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谢含蕴话音一落,谢陵便陡地看向了她。
谢含蕴察觉到她目光中有仿若不敢置信的寒意,讷讷的怔了半响,方才问:“怎么啦?阿陵,我现在身上有什么不对劲么?”
谢陵暗暗顿了半响,方才压制住自己内心即将喷溥而出的情绪,问:“阿姐想见太子做什么?”
“也无甚大事,前些日子做了一首诗文,想请太子作一下鉴赏作评。”
“那阿姐从前可与太子有来往?”
谢陵再问了一句,谢含蕴便不作答了,却是反问道:“阿陵问这些作甚,你今日是怎么了?阿姐怎么觉得你怪怪的。”
“看来阿姐并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谢陵喃喃道了一句。
谢含蕴也听出了话中之意,却并不以为然,而是坦然正色道:“阿陵,我知道你的顾虑,你怕我嫁给太子卷入夺嫡之争,可太子本身就是正统,他五岁时便遍读儒学五经,十二岁断公案,其品性高洁,恭俭自居,仁柔爱人,全建康城的百姓都很爱戴敬仰他,他几乎没有任何让人可以拿捏住的把柄。
而且他身边还有如沈约、范云、刘勰以及明山宾,陆倕这些德高望重的名士辅佐,将来继承大统那是毋庸置疑之事,至于你说的临贺王萧正德,别说他本身并非陛下之子,就是他的品性,便能让我大梁所有士民所不耻,我不知道阿陵你到底在顾虑些什么?”
“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陛下并不愿我陈郡谢氏的女儿为将来的皇后呢?”
前世谢含蕴名誉尽毁后,梁帝便指了中书令蔡樽之女蔡若音为皇后,对长姐被人污蔑之事私毫未提,表面上虽指派了宫中一名御医为长姐冶疗心疾,可从那御医口中所传出的消息更是令人不堪受辱,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梁帝有意而为,但长姐被人陷害之事,绝非表面上看那么简单。
“为何不愿,我谢家乃清望高门,这天下间的士族,谁不以娶我谢家女或是嫁我谢家郎君为幸,而且我谢家现在也没有掌兵权,陛下也不必担心外戚势大干政,这有何不愿?”
谢陵便沉默下来,谢含蕴见她不说话,又走过来,握了她的手,低声道:“阿陵,你一定要帮长姐,如果长姐能得太子爱重,将来成为一国之母,这于我谢家在朝堂上的地位也有提升啊!
而且你将来也要步入仕途,长姐若为太子妃,对你的前程也多有助益啊!”
谢陵的心口陡然如同压了一块磐石般下沉,她不知道朱氏到底跟长姐说了些什么,谢含蕴并没有被她养废,但对权力的欲望却是陷得如此之深。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你真的就这么喜欢太子么?你们从前可有……往来?”
“往来倒不曾,只是时有去香山寺拜佛烧香,听禅师讲经时,会偶尔遇上而已,太子喜顾山红豆,曾在那草庵前种下一颗相思树,阿姐便常去那里看那相思树,如今已是枝繁叶茂,树叶如红霞似火,甚美!”
谢含蕴似沉浸在了那般美景之中,耳畔却忽地传来谢陵低吟了一句诗。
谢含蕴不觉眼前一亮,忙问道:“阿陵,你刚才在说什么,你再将这首诗念一遍。”
谢陵骤然一醒,才知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将脑海里冒出来的一首诗念了出来,说起来,这首诗还是前世她听陈硕念过的,前世她也曾与陈硕去过香山寺,看过太子萧统所种下的那棵相思树,那一日亦正是春色盎然阳光明媚之季,红叶的霞光在男子眼中荡出水一般的柔情和潋滟色彩。
他站在那棵相思树下,柔情款款的念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妙,阿陵,这首诗正是应情应景,作得极妙啊,阿姐也要将它记下来,将来予太子殿下一同品鉴!”说罢,又似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是阿陵所作,阿姐自是不能……”
“其实也没什么,陋词俚句而已,便如时下的宫廷诗,大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谢陵似有些厌烦的说了一句,便在这时,谢含烟与长乐公主也一同向这边走了过来。
“长姐,怎么样?阿兄同意与我们一起去香山寺了吗?”两人及至面前,谢含烟开口便问,“阿娘还在等着我们呢!阿娘说今日去香山寺的香客甚多,我们若去得晚了,就听不到圆通法师讲经啦!”
谢陵的眸光便陡然一凛,她看向谢含蕴:“是母亲要带你去香山寺?”
“哦,母亲是有提过要带我去抽签,不过,这去香山寺的主意也是阿姐主动提出的。”谢含蕴解释了一句。
谢陵便立即回道:“那你今日就绝对不能去香山寺!”
“为什么?”
谢含蕴不解的问,谢含烟与长乐公主皆吓得一跳,不明白谢陵为什么会突然脸色陡变,这般严肃的神情可不像是开玩笑。
谢陵也不好作解释,只道:“没有为什么?只是今日不行,阿姐,你若真想去,改日我再陪你去!”
谢含蕴便有些不悦了,脸色也垮了下来:“阿陵,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你从罗浮山归来后,阿姐觉得你……”
正巧秋实从屋中跑了出来,望向谢陵道:“郎君,我们……”
察觉到这周边的氛围似乎有些紧张,秋实立刻闭上了嘴。
“走吧!”
谢陵也只淡淡的道了这两字,没有多余的话,便带着秋实向院外走了去,留下谢含蕴与谢含烟、长乐公主三人驻在原地愕然。
“阿姐,阿兄的性子怎么会变成这样了,他现在是连你也……”
“不,阿陵她定然是经历过什么事,不然她不会变成这样。她幼时不是这样的,幼时的她是那么的天真可爱,还会时常逗我笑,怎么去了一趟罗浮山就变得这般寡言少语又冷漠了呢?”
谢含蕴似乎有些失措的喃喃自语,一旁的谢含烟又问:“那长姐,我们还去香山寺吗?”
谢含蕴陡然定下神来,眸光一凝,回道:“去,我总要知道,她不让我去的理由,是为什么?”
……
“郎君,为何不将实情告知大娘子呢?不然大娘子还以为你……”刚走出谢宅,秋实便将积压在心中的疑问道了出来。
“我若直接告诉她:朱氏欲害她,无凭无据的,她岂会信?”谢陵反问。
秋实便哑了口,半响,讷讷道:“那怎么办?大娘子若是不听郎君之言呢?”
“长姐如母,她不听我的也实属正常,该来的总是要来,那就一并去瞧瞧吧!我也想知道此事是否也与朱氏有关。”
说罢,谢陵再次唤来了凌夜,吩咐道:“去跟踪我长姐,保护她的安全,如有什么事情,及时鸣笛于我,我也在香山寺。”
“是。”
凌夜应命离去后,谢陵便带着秋实速速走出了乌衣巷,两人正要上牛车往东府城的方向奔去,却遇一人拦在了她们的牛车前。
谢陵抬首一望,就见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陈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