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白芷一喝,贺家船队便徐徐行了起来。既然要诱敌便要缓缓行之。
天色渐晚,残阳无光,偌大的江面波光粼粼,那层层连漪看上去就像鱼的鳞,一刻刻的亮闪闪的。船头白衣纶巾男子负手而立,衣带翩跹,他身旁立着位红衫女子,风姿卓越。那习习的晚风将衣袍吹得柔软如波,亦将翩洒的如墨的青丝拂得仿佛柔波之中的青荇,翩翩袅袅的自有一股子仙韵。翩飞的衣带交织在一起,或红或白,纠缠不散,浑然一对神仙眷侣。
江面上的风总是带着股苍凉孤独的,纵使那声音再如金玉相击也抵不住沧桑:“**,惜国本萧萧!北地是否亦有如此风光呢?”
侧望着满腹感慨的庾翼,萧晗第一次觉得这样一个游于世间山水的闲人亦是满腹壮志。当世之时名士皆以归隐山水为傲,庾翼久负盛名自然也是给人如此印象,然而由此看来也并非全然如此!他雄心勃发,只是不在于庙堂,而在于疆土。只是收复北地谈何容易,晋朝积弱兵士懦弱如羊,而有识之士又志不在此,偏安一隅,便是大多数世家门阀所求,故而他庾翼也惟有望洋兴叹。北地风光如画,叹遭铁蹄践踏!
蠕动了嘴唇,萧晗却最终没说出口,她该说什么,说细细筹谋必定功就?这不过都是宽慰人的话语罢了,她如今也不过是同庾翼一般的境地罢了,晋室积弱师父之托她如何完成?
望着宽阔的江面,萧晗渐渐失了神,就连庾翼渐渐转过头望着她她也没多大注意。
“卿卿,我再问你一次,亦是最后问你一次了。”庾翼难得有不笑的时候。
“……”萧晗回过神,疑惑地望着他。
“卿卿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女扮男装,行事诡秘?”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定定地盯着萧晗,仿佛如旋风一般要将萧晗给吸进去了。
萧晗从他眼中看出了诚挚,虽说庾翼时常举止轻浮,但是正经起来也是令人敬佩的,她不想拂了他的意却也不便相告,最终也只有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你只需知我之图谋无违天地,亦非行为不轨。中朝积弱,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我不谋而合!”
强大晋朝是萧晗庾翼的共同之处,然而不同的是萧晗要匡扶皇室,庾翼要繁荣家族。
浅浅淡淡的一个笑,萧晗既不愿多说,他再怎么追问也是无用的,又想到她毕竟是个女子闹出再大的动静也不过如此,心下便十分安宁了。
转过头,叹了一口气,又继续望着前方。忽然庾翼一改方才的哀叹,伸手揽过萧晗的细腰,嘴角泛着深深的笑,宛若一朵盛到极致的花。纵容貌上改变了,可那摄人心魄的笑靥却是怎么也变不了,依旧像极了一朵温暖之花,泛着阵阵华光。
感觉到腰间的不适,萧晗眉头一簇,一股愤意浮上心间,正要发作却听庾翼轻轻覆在她耳畔说道:“前方灯火如昼,卿卿,记住此刻我是贺钧你是素姬!”
他没有盯着萧晗而是眼神眨也不眨地望着前方的那一片灯火,语气间也没有嬉笑之意,反倒是正经严肃得很。
听此言萧晗那冒上心头的愠怒又被摁灭了,随即她换上一副沉静的模样,任由庾翼搂着。正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她萧晗也不比大丈夫差。
天已黑透了,一轮圆月嵌在漫天墨色之中散发着清冷透亮的光辉。河岸处泊了好些船只,船只中灯火耀耀,笙歌潇潇,嬉笑连连。许是蛟龙水匪没有往日的猖狂了,这过往的船只也敢在夜晚停泊休息之时玩笑作乐了。
庾翼单手一举,又朝岸边一指示意白芷就此靠岸休整。白芷会意便立即吩咐了下去。渐渐地船也稳了下来也不再晃荡了,依旧握着萧晗的腰肢,庾翼忽然对她婉转一笑,问道:“卿卿琴艺甚好,那日我竟未曾听够,可否再为我抚一曲?”
定定地盯着笑靥如花的庾翼,萧晗从他眼中看出了狡黠的光芒,她才道:“贺郎情意拳拳,素姬岂能相拒,只是妾素日抚的琴并未傍身!”她也是隐晦地告诉他,她是素姬否则她也是依不得他的轻浮的。
“呵”,庾翼轻笑,说道,“‘焦尾’可堪卿抚之?他总是如此,笑容里包裹着无比的自信。
“白芷,掌灯,置榻,布席,为素姬将‘焦尾’抱来!”见着萧晗听到‘焦尾’二字而双眼泛光时,他也是心下欢快。
不多时,贺家船队也是灯火通明,舢板上布了两方木榻,又在木榻上置了许多瓜果酒蔬,又焚上了淡淡的沉香,以消江上腥咸之气。如此做派当真是不比名士出行差。
萧晗素来爱琴,‘焦尾’又一向负有盛名,她心中自然有欢快之意,因此也不管那美酒佳宴了,径直地朝琴床走去。理了理翩洒的衣带,她屈膝而坐双手轻轻地放在琴弦上,撩拨了几下,果然一股沧桑中透着清雅地声音飘散开来,萧晗喃喃赞道:“果真是绝世名琴,其音其色名不虚传。”
庾翼握着白玉酒杯,温和地看着也不言语,忽而一阵沧桑又不失悠扬的声音传来,只见那素指纤纤,在细细的琴弦上舞动着,或轻拢慢捻,或缓拨重挑。
轻歌袅袅,如沧海桑田里的一缕青烟,似清水冷月中的一抹倩影;若冰雪中玉碎之声,比秋水中大雁长鸣。“焦尾”之声沧桑,不似“绿绮”般清幽,故而奏此等悲怆欲绝之曲尤为感人。
吞下杯中之酒,庾翼不知从何处拿了根白玉短箫。当柔软的嘴唇触碰冰冷的箫管之时,清清冷冷地声音从箫孔中冉冉而出,与那盘旋在夜空中的琴音叠合,霎时沧桑之音中更添凤凰泣血的凄凉。
“好生凄凉之音。”月姬忽然停住了手上拨琴的动作,凭着声音站在舢板上远远地观望着声音之源,“若秋意飒飒!”如她这等琴艺大家竟有些失神,那三魂七魄也随着袅袅的那股仙音冉冉升起,仿佛她已经置身那凄然的意境中了。
“月姬,那琴箫之鸣竟高出你许多矣!”一锦衣男子赞叹着,月姬一听脸色骤红,她实难当琴艺大家四字,先前有那萧郎,如今又有此抚琴吹箫的二人。
话说那萧郎抚琴自有一股空灵悠远的意境,而此二人却是情意真真,沧桑不已。但是细细听之又仿佛觉得与萧郎那琴艺有微妙的感觉。
“先前我曾听那萧郎抚筝,亦是空谷绝音,未曾想这世间终究人才辈出,如萧郎那等善乐者竟是不少!”一中年男子抚须长叹。
“沧海桑田,凉月冷桂亦莫过于此了!”但凡有些见识的人都知道此音人间难闻,“若是放在建康,此二人不定是名士一流!”
“谁家能奏出此仙乐,快快将船驶近些,我好看看!”闻此音,有些人有些迫不及待跃跃欲试了,想要结交作此音的二人。
当一艘艘船争相靠近贺家船队时,那琴箫鸣忽然停了。只见那吹箫的白衣郎君向抚琴的红衣女子缓缓走去,在她旁边依依而座,为她添着酒,看着好不恩爱。
那些船在距离贺家船队很近的地方停泊好,一个谦谦有礼的男子作揖大声问道:“鸾凤泣血,君是贺家几郎,竟能得此妙音?”船上悬着贺家的旗帜,只是那些人不知船的主人是谁。
庾翼拥着萧晗缓缓走到船舷处,这回萧晗没有丝毫的反抗挣扎。
“在下贺钧,此乃我爱姬,唤之素姬!”随着那好听的声音,萧晗也做戏做全套微微曲了曲身子行了一礼。
待到那二人走近,众人才看清他们,男子说不上何其俊俏,只是面容清秀,风流自成;女子更是面纱掩面令人看不清面容,然观那娉娉婷婷的倩影以及那清婉不失瑰丽的气息便可知此女非凡。
“原来是贺家十一郎。”贺钧虽鲜少在世人面前露面,可是他的鼎鼎大名诸人还是知晓的。传闻这贺钧有陶朱之才,于风流文采上亦是了不得。
那些人又瞥了瞥庾翼身旁的萧晗,心道原来此女便是贺十一郎放在心尖上的爱姬,看来定是人间绝色了。
“久闻十一郎大名,却不想十一郎亦是乐理大家”,一个中年男子温和地笑着,“我实是佩服,佩服!”
“是了,我等实是佩服,实是佩服!”其余诸人见此也忙作揖便是叹服。
“诸君说笑了”,庾翼也适时地谦虚了一下,又提议道,“月色皎皎,有乐共享,诸君何不来贺钧之船舫,也可同欢!”
那些人相互看了看,交换了一见才笑道:“如此甚好,甚好!”能结交贺钧这样的人他们自然是乐意为之。
于是庾翼又吩咐人搭好路板供这些人过来,接着庾翼又悄悄吩咐白芷准备榻几及酒水宴席。
待那些人一一上来了,榻几宴席也备好了,于是在庾翼的招呼下那些人恭敬有礼地落座了。女子当然没有资格同这些男子同席,于是便有萧晗领着这些女子到了另一处大船上。
“请饮!”庾翼端起一杯酒敬道,隔得近了诸人才发现这贺十一郎竟是笑靥如花一类的。
“能结识十一郎乃我等大幸,请饮!”
这边的郎君高谈阔论着,那边的女子也不曾安静过。
“听闻素姬姐姐容颜甚好,为何姐姐要覆着面纱?”一个娇俏的女郎好奇地问道。
“十一郎说女子出行在外要尽量低调些!”萧晗也是一问一答,她自然知道贺钧名声赫赫,这些女子必然会因嫉妒而为难她的,然而她也怎么会怕,不过是口头之争罢了。
“素姬妹妹,听闻十一郎甚爱你,不知许你什么名分!”众人皆知素姬出身风尘,因得十一郎痴情而为其赎了身,但就是因为这风尘之缘故而不能给她名分,甚至连“妾”的名分都没给,她在他身边也只能算个红颜。这女子明知故问倒真是可恶。
盯着这夹枪带棒的女郎,萧晗眉眼弯弯,不急不气地说道:“若女郎得十一郎之心便会觉着名分什么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这女郎也气得够呛,这卑贱的素姬是在讽刺她永远也得不到十一郎的青睐吗。
月姬见此忙转移话题调和道:“素姬女郎,不知可有酒水,月姬渴矣!”
闻言,其它女子亦应和着。见此,萧晗便请了她们入榻,尽展主人风态。
“风尘出身尽相如此,神气什么?”那夹枪带棒的女郎瞥着萧晗与月姬冷哼着,最后还是在同行女伴的拉扯下才坐了下来。
“未曾想素姬女郎竟抚得一手好琴”,说这话自然也是个如月姬一般的风尘女子,只是素姬虽说也是出身风尘可好歹她如今也是贺钧的人,这些风尘女子自然不敢与她称作姐妹,“怪不得十一郎将女郎放在心尖上呢?”那风尘女子掩帕轻笑,她这番言语令得那些未出阁的女郎一阵羞涩。
萧晗不语,却听得月姬赞叹道:“女郎多才,此番仙音竟能与萧郎媲美!”
“月姬,你成日里就想着萧郎”,那个调笑素姬的风尘女子又开始调侃月姬了,“不过还莫说,那萧郎当真是抚得一手好琴,经他手的曲子竟不是人间的,仿若那天上的!”
这风尘女子说得月姬一阵脸红,她垂下眼眸兀自害羞地嗫嚅道:“萧郎是天人之姿,自然也有天人一般的技艺!”
萧晗倒是一动也不动,作为一个局外人安静地听着她们品评着萧郎。
“听闻萧郎有倾城之貌,月姬你见过?”那个娇俏的女郎兴趣盎然,巴不得多听些关于萧郎的话语。
闻言,月姬脸上的潮红又深了几分,她也不敢看着众女,只小声地回答道:“萧郎貌比天人气若明月,确实乃倾城郎君!”
“啊”,那个娇俏的女郎拍着手掌一脸的期待,自言自语地道,“那我日后一定要见见他!”看得出这个娇俏的女郎也是至情至性的纯良之人。
“江州一别,建康繁盛,不知何时再见萧郎!”月姬说得是一阵落寞,原来她要前往建康了。
“也忒不知羞,人家是风尘女子,婉婉你也要自甘堕落不成?”那个夹枪带棒的女郎对那个娇俏的女郎呵斥道。
“阿姐,我……”婉婉素来怕她这个严厉的阿姐,自然也就将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看她。
霎时原本的言笑晏晏变得尴尬了。
“素姬妹妹,你琴艺如此好,想必从前为歌妓之时也是得某位善才指点吧”,婉婉的姐姐呷了口酒,慢悠悠地说出这一番挑衅的话语,“妹妹不如再抚一曲?”这是将素姬置于歌妓的地位而不是将她看做主人。
其他女郎多少有些惊骇她的话语,毕竟素姬是主她是客人,方才她这番言论真是反客为主了,而且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嘲讽轻蔑素姬。
谁知素姬倒是好脾气也不见得她愤怒。“善才?若十一郎听见女郎这番话必定要欢喜一番了!实不相瞒素姬的琴艺也是得十一郎相教!”萧晗漫不经心地说道,“至于再抚一曲嘛,没有十一郎在侧我断然抚不出那等意境的!”
言辞婉婉,对于这种屡屡轻蔑嘲讽她的女子她大可凭借能言善辩将她讽刺回去,然而萧晗却不打算这么做,她只想走过场似的将这场宴会走完,也不想与这些女子争执节外生枝。故而她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敷衍了事。
婉婉姐姐倒是对她的托词不意外,毕竟若素姬真的抚了一曲便是煞了主人的威风。“素姬妹妹,如十一郎那等少年俊彦想必定是要结一门好亲,不知十一郎日后的妻子将是谁家娇花?”婉婉的姐姐笑着问道。她这一番话可谓不光是刺激素姬还是打算探听贺钧的终生大事。
出乎婉婉姐姐意料的是素姬并没有一丝难堪,反倒比她还风轻云淡地说:“兹事体大,自然是由族里说了算,素姬哪能知晓!”
句句话不离贺钧,这女郎怕是妄想嫁入贺家吧!可笑的是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眼中掠过一丝惊异的神色,旋即婉婉姐姐又恢复了正常,又问道:“十一郎素爱妹妹,不知妹妹是何等性子,竟惹得十一郎如此怜惜?”她这话也够直白,她的目的也不过在打听贺钧欢喜什么样的女子时顺便贬低一下素姬罢了。不过歌妓出身的素姬又怎能比得上她堂堂的李家姑娘呢?
萧晗当然不可能跟着她的话回答,但是为避免争执她面对李家女郎的一再贬低也不生气,反而还和颜悦色地说:“素姬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样的,女郎不如问十一郎?”左右自己不愠不怒这些女郎自然就会感到无趣,自然也就散去了。
感到从素姬身上问不出什么,李氏女郎眉间升起一股不耐烦的嫌恶。正欲张口说什么的时候,一个侍卫来到素姬身后说:“素姬,十一郎有话带给姬!”
萧晗向那侍卫瞥了一眼是白茯,他同白芷一样的打扮,没有了往日般的杀气倒像个真正的侍从。
“如此,女郎们先且品品酒,我去去便回。”提着衣裙,萧晗的动作格外娴静,倒不像个歌妓出身,仿若一正经女郎。
“女郎自去便是!”那些姑娘讪讪地笑着打趣道,唯独李氏女郎眼皮上挑瞳孔微翻。
绕到船尾,萧晗才问道:“他有何事吩咐?”
白茯不像白芷那样看着萧晗就冷冷淡淡,他望了望四周才说道:“公子说素姬在与这些女郎打交道时必定会秉承以静制动的道理,故而对那些女郎的挑衅也会一再忍让!如今看来公子他确实是料事如神!”
白茯自然知晓眼前这个素姬乃是萧晗,但是他惊奇的是公子何以如此了解这萧郎。
“我自是有分寸的。”萧晗淡淡地说。
“素姬”,白茯眼神微变,“我家公子说,勿要忘了你如今是素姬。哪个女子在面对对自家郎君献媚的女子时没有丝毫反应的?”
眼眸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萧晗抿嘴好久才问道:“你家公子要我如何?”如果可以,她宁愿永远不要与庾翼这样的人有任何牵扯,奈何如今已经牵扯上了。
“自然是争风吃醋,公子说这才是女子应有的。”
发出一丝哂笑,萧晗问道:“还有吗?”
仔细观察了四周,白茯这才压低了声音以只有他二人才可听见的声音道:“此地甚偏,我们的人观察到有行踪诡秘的人,只是那些人谨慎得很,我们也不敢贸然攻打!”
“你家公子怎么看?”
“公子说他们既不敢掉以轻心我们便把戏做全,令他们以为有空可钻。我们越是热闹便说明我们越是没威胁,那些人自然敢动手了,倒时只要他们一出来我们便有把握将其一窝端了!”白茯说得热血激昂,他也是个铁血铮铮硬汉自然也就巴不得能与那传说中狠辣的蛟龙水匪一战。
之前庾翼看见这边灯火明亮时便叫萧晗抚琴,待船驶近之时他又叫萧晗奏玉笛目的便是高调起来,令暗地隐藏的蛟龙水匪放下戒备之心,然而如今看来这热闹程度定是不够。
“他还说了什么?”
“公子说女郎不要掬着自己,最好能闹一场。”白茯意味深长。
“我知道该如何了!”萧晗挥了挥手令白茯退下。
理了理衣裳,顺了顺发丝,萧晗气态雍容地向席榻间走去。
“素姬妹妹,十一郎这是对你说了什么?”李氏女郎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要她回答。
一直盯着李氏女郎,盯得她心里都发麻了,萧晗脸上的那方红纱才微微浮动,一个声音飘了出来:“女郎当真想知道吗?”她的声音冰冰冷冷的全然不似方才的一再退让。
李氏女郎愣了愣,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这素姬怎地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方才还是羔羊一样的软弱,这回怎么变得寒冰一样的冷了呢?
“十一郎说让我不必掬着自己,若有人令你不快了尽管让她难堪就是!”冷冷的眼神眨也不眨地盯着李氏女郎,然而她的语气却风轻云淡,仿佛给人一种可以将李氏女郎捏在手里的感觉。
“你!”李氏女郎哐地一下搁下酒杯,眉宇间怒气显现,“素姬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气氛又变得紧张起来,仿佛一触即发,其余众人都不敢言语生怕引发争执。
“我是什么意思,女郎自是知晓!”萧晗拾起茶杯淌了淌茶水上的茶星子,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纵没名分,我纵是歌妓,然而今日我便是主,却容不得女郎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讽刺羞辱。”
之前素姬哪有这般强势过,于是当下众女间连喝酒吃东西的声音都没有了。
李氏女郎脑中嗡嗡作响,竟不知那个看似弱不禁风软弱无能的素姬敢当众与她辩驳。强止住微颤的双唇,李氏女郎银牙一咬哼声道:“本是你心思窄了,倒怨我!”
四下里静悄悄的,谁也不愿触这个霉头。倒是萧晗轻轻绕过了这个话题,又慢悠悠地说道:“女郎口口声声唤我妹妹,又句句不离我家贺郎,难不成女郎倾心我家贺郎非我家贺郎不嫁?”
萧晗口口声声我家贺郎,令得李氏女郎心中怒气郁郁却不敢发。再则在未出阁的女儿面前将此等事挑明来说多少有些难为情,当场的不止李氏女郎心悦贺钧,登时除了李氏女郎外还有好些女郎都顶着一张虾子一般的脸。
李氏女郎红着一张脸不知该怎样辩驳的好,恨恨地盯着萧晗,像是要把她盯出什么似的。
“可惜女郎想嫁,贺郎也不见得会娶!”萧晗只凝视着杯中的茶水,一副可惜的样子说道,“天下倾慕贺郎的女子何其多,如女郎这般姿色的贺郎连一眼也不会多瞧。更何况如女郎这等一再讥讽素姬的,我家郎君又怎会看得上。更别说女郎家世之类的了!”
这李氏不是正经的建康李氏中人,不过江东的一庶族罢了,自然比不上堂堂贺氏。
“你不过一歌妓罢了”,李氏女郎无法将怒气憋在心中,也忘记了害羞,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对着萧晗怒目而视,道,“有何资格教训我!”
“歌妓又如何,汉时的卫皇后、赵皇后哪个不是歌妓!我却不知如女郎这样大家出生的心性却不如我这个歌妓!“萧晗故意将歌妓二字咬得很重。
萧晗这番话正符合了月姬等人所想,虽然她们仍不敢插一两句,但是从那晶亮亮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了无比的赞赏与感激。
“你,你是什么下流坯子,也好意思与卫皇后、赵皇后相提并论?”指着萧晗,李氏女郎冷哼着骂道。
按照常理,一个女子被人这般辱骂时该沉不住气才是,于是萧晗起身缓缓走至李氏女郎身前:“下流坯子,闺阁姑娘竟如此粗言秽语,人若不知,怕要以为你是歌妓了!女郎,你比在场的歌妓差得多了!”萧晗的目的就是要将李氏女郎激怒。
堂堂李氏女郎从来强势惯了,哪里被人说连歌妓都不如。
“你!”李氏女郎怒不可遏,怒气使然扬起手欲给她一耳光。又看着萧晗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于是更加愤怒地失去了理智,就在那重重的一巴掌要落下之际,婉婉抓住了她的手,小声地劝道:“阿姐,别这样,小心失了仪度!”
李氏女郎狠狠地瞪了婉婉一眼,但婉婉眼中的真挚令她找回了理智,骤然醒悟若是自己这一巴掌真的落下去了那自己的名声岂不是要坏了。但是心有不甘,李氏女郎的怒气哪能这般容易消散下去,只不过那巴掌没有落下去仍然悬在半空中罢了。
萧晗作势向后退了一两步,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惊恐地望着怒不可遏的李氏女郎,嘴里还喃喃道:“李氏女郎,你要干什么?我不过与你争执了几句你便要打骂我,我得去找十一郎!”萧晗惊惊慌慌地找着贺钧,然而又始终未看见贺钧便面露心急与恐惧。
本来李氏女郎的理智已经恢复了三分,骤然一听素姬说要去找十一郎,当下那怒火便要重新将理智吞没,这回任由婉婉如何劝解也拉不住她了。其余女子也不敢上前劝解只在一旁看着。
“你要干什么?”萧晗扶着船舷惊惧地往后退着,小腿也瑟瑟发抖似不小心就会瘫软似的。
李氏女郎愤怒的眼睛瞪得很大,看着素姬这幅矫作的模样,她就恨不得打她两耳光,十一郎也会欢喜这样满腹矫情的歌妓,当真是好笑?直直地向素姬走过去,李氏女郎犹如杀红了眼的杀手,早已丧失了理智。
萧晗漫无目的地扶着船舷,脚步慢慢地慢了下来,在众女看来这素姬已经心惊到极致了,可想而知素姬定是被十一郎护得极好定是没见过高门宅院中明争暗斗,因而此时骇得花容失色。李氏女郎也忒可恶,好歹素姬是东道主,她出言讽刺不说还一而再地窥视十一郎,更别说此时竟如此泼皮。
李氏女郎看着已经无路可退的素姬一阵冷笑,巴掌一样,欲给她扇下去,却不想就在那耳光快要落下之时萧晗眼底掠过一丝嘲弄的轻蔑的笑,李氏女郎因那笑滞了一下,就在她滞神的须臾,萧晗直直地向后倒下去,那眼角眉间还飘着异样的神色。
“咚”地一声,水花四溅,众女一片呆滞,这是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落水了吗?霎时众女反应了过来,是李氏女郎将素姬推了下去。
“素姬,来人啊,素姬落水了!”月姬焦急的吼叫将李氏女郎的理智唤了回来。“没有,我没有!”李氏女郎脑袋嗡地一声作响,她抱着脑袋害怕极了。
“姐姐,你去那边坐着吧!”婉婉叹着气。“婉婉,阿姐没有!”李氏女郎抓着婉婉的胳膊泫然欲泣。
正说话间,之听又一声“咚”,又有跳下了水。眨眼间那个白衣影子已经没入江中。
不消多时,浑身湿浸浸的贺钧抱着同样湿透了素姬现在船上。萧晗不过呛了几口水,也没被淹着。
“卿卿,卿卿。”贺钧抱住素姬唤道。
“十一郎,”发丝尽散尽湿的素姬卧在贺钧的怀里回以他苍白的一笑,可声音中确实藏不住的惊惧,“十一郎,我没事!”
“这是怎么回事?”贺钧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犹如惊弓之鸟不禁对着侍从等人怒吼道。
及此,众人才看清这素姬真正的模样,虽然落了水,可那容颜却丝毫没有狼狈的感觉,而是令人一看便有惊艳的感觉。怪不得贺十一对她珍之爱之,原来此女乃人间绝色,若出水清莲似藏云羞月。
贺钧目光很冷,锋利的目光扫过众女,众女都惊骇惊骇得很,生怕十一郎会迁怒于自己。情急之下也不知是谁弱弱地说了一句:“是李氏女郎,她欢喜十一郎,嫉妒素姬就将素姬推下水了!”
“胡说!”李氏女郎泪珠连连,喊冤道。
众女让出一道,令贺钧一眼便可看清那李氏女郎。出人意料地是贺钧也没有直接出言责骂那女郎只是在片刻的冷视后将目光移到了素姬身上,霎时那冷冷的目光变得柔情似水:“卿卿,可是冷?”
素姬看到出现在视线中的李氏女郎一个寒颤,使得贺钧拥着她的怀抱更紧了,咬了咬发白的嘴唇,素姬垂下眼眸道:“郎君不要离开素姬!”
萧晗的面容本是倾城,如今又配上这一副柔柔弱弱的神情便愈发惹人怜惜,使得在场的人都为她担忧。就连庾翼都是真正不忍了,似乎都忘记了这是一场戏了。
“卿卿,贺钧不会离开你了”,贺钧紧紧地将素姬箍在胸膛前,以胸腔的温热来温暖她那凉凉的身子,“卿卿,小心风寒,我带你去换衣裳!”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把将素姬抱起朝船舱里边走。
走了几步,他又回头,冷凝着一双寒眸,道:“莫要以为素姬好欺负,李氏女郎你也该受些教训的好!”
说罢,那湿湿的白衣声音便消失在船舱内了。贺钧没再追究什么,可是众人从他那冷冷的目光中读出了极度的厌恶与不悦。这之中的谁也不敢得罪堂堂贺氏十一郎,可这李氏女郎偏偏要去惹十一郎放在心尖上的人,这便是自讨苦吃。
摇着头,众人唏嘘散去。
李氏女郎原以为贺钧不追究便是没事了,谁知他父亲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巴不得扔她两耳光,登时便跺着脚骂道:“你母亲素日是怎样教导你的,竟这般恬不知耻任性妄为了,回去,我今日便要教训教训你,果真是庶女拿不出手!”于是那李氏女郎便任由婢子给带下去了。
“月姬,回去了!”一风尘女子拉着望着船舱出神的月姬唤道,“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月姬慌乱回过神,道,“走吧。”
素姬给人的感觉好生熟悉,那样的容貌好似一个人,可是那人乃堂堂郎君而且素来冰冷无情又怎会是这样弱不禁风的素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