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何同知怎么都没想到,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祸从天降。
他真是心里苦,又没地方说,可怜兮兮的眼神儿望向了何瑾:大人,刚才下官可使劲用力夸你了,你怎么也要救下官一回吧?
何瑾也看不惯潘蕃这德行啊,明明是自己优秀,非打击别人拉低自己水准这算什么?
当下,他就仗义开口了:“大人,这话就有些苛责了。何同知虽说不懂变通、因循守旧,办事无能呃,反正后面还有一大堆,下官都懒得说。”
听着这些,东北何同知就不止心里苦了,而是默默流下了泪:何大人,你这是替我说话,还是趁机损我呢?
有你这样儿什的吗?
好在何瑾也意识有些不妥,随后就转口道:“此事其实真怪不得何同知,这法子别说他想不出来,就是他想出来了也没用”
“此话怎讲?”潘蕃不由笑了:两人其实都能代理知府的职责,凭啥你何瑾能办成,他就办不成?
“因为我人脉广、路子野,当然办啥啥能行。何同知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怎么能成事儿?”说着,何瑾就摊开了讲道:“比如组织招募后备队一事,大人真以为凭着官府的动员,百姓们就会积极响应?”
这话入耳,潘蕃不由了然点头。
他也是从底层干起的嗯,虽然他所谓的底层,上来就是知县,不过也是深入了解过民情的。
底层的老百姓,可没什么家国天下的觉悟。让他们如此听从指挥、服从调动还积极操练其中要是没点儿手段,潘蕃是打死都不信的。
当下,他猛然想到了什么,脸色猛然一变,惊恐问道:“你跟这些后备队,都许下了什么承诺?”
“也没啥”何瑾就一摆手,道:“每天多配给一些饭食,然后许诺战后淮安征兵时,他们会被优先录用。”
“就算录用不上,衙门里的帮役活儿,也负责给安排。另外,就是真的打起仗了,他们守城同样算功劳、赏银钱。”
听到这里,潘蕃才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小子总算没捅什么篓子。万一画了天大的饼,到时候兑现不了,还得自己给他擦屁股
不过,随后他又一想,便蹙眉道:“这些许诺也属平常,为何你觉得他办不到?”
“因为他没那个底气。”何瑾就白了潘蕃一眼,才道:“眼下大人正为战事发愁,无端讨要兵额,大人肯定会砍了他的脑袋。可我就不同了,咱兵部有人儿,根本不用劳烦大人,直接就能弄来名额。”
“另外的原因就是,大明兵制改革也有段日子了。淮安的百姓多多少少都知道,如今当兵可不像以前受人歧视,反而还是条出人头地的金贵门路。”
说到这里,何瑾又补充道:“对了,还有衙门的事儿。”
“别看我眼下只是兼任,可不管以后谁上任,敢说这会儿许下安排工作的承诺不算数儿,我回头立马就削他。”
“可这事儿,我的本家就没底气放狠话。”
说完这些,何瑾才一挺腰,傲娇地道:“如此底气足,腰杆子自然硬,办事儿也就思路广、有章程”
听了这些,潘蕃面色不由若有所思:没错,何瑾的话虽糙,可理却一点不糙。
千百年来,就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儿——这才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而不是什么天道酬勤,‘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如何如何’的。
君不见,杨白劳可谓饿其体肤、劳其筋骨了一辈子,可最后得到大任了?还不是连给喜儿买条红头绳,都是一种奢望?
思绪不由跑远,潘蕃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但此事他也无法解决,只能将心思又放在了眼前的战事上:“如你这般所言,似乎城中治安已无大碍。为何突袭倭寇湾口,还要再等两日的时光?”
“因,因为”何瑾这会儿就不傲娇了,反而一副扭捏的样子,找了个理由般应付道:“因为城中的奸细,还没肃清嘛。”
话的确是这么回事儿,潘蕃也的确记得有这么一条。可熊孩子此时一脸的害羞,是个什么意思?
下一瞬,潘蕃的脸色就黑了,看着何瑾不由双目喷火,心中腾腾地在咆哮:好一个厚颜无耻之人!
什么你离开后,怕城中治安功亏一篑?根本就是你故意寻理由,在老夫面前邀功呢。
并且,最让潘蕃无语的是,这等功劳还不能说何瑾什么:这种事儿,他要不主动邀功露脸,自己就会认为理所应当,然后给忽略漏过去
这小子,对人心的把控如此精准,真是个人精儿!
也由此,感觉被摆了一道的潘蕃,几乎恶狠狠地挤出个笑容,揶揄道:“润德此番真是辛苦了,此等功劳,战后老夫必向朝廷请功”
说完这话,不待何瑾道谢,当即又咬着牙问道:“不过,肃清城中奸细一事,可否加快些进程?”
得了潘蕃的许诺,何瑾立马就满足地笑了:“为保淮安上下,下官自会竭心尽力!明日此时,必将此事办妥!”
这下潘蕃也得了何瑾的许诺,同样笑了起来。只不过,那笑里跟藏着杀猪刀一样:“那便有劳润德了。”
何瑾就更像个笑面虎,躬身回应道:“嘿嘿,大人尽管放心”
东北何同知看着两人的笑,冷不丁就打了个寒颤:我的娘,这高手过招,话里有话。果然他娘的太有技术含量了。
很快到了晚上的时候,淮安城被一片黑暗笼罩,伸手不见五指。
整个城里,静悄悄的几乎没什么声音。因为临战的缘故,城中实行了宵禁,这时候大街上除了巡梭的后备队外,根本看不到一个人影。
然而,就在这样一片万籁无声中,一条黑影还是在城楼的灯火下闪了一下。负责守城的兵丁当即身子一紧,端起长枪喝道:“什么人!”
那人缓缓从黑暗中走出,露出一张看似焦急无奈,实则带着几分矜持的脸:“哎呀,这不是罗老哥嘛今日正巧是你值夜,我可算有活路了。”
八个兵丁当中的姓罗的班头,就拿着火把晃了此人一眼,脸色不由一惊:“刘管事,怎么是你?”
这位刘管事看起来与罗班头有些认识,而且从罗班头的反应来看,还是他平时巴结都够不着的人物儿。
“这不城中戒严,老爷想送个信都没门路,只能让小的来了”刘管事一看就是场面上的人,有了话头儿后就露出笑脸,热络地言道:“罗班头,你也知小人家的老爷,是什么人物儿吧?他想向外送封信,也很正常吧?”
罗班头就有些为难,道:“白天的时候,也没说不让送信”
“信是送往京城的,而且老爷不想让人知道”刘管事这会儿凑罗班头已经很近了,微微一抖袖子,两个小银锭就丢在了罗班头的手里,话音儿也有些神秘起来:“罗班头见多识广,这种事儿你懂的。”
罗班头大概明白怎么回事儿了:因为戒严期间,白日送往驿站的信,都是要拆封的。
可有些官绅大户在外都有门路,这种敏感时候免不了,会有些见不得人的往来或交易。甚至有的,干脆就是安排后路的。
于是往常他们这些,根本不被瞧上眼的丘八们,就开始吃香了。非但能收到好处,还能卖达官贵人一个人情,正是天赐良机。
再然后,罗班头也就神秘地笑了起来:“老汉我懂,这些当然懂”说着,就收起了银锭,转身对着手下那些兵丁开始吧吩咐。
可就在刘管事以为城门要打开一条缝,自己可以悄咪咪出城的时候,却听罗班头吩咐的是:“来呀,又逮到了一个,绑起来!”
“又,又逮到一个?”刘管事立马意识到情况不妙。可六个兵丁,已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罗班头就恭恭敬敬地将银锭,交给了一名穿着普普通通的少年兵丁,道:“大人,你看这?”
少年兵丁就抬了一下斗笠,露出一张狡黠的面容来:“还是照例留着给兄弟们补贴下。我就是觉得今晚肯定有好戏看,来这儿瞧瞧热闹罢了,你们不用管我”
被绑着的刘管家看到那面容,却一下吓得魂儿都出来了:“何,何同知你这恶鬼魔头,都亲自来了?”
何瑾就龇牙一笑,道:“嗯,是我锦衣卫诏狱欢迎你哟。”
一听这个,刘管家当即裤裆一热,两眼一黑倒了过去。何瑾见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摇头道:“唉,又吓晕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