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鼎山紫阳观,观主紫阳真人,俗家名讳……王土地……
哪怕是在整个江南地区,此人都有好大名声,是许许多多富商豪贾、达官显贵的座上贵宾。据传说,曾有某位大人物不远万里奔赴江南,千万重礼叩门,只为了能见他一面,讨教因果。
秦桃道:“那紫阳真人呐,真名叫做王土地。道貌岸然,其实一点儿真本事都没有。他除了坑蒙拐骗,什么都不会做。咱们林家府要信了他的邪,那才是真真犯了傻。”
柳菲菲美眸望着她,忍不住问:“你怎么会知道?”
秦桃挺了挺胸,趾高气扬:“当然是陪先生去的喽,紫阳真人跪倒在先生面前,涕泗横流、磕头求饶的场面,你们见都没见过呢。”
于是,在场的无数道视线又再度聚焦在了林宇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但后者似乎因为犯懒,并没有为大家陈述前因后果的兴趣。
“叶家。”苏婉抿了抿红润的樱唇,从旁轻声提醒,“小宇当初用了雷击木,是从紫阳观取来的……”
众人恍然大悟,话题就此打住,谁都不敢再提了。
嘉安叶家,曾经是陈家的忠实狗腿,更是害得苏婉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林宇当初在玉鼎山紫阳观拿了雷击木,祭炼出雷霆之力,悍然出手灭了叶氏全族。
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哪怕时至今日,官方的调查报告依然将其定性为自然灾害,成为了大家心照不宣却又不能言明的秘密。
这才过去了几年啊,却已经天翻地覆。再想起嘉安叶家来,就好像生生度过了几个世纪,昔年的回忆如今都变成了无足轻重的尘埃。
“话倒也不能这么讲。”魏玲玲很没眼力劲儿,兴冲冲的开口道,“我爹就曾评价过,紫阳真人并不完全是骗子,肚子里还算有点儿东西。充其量只能说,三分真本事,七分大忽悠。”
李明从旁点头道:“先生,我来江南不久,但也听过此人名号。传说紫阳真人会分金定穴,集风水法术之大成,很有本事。在咱们本地,也有不少关于他的故事,沦为了街头巷尾的谈资,口耳相传,貌似很玄。”
林宇的表情颇有点儿滑稽,淡淡的问:“比如呢?”
“呃,比如……”李明咧了咧嘴,语调中透着浓浓的古怪,“我前不久听到一种说法,说是紫阳真人初到江南游历沧澜河,见到海中一块大石汹涌而起,欲逃遁升天。他便施展神通妙法,以无上法术封印了那块顽石,加咒印为其超脱,助其转世投胎。所以半年之后,河东就出了……就出了……”
话音戛然而止,李明显然是说不下去了。
在场其他人,竖起耳朵津津有味儿的听着,只不过以雷正行为首的这些嘉安本地人,多半都是脸颊铁青,额头直冒虚汗,一个劲儿的给李明递眼色,古怪至极。
林宇漫不经心的继续问:“然后呢?河东出了什么?”
李明那张脸憋成了猪肝色,慌忙后退了半步,恭恭敬敬的弯下腰:“先生恕罪,根据这谣传,紫阳真人封印了那块顽石后,河东就出了……就出了您……”
林宇:“……”
哈?这算是什么鬼?
他不由得满脑袋问号,难道本尊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我是花果山的孙猴子?
左右众人听得此话,一个个瞪圆了眼睛,当场险些气炸了肺:
“放肆!这什么狗屁的紫阳真人,焉敢辱没林先生!”
“这些乱七八糟的谣言,肯定是他自己编排,刻意散布出去,用来蒙蔽世人的……”
“好一个紫阳真人!真他娘不是个东西!我这就带人赶去玉鼎山,烧了他的道观,把他脑袋揪下来给林先生谢罪!”
话音落下,陆天鸿径自一挥手,气势汹汹带人便要走。
林宇道:“回来。”
陆天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先生,那混账明显欺世盗名之徒,讨便宜居然讨到您身上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自有定夺。”林宇随口说着,偏脸再度望向了雷正行,“我问你,仅仅因为紫阳真人说,这块地皮是大凶大恶之地,就使得长久以来无人开发么?”
雷正行的脸颊隐隐泛着青,讷讷点头:“是,就是这么回事儿。先生,我错了,我不该……”
“不不不,你没错,你做得很好。”林宇笑了笑,抬起手摸了摸下巴,“也就是说,他一句话的事儿,就能颠倒黑白、内定乾坤。”
颠倒黑白、内定乾坤。这两个词,用得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在场众人都不由得微微白了脸,生怕从中扯出些什么意味深长的含义来。
林宇低头沉吟,慢悠悠的踱着步。后面的李明想要打着雨伞跟上来,却被林宇摆了摆手,生生止住了。
雷正行发觉在场所有人都瞪着自己,忍不住心惊胆战的缩了缩脖子,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的道:“林……林先生,那什么紫阳真人乱放屁,胡说八道,您千万别放在心上。这……这块地方,肯定是一块风水宝地,绵延昌隆、永传万代……”
“你觉得我是在乎这个?”林宇转过身来,低声轻笑,旋即定定望着他,“玉鼎山那位……紫阳真人,原话怎么说的?你复述一遍给我听。”
雷正行眨巴眨巴眼,完全摸不着头脑:“呃……”
林宇道:“尽管讲。”
“是。”雷正行略微欠了欠身,“紫阳真人曾言,嘉安城西南本是一方福地,山脉蜿蜒有若盘龙,天皇贵胄之地。只可惜被居心位置的矮山坏了风水,以至于盘龙变断龙,犯……犯煞……”
林宇微眯起眼,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周围山势,抬手指了指不远外笼罩在早春烟雨中的小山,笑问道:“可是那一座山么?”
雷正行循着他所指的方向,偷眼瞧了瞧,微微点了下头:“是。”
周围其他人实在是忍不住了,纷纷出言道:
“林先生,什么风水不风水的,这纯粹子虚乌有,您莫要放在心上……”
“是啊,那狗屁的紫阳真人,骗到咱们林家府头上来了,忒不是东西!”
林宇对此并未有任何回应,他的表情颇有些意味莫名,冲着唐娇招了招手,吩咐道:“你带人去对面看看,那山上还有没有人。如果有,就让他们撤下来。”
“是。”唐娇明显有点儿懵,不过处在这种场合却又不便于开口询问,便规规矩矩应下,心事重重的带人离去。
旋即,林宇又转身对李明道:“你带着赵开去玉鼎山,把紫阳真人请过来,就说是我要见他,速去速回。”
说完这句话,他貌似觉得有些不妥,便又着重的补充了一句:“记住,不要打他。”
李明恭声应诺,找到赵开,领命而去了。
没有人知道林宇想做什么,大家面面相觑,都是一脸懵。
“小宇。”柳菲菲有点儿忍不住了,抿了抿小嘴开口询问,“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林宇笑了笑:“别问,看戏。”
接下来,林宇命随从直接在高地搭起了棚子,搬来酒水饮料和零食果脯,带着大家吃东西聊天,同时欣赏江南的早春气象。
其间唐娇回来了,凑到林宇身旁禀报道:“林先生,那边山上有十几户人家,我们已经协助他们撤走了,承诺林家府会给予高额补偿。”
“做得很好。”林宇点头,又指了指身旁的位置,“坐下,吃。”
唐娇:“……”
她搞不懂这家伙是在卖哪门关子,忍不住偏头望向了柳菲菲和苏婉,却见得两位大美女嗑着瓜子、吃着果脯,也冲自己投来了茫然的视线。
唐娇放弃了,索性就挨着林宇身旁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啤酒。
大家说说笑笑,气氛倒也轻松愉悦。以至于近一个半小时后,当李明和赵开押着王土地回来的时候,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有了五六分醉意。
“林先生。”李明大步走过来,欠着身复命,“依着您的吩咐,我们把人请来了。”
在场众人齐齐望过去,嘴角就不由得阵阵抽搐……
面前这位大名鼎鼎的紫阳真人,浑身道袍被扯拽得丝丝缕缕,头发蓬乱、满脸污泥,尤其是眼眶,还有好大的一块淤青,模样未免太凄惨了一些。
这也能叫……请?
林宇打量了一番,惊诧道:“你们怎么做事的?我不是吩咐过了,不能用拳脚招待贵宾么?”
赵开忍不住揉了揉拳头,满脸的不好意思:“林先生恕罪,我们本来是打算……可谁知道,这小子一听说是您要请他,转身就跑,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抓回来……”
“是啊,林先生息怒。”李明也连连点头附和,“咱们这位贵宾滑溜得很,还抖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符箓,金光灿灿的,只不过假把式没什么大用,还是被我们逮住了。”
“……”林宇扭头,将视线再度投向了那形容憔悴的杂毛老道,“王土地嘛,咱们又见面了……”
王土地见得江南巨擘,早就吓得魂飞天外去了。他浑身猛打了一个哆嗦,直挺挺跪倒在地,鼻涕眼泪一起流:“林仙师啊,我这些年,向来规规矩矩、谨小慎微,可从来没……从来没做伤天害理之事,更不敢对您不敬,您今天这是……闹得哪一出,呜呜呜,冤枉死贫道了……”
哭得要多凄凉有多凄凉,要多丢脸有多丢脸,哪还有半分得道高人的模样?
“上一次我去紫阳观至今,也有几年了,你倒还是老样子嘛。”林宇的身体微微前倾,表情似笑非笑的问,“听说我请,你跑什么?”
王土地干张着嘴,那张老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林仙师莫要误会,我……我那是不……不胜惶恐、不胜感激……不……不胫而走……”
“噗嗤。”柳菲菲见这老道惶惧不安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胫而走”真是这么用的?
后方的雷正行等人,见得紫阳真人这么快就认了怂,也是满脸的不忍直视,甚至于隐隐有些怀疑风水之学了……
“唉,你要不跑,也不至于挨揍嘛。尽管放心,我今天没有恶意。”林宇微叹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缓步往前踱了几步,“这片地方的风水,可是你看的?我方才听说,你形容这里是……大凶大恶之地?”
王土地梗着脖子,东瞅瞅、西瞅瞅,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脑袋一阵阵发懵。
“杂毛老道!”陆天鸿恶声恶气的骂,“林先生打算在这块地皮开府,你却偏偏扯什么风水,坏人兴致,找死了不成?”
王土地瞬间就明白了过来,满脑门子冷汗直冒,连连摆手:“哎呦,林仙师恕罪、林仙师恕罪!我那全是胡说八道!您可千千万万、不要记挂在心上,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林宇斜瞅了这货一眼,笑道:“胡说八道?但却有人信呐,你让我怎么办?”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真真假假重要么?
不重要!最关键是有人信!
嘉安城西南这块地皮,地理位置优越,这么多年招标却迟迟出不去,就因为紫阳真人这一番话,足可见老道在本地拥有着多么巨大的影响力。林家府若是在此落成,外头的名声必然不好听,无论你在不在乎,始终都有一根刺卡在那里,进退不得。
王土地又开始抽自己嘴巴了,嘴里咕咕哝哝:“林仙师啊,我这张臭嘴,信口雌黄,我狠狠抽,您恕罪!恕罪!”
林宇背负起双手,微扬起脸:“王土地,你能在玉鼎山立足这么久,若说没有半点儿真本事,我断然是不信的。但归根究底,信与不信却也没甚么打紧,人生嘛,难得糊涂了……”
说话之间,他又抬手,食指向着前方的小山轻轻一点:“我方才听雷正行说,就是那座山截断了此地的风水,这话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