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鬼东西?本多忠胜战死于对织田信长的追击?木下秀吉死于天王山之战?二条城之战不存在?换成织田信忠自杀于二条城,织田信长却在出逃之后死战到底……还有佐治信正不是于和泉谋反时,为维护两位兄长,与佐治玲一同战死于岸和田城吗?」
武田结衣微张着嘴,翻看着手中这本名叫山口家书的古文书。本来书中前一半的内容都是正常的,也即是合符史实的。例如书中清楚记录了织田犬成为军团长之后大部份的合战,但出问题的是最后一部份的内容。
如果读这一本的人是个不清楚日本战国历史,那大概真的会被这山口家书骗了,可是现时读这本的人却是武田结衣,而她对于织田犬一生十分理解,甚至爱屋及乌地知道她的部下﹑儿子和女儿的事迹,即使是那些「十到十四岁时曾作为山贼」的野史,她同样知道得一清二楚。
只是这本书出问题的地方,在于信晴信义两人。
在这本「古文书」的记录里,曾作为织田家二代最为出色的年轻人,做出了完全不一样的决定——没有无视冒进的尼子军,而是选择了去救援,最后引出了一连串的兵败。
当然,在这本山口家书中解释了两人兵败的原因在于内应,可是对于原先﹑又或是正确历史了然于胸的武田结衣,并不认为「木下秀吉」这位同样值得别人尊敬而伟大的武士,会做出背叛织田家的行为。
在武田结衣了解的历史之中,这位被评价在政治头脑超越生父,军事手段强于养母的织田信晴,其实所做出「不支持尼子家」这个决定才是明智的,选择无视大胆冒进的尼子军不吃毛利军围点打援的陷井,让织田家在播磨的力量完整无损。
这决定唯一损失的,仅是织田家的一点威信,而作为天下人的织田信长早已不需要为这些可有可无的威信而紧张。
而事后也证明织田信晴是正确的,尼子军被消灭最后所影响的,只有尼子家本身而已——尼子家在这一战中断绝。
不过军事正确的决定不等于政治正确的决定,织田信晴因为这个正确的决定而得到了代价。
尼子家在顽抗二十天之后投降,而山中幸盛也壮绝地战死。负责播磨攻略的织田信晴和织田信义两人,因而被织田信长重罚,免去了两人正副军团长的职务,埋下了他们日后叛变的因子。
不过比起改变这段历史,更令武田结衣无法接受的,是那一纸提早了四百年出现的人间宣言……
「这怎可能是在哪个时代的织田信长能想出来的东西?没有现代人的眼光,他怎可能有着超越四百的知识?你是在逗我吗?」武田结衣只觉得荒谬。
武田结衣不是历史小白,她是对历史有一定认知,更着迷地会自己驾着摩托车去旅行的女高中生。
而有着认知的她,认为这本书的作者不是醉了,就仅仅是想要把自己的脑洞强加于历史上,然后创造出一个超前了四个世纪的空中楼阁,满足自己的私欲。
「怎么不可能想出来呢?这人间宣言是织田信长理清日本错综复杂的统者系统的第一步,不一定需要那多出四百年的知识,他只需要有着一个动机——那就是神说的不算。」
「神说的不算?」
「没错,人间宣言于这里的目的,就是要把天皇那一丝神性抽离,这是最难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因为这代表织田信长打破了长久以来,让一个人在名义上无法实行完完全全统治的困锁。」
「我明白,即使是在没有文盲又或是文盲不到一成的现代,民众也同样会因各种各样荒谬的理由,而使自己的未来陷入混沌,能一言而决的英明独裁,又或是小数精英的团队,才是让自身进步最快的系统。」武田结衣冷笑了一声,把手中印着山口家书的原文丢回到小泽的面前。
「对。」小泽点头,他可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由一个女高中生口中听到这样的发言,即使这段话有很多错漏,但亦可以证明她对于历史是有着自己的见解,已经脱离那种盲目追星似的历史迷。
「可笑,这本书不是说了佐治信正在掌握了日本之后,没有不打压基督教吗?这本书的作者就是个前后矛盾的弱智。」
「并没有前后矛盾,这是两个人,织田信长是织田信长,佐治信正是佐治信正,两人的手段和手法是完全不一样的。」小泽认真。
「有什么不一样?不也是同样下令屠杀么?只是一个下令让织田犬屠杀比睿山的僧人,另一个是在各地进行近乎无差别地屠杀而已。」
武田结衣对于奇奇怪怪的山口家书没有半点认同,即使书中指出最后带领日本的换成了佐治信正,她对后面的内容没有读得太完整,因为她觉得书中日后近乎完全掌握日本的佐治信正,一点都不伟大。
即使是山口家书的那位脑洞其大的作者,都写着一句「佐治知正只是个以屠杀手段完成统一的屠夫」。
「京都十日﹑近江一月﹑三河半年,佐治信正和佐治玲用了最血腥的手段来打压所有背叛织田家的人,并站到僧众和公家的对立面,而其他的大名都对他恐惧多于信服,所以他才不得不让基督教作为在信仰上对抗的手段。」
「用基督教一揆来攻破中国和九洲……老实说,我对于这段故事还是有点儿想笑,当时的基督教信徒,怎可能有能力发起一揆呢?」
「这一点我自己也是抱有怀疑的,不过在众人所知道的历史之中,织田犬也曾经利用信仰制造出一支连上杉谦信都差点被打败的临时军。」
武田结衣沉默了,她不笨,作为一个在历史上有一定程度的爱好者,在细思之后,还是明白那些看似血腥的决定,并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
只是……
「你还是觉得它是假的吧?」小泽笑着望向武田结衣。
「对。」武田结衣点头。
「是的,它可能是假,应该说它一定是假的!」小泽手指直敲在身前的山口家书,「因为我们所认知的历史之中,织田犬死于二条城之战,死后唯一的养女织田卡夏离开日本以剑冢之名在世界各地留下不同事迹,而本来织田家的天下也由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所取代……」
「对!」
「但,如果它是真的呢?」
「它明明是假,又怎可能是真!」武田结衣也顾不得这里是家庭餐厅,直接就是一声大喝。
小泽似乎早已想到面前这位女高中生会有如此激动的反应,淡定地将另一份文件由公事包之中抽了出来,推到她的面前。
「如果织田犬死于二条城之战,那三头犬又或是它的碎片,应该是位于那已经多次重建和拆除的二条城才对吧?」小泽反问。
「是﹑是有很大可能……」武田结衣感觉到了小泽话里的陷阱。
「可是三头犬的头盔却是在濑田被人发现的。」
「这不代表什么,是有谁把它带走!」武田结衣仍是可以找到理由来反驳。
「的确是,不过这又应该怎么说明呢?」小泽说着的同时又拿出了另一份数据。
这一份数据上,清楚地写着一直被供奉在知多神社中,本以为是织田犬的太刀,却是本多忠胜的。
「他们怎么知道那不是织田犬的?」武田结衣冷笑了一声,在半年之前她才自驾游走过这些地方,不只见过本多忠胜与织田犬两次决战的地点,还走过那些跟织田犬有关的神社和古迹。
「因为武田小姐你。」
武田结衣愣住。
「更正,是因为你提供参考的次郎太刀。」
「嗯?」
小泽轻轻托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事实上,这次电影拍摄的最主要目的,只是想要由借三谷与你们武田家的关系借到次郎太刀。」
小泽没有看到武田结衣那由微红转成铁青色的脸,他一点自觉都没有,向着千辛万苦才能由父亲手中借来太刀的人,继续他那些应该是十分伟大的结论……
——啪!
那杯喝了一半,连着柠檬片和冰块的柠檬茶,由头直接淋到小泽的身上!
「你对我家的刀干了什么!」武田结衣咆哮的音量,连家庭餐厅外的行人都可以听得见。
「我们﹑我们只是验证——」
「现在﹑立即﹑马上,将我家的刀还回来!」
被一个女高中生吼了,但小泽却不敢反驳一声。
因为这一刻,他觉得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那位有点小恶魔﹑小聪明﹑小可爱又异常执着的女高中生,而是一身带着强大气场,仿佛只要不按照她的话来行动,下场必然凄惨的黑道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