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安一走进田庄就看见自己的人蹲在屋脊上,端着驽,神情紧张地注视着下面的动静。
窦家的护卫则团团将正屋围住,如人肉城墙似的挡住了通往正房的路。
他们神色同样很紧张,有个家伙还不安地握了握手中的齐眉棍,却没有一个人退缩。
看见施安,陈晓风上前几步,喊了声“站住”,抬着下巴睨视着他:“梅公子的人?”语气中带着些许的嘲讽。
施安不由低低地骂了一句。
也不知道是在骂谭家庄的人临阵倒戈,还是骂这事太窝囊——他连个动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输了,还得恭恭敬敬地给窦家的护卫抱拳行礼:“在下是梅安,还请这位大哥帮着通传一声,在下有要紧的事禀告梅公子。”
梅安是他对外的称呼。
陈晓风打量了施安一眼。
这个人应该就是那个去搬救兵的家伙了。
看样子已经知道屋里的情况了。
没有头脑发热地强攻,而是单枪匹马地来请梅公子示下,也算是个忠肝义胆的好汉了。
施安给了陈晓风一个好印象,陈晓风对他的态度自然也就和缓了很多,想着窦昭无意和梅公子为敌,他略一思忖,道:“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通传一声。”
施安忙说了声“多谢”。
陈晓风并没有靠近厅堂的门扇,而是站在台阶上禀了一声。
不一会,素兰撩了帘子:“小姐说,请梅安进来。”
施安闻言心中一跳。
难道公子失去了自由?
想到来时谭家庄的那个家伙扯了身边一个护卫的黑巾把自己的脸给包上了,还说什么“我们家和窦家世代为邻,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实在是不想和窦四小姐的人碰面”之类的话,他心里就一阵烦躁,进屋的动作不免就大了些,谁知道却惹来了那个小婢女的一阵白眼。
这都算他妈的什么事!
想当年。他在江湖中排名也能排前一百,不,前五十了,后来虽然投靠定国公做了贴身侍卫,可也是响当当的一名总旗,现在却被个丫头片子瞧不起、当贼看!
想到这里,他压下心头的无名火停在了书房门外,隔着葱绿色镶着宝蓝色襕边的杭绸软帘恭谨地喊了一声“公子”。
“进来吧!”公子的声音如往昔般温和中带着几分冷清。但这不仅没能安抚施安,反而让施安更加忐忑。
越是事情紧急,公子就是越从容镇定。
情况肯定非常的糟糕。
施安打起精神来应了声“是”,挺着腰杆走了进去。
公子坐在临窗的太师椅上,严先生坐在公子的下首,对面是个年逾花甲的儒雅老者,屋里还有个女孩子,十四、五岁的样子,肌肤胜雪,长眉入鬓。目光湛然,抱着个孩子。嘴角含笑地坐在那里,柔美中透着几分端庄,表情娴静,竟然有种莫名的庄严之相,把他吓了一大跳。
这位应该就是窦家的四小姐了!
难怪谭家庄的人不想见她!
要是自己,恐怕也不好意思向这样一个女孩子下手吧!
念头闪过,就听见公子提醒般轻声地喊了他一声。
他忙收敛了情绪。上前几步,附耳低语,把谭家庄众人的反应说了一遍。
宋墨难掩心中的惊讶。
谭家庄可不是普通人家。桀骜不驯,自成一派,要不是蒋家和他们有几辈子的交情,五舅既和谭举人交好,又得了谭老太爷的青睐,如何不是这孩子可能是蒋家唯一的血脉,谭家庄决不会出手帮他的。窦四小姐能得到谭家庄的敬重,恐怕不仅仅是扶危济困、收留孤幼这么简单吧?
他望着窦昭的目光中划过一道流星般璀璨的光芒。
“窦四小姐,”宋墨突然站了起来,左手负背,右手攥拳弯肘置于腹间,态度随意而优雅,一向冷清的面容也露出几丝笑意,像冰雪消融春回大地般的温煦,“既然如此,就烦请陈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吧!陆鸣,”他喊着身材瘦小的男子,“你这段时间就留在窦家,负责保护窦四小姐。”
谭家庄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公子怎么立刻就改变了立场?
严朝卿和陆鸣俱是一愣,但都很快掩饰住了心中的震荡,陆鸣更是恭声应“是”,走上前来规规矩矩地给窦昭磕头,行了大礼。
让你留个人监督我,你倒好,把身边身手最好的一个留了下来,这是保护我还是随时准备杀人灭口呢?
窦昭在心里把宋墨骂了个千儿八百遍,脸上却不显不露,笑着请陆鸣起来,喊了段公义进来,让他领了陆鸣下去安顿食宿、差事。
你不让他保护我吗?总不能白吃粮食不干活吧?窦家的护卫干什么,他就得给我干什么?
窦昭在心里腹诽着,笑着把孩子交给了宋墨:“这孩子,长得可真好!这才抱了一会,手都软了。”
宋墨望着她,目光炯然,一语双关地笑道:“这孩子是有点沉手,也不怪窦四小姐抱不动!”
窦昭很想回他一句,但想到他那睚眦必报的性格,立刻改为了奉承,笑盈盈地道:“所以这孩子还是梅公子抱着更合适些。”
宋墨眼神闪烁,将孩子交给了严朝卿,步履轻快地走了出去。
严朝卿等人忙给窦昭行礼,匆匆地出了门。
窦昭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素兰不理解窦昭的畏惧,瞪着眼睛道:“枉费我还觉得他是个好人,谁知道他竟然连小姐都要杀,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金玉其外败絮其内,道貌岸然……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他那副好皮囊给欺骗了……”
陈曲水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了,好了,有这力气骂人,还不如快点去跟我的小厮说一声,让他帮我收拾行囊,看样子接孩子的人来了。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出发了。反正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我就跟着他们一起走了,说不定能多看出些什么,等到翻脸的时候也多几张底牌。”又叮嘱窦昭,“您看段公义他们就知道了,定国公这一问罪,只怕众多侠客义士都会出动。真定是北上必经之路,我会跟段公义说一声,让他管好这些护卫,小姐不管有什么事都忍一忍,不要出门,免得无端端惹了什么麻烦。崔姨奶奶那里,您也不用担心,有红姑服侍着,好生静养,不会有什么大事的。济宁侯府这门亲事虽不尽人意。可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小姐聪慧过人。想必早有了对策……”事事都想到了,一副交待后事的口吻。
窦昭眼眶一红,打断了他的话:“您放心,我这法子定然会奏效,您也会平安回来的!”她不想让这份伤感漫延,笑着和陈曲水商量:“他派了好手监视我,我们难道就没有人了?您去京都。让段护卫从这些护卫里挑个身手最好的人给您做随从,那梅公子若是敢克扣您的吃穿用度,您就让他给我送个信。我们让那陆鸣也缺衣少食,决不让这位梅公子专美于前!”一番话说得陈曲水哈哈大笑,既欣慰又怅然地叹了口气。
欣慰的是窦昭把他当成自家人一样,怅然地是窦昭被自己连累,不得不卷入营救定国公的风波里——如果她的计策没被采纳,这投名状也就算是白递了。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
如果她的计策被采纳了,奏效了,宋墨也不过是不再追究彼此间的恩怨;没有奏折,定国公府的遭遇恐怕会算在窦昭的身上,他做为人质,肯定是性命不保,窦昭也将面临危险。
不管怎么算,他们都是吃亏的一方,他又怎能不感慨万千。
窦昭望着宋墨的车马消失在雨帘中,也感慨万千:“终于把这尊瘟神给送走了!”
之前奉命趁着窦昭佯装突围把宋墨等人吸引过去时悄悄溜出田庄的素心看见了信号,从藏身的草垛里钻出来,梳洗打扮一番后,从妹妹叽叽喳喳的话里中已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她却笑不出来,她很想问问陈先生是不是真的会平安归来,可看着窦昭微带几分疲惫的面色,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素兰几个只知道自家小姐打败了那个梅公子,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凶险,闻言捂了嘴笑。
窦昭就拍了拍手,笑道:“我们也该走了,还不快去收拾东西去?”
几个小丫头笑嘻嘻地散了。
素心却忧心忡忡地问窦昭:“小姐,真的有人敢在半路上害定国公?”
梅公子临走时,她听到小姐反复地嘱咐,让梅公子派人暗中保护定国公,免得定国公被宵小所害,还提到什么矫制矫诏,当时梅公子脸色微白,急急地上了路。
“但愿没有。”窦昭长叹口气,心情变得低落起来,“但愿是我杞人忧天。”
素心不由抬头望了望天。
她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势已小,一片金光透过黑鸦鸦的云层照亮了天际,太阳仿佛要破云而出了似的。
窦昭叫住了正指使着马夫套车的段公义:“回到府里后,你去账房支五百两银子,买些人参、燕窝之类的,代我去拜访拜访谭家老太爷,只说多谢他老人家维护四乡安宁,以后乡亲间若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定当鼎力相助。”
如果谭家庄参与进来,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局面。
谭家庄的人没有露面,段公义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内幕,但窦昭备了重礼拜访谭家老太爷,他这个做徒子徒孙的也觉得脸上有光。
他高声应了一声,亲自将那匹枣红色的大马套上了缰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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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3月18日的更新。
这两天卡文卡得厉害,今晚的加更时间不确定,但我会尽量早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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