字字诛心。
突然好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