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心中满是疑问,事态的发展真会像父亲信中所写的那样么?曹操虽然对父亲做官时的一些行为看不惯,可父亲对朝局变化向来是未卜先知。此番竟要抛家舍业,前往山中避祸,董卓会像父亲说的那样无道?国家有难,岂能一走了之,曹操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留下来。若董卓能为汉室则辅之,若真如父亲所说祸乱天下,则与其周旋到底。
事实证明,董卓果然如曹嵩所言,横行无道,胡作非为。十一月,董卓强迫皇帝封自己为相国,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侍御史拢龙宗因有事向董卓奏报,忽忙之间忘记解剑,董卓不分青红皂白立即派人杀了他。董卓的所作所为比起当年的梁冀,有过之而无不及。
曹嵩的预言很快成为了现实,何太后被鸩杀,但依汉律,作为刘宏的皇后,她应与刘宏合葬一处,而随着刘宏的陵墓被打开的那一刻,墓中的珍宝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贪婪的目光不断闪动,董卓随后下令取出墓中珍宝已归己用。葬礼变成了抢劫,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
洛阳城中王公贵族遍布,家中堆满金银财宝的人家数不胜数。为了将这些财宝纳入囊中,董卓想出一个名为“搜牢”的无耻办法:先诈称有犯人从狱中逃脱,接着派兵挨家挨户进行搜查,若搜出财宝则以赃物为名收缴,户主敢反抗便就地屠杀。如果被搜查之家有容貌出众的女子,必难逃西凉士兵们的奸淫。
犬鸣声,女人的哭泣声,充斥着整个洛阳城。
西凉士兵在城中肆虐,他们的首领董卓更加肆无忌惮。宫中宝物被洗劫一空,公主宫女更惨遭董卓凌辱,他的所作所为已与禽兽无异,皇城洛阳已成为人间炼狱。
袁隗对董卓的估计严重不足,王莽之乱曾是汉朝挥之不去的阴影,但比起残暴的董卓,王莽简直是菩萨转世。除了终日唉声叹气,以泪洗面之外,袁隗将所有的希望都托付在了离开洛阳的两位侄子身上——逃至南阳的袁术与被任命为渤海太守的袁绍。
坏事做绝的董卓若不被群起而攻之,那可就太没天理了。
董卓在洛阳城内的所作所为人神共愤,袁绍亦没有让叔父袁隗失望。地方官员很快被袁绍组织在一起,反董联盟悄然成立,兴兵只是时间问题。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身在洛阳的曹操舍弃骁骑校尉一职,只身逃离洛阳,前往陈留投奔太守张邈,共商举兵大计——国难当头,怎能为保全自己的性命避祸山中呢?可曹操没料到的是,自己弃官不做的行为竟激怒了残暴的董卓,在他离开洛阳不久后,通缉他的文书就已被发往全国各地。
多年险象环生的官场生活,早已使曹操养成了小心翼翼的习惯。虽说是弃官不做,曹操还是改名换姓以防万一。当得知自己成为董卓缉拿的要犯后,曹操当即决定改变线路,避开郡县城池,专挑山野小路,东归之路变得坎坷无比,几日的路程延长了数倍。快到成皋的时候,一路风餐露宿的曹操身上所携带的干粮已所剩无几,时值隆冬,若不能得到补给,不用等被抓住,自己就要饿死在山野之中。而在成皋,有一位故人吕伯奢,曹操衡量再三,大着胆子前往了他的家中。
吕伯奢家境殷实,在成皋算得上大户人家。曹操来到吕伯奢家附近,前前后后转了许多圈,始终没有看到故人的出现。就这样一直等到傍晚才大着胆子轻叩吕伯奢的家门。
“来者何人?”屋子里的人走出来问道。
“我乃吕伯奢故人,因公事路过成皋,特来拜会。”曹操在门外答道。
门“吱嘎”一声开了,前来开门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并不认识曹操,来人警惕地问道:“阁下看得眼生,敢问尊姓大名?”
曹操略微迟疑了一下,开口回道:“在下谯城张范,乃伯奢故友,还望小哥代为通传一下。”
来人听后,满脸迟疑之色,开始从上到下得打量起突然而至的访客来:对方三十岁上下,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看打扮像是一位富家公子,可身上到处都是污渍,有些地方还破了口子,露出里面的中衣。他身后跟着一匹黑色骏马,即便是不懂马的人,也能一眼看出这是一匹难得一见的良驹,只不过马跟人一样,都显得狼狈不堪。就算是连夜赶路的驿卒,也都不会是这番模样,眼前这位叫做张范的人,更像是从塞外打仗归来一般。
年轻人思考了很久,才将大门全部打开,谨慎地说道:“家父外出未归,张先生请到府上稍后片刻。”
曹操听闻吕伯奢不在家中,心里亦有些犹豫,天人交战了一阵,还是决定进屋等等再说。
屋内的空间很大,大约有十多人端坐在屋中,经过短暂的交谈,曹操了解到除了刚才开门的青年,屋内还有四人是他的兄弟,剩下的则是吕伯奢的宾客,曹操识相地选择一个角落坐了下来,闭目养神等待吕伯奢的归来。
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改变了屋中的气氛,在场的所有人都将注意力转移到曹操身上,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人你认识么?”
“从未见过啊。”
“父亲有一位叫张范的朋友吗?”
“三哥,我没听说过,大哥你听父亲提及过吗?”开门的年轻人问道。
“我也从未听到过,看他这身打扮不像正经人……”
“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要是正经人家怎会如此狼狈,倒像是个抢了他人衣服马匹的逃犯,他来咱们家怕是要谋财害命啊。”五人当中的年长者说道。
“大哥,趁咱们人多,抓他去报官如何?如果他真是父亲的朋友,咱们再赔礼道歉也来得及,光那匹马至少价值百金啊!”
“容我想想。”
曹操虽在闭目养神,可他始终注意着屋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当屋内变得安静,他眯着眼睛看着吕伯奢儿子们的动作和表情,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可他们脸上的不安与兴奋的神情交替出现,曹操知道如果继续待下去,怕是要出事,他赶忙起身对众人说道:“突然想起来,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既然伯奢兄久未归家,我就先行告辞了。”不待众人回应,曹操起身便走出门外,解开拴马的缰绳,牵着马向院外走去。
“先生,请留步。”屋内的人跟着曹操走了出来,吕伯奢的长子叫住了曹操,他见曹操停下了脚步,又继续说道:“先生请稍后片刻,家父就要返回家中,若先生就此离去,家父必会责备于我等。”
“不必如此,他日我再登门致歉。”曹操说着反而加快了出门的脚步。
“且慢,在下觉得先生形迹着实可疑,先生可否随我去县衙一证清白?”
“我实有急事在身,后会有期!”曹操心中更慌,说着就要夺门而出。
曹操越是含糊其辞,吕伯奢一家就越是怀疑,就在曹操拒绝去县衙后,对方更是认定曹操绝非善类,拿着武器呼喊着冲了过来。
曹操见状把心一横,也将长剑抽出,生死攸关,已顾不得那么多了。常年在家务农的平民哪里会是自幼便开始习武的曹操的对手,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来人已尽数死在曹操剑下。看着满院的尸体,曹操心中五味杂陈,虽说是迫不得已,可好友一家就这样被自己杀了个干净,若再在此处逗留,怕是要惊动官府,曹操匆忙在屋内搜出些吃的,稍微处理了一下尸体,骑上马便离开了这个凶杀现场。
走了不到半里路,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曹操眼前——故人吕伯奢。曹操心中大痛,不久前两人还是挚友,现如今他已成为了吕伯奢不共戴天的仇人。
不明所以的吕伯奢一见到曹操就热情的招呼道:“孟德,好久不见,你怎么来这了,到家门口都不进去坐坐,你可太不把我当朋友了。”
“……有紧急公务在身,路过成皋。伯奢兄,孟德有礼了。”曹操迟疑了片刻才开口说道。
吕伯奢哈哈一笑,对曹操说道:“天色都这么晚了,夜路难行,我看你干脆到舍下住上一宿,明早赶路也不迟呀。”
“有劳伯奢兄费心了,实在是有急务在身,孟德就此告辞。”曹操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挚友,胡乱回答了一句,一勒缰绳,头也不回地向前冲去。两人身形交错,飞驰的骏马绝尘而去,掀起的阵风吹起了吕伯奢的衣角。
“这曹孟德也真是,什么事急成这样,改天再问个清楚吧。”吕伯奢自言自语了一句,继续向家中走去。
匆忙赶路的曹操越想越不对,吕伯奢回到家中,必能看到一地的尸体,也一定会联想出是自己干的,他一旦将此事报知官府,那一切休矣。事已至此,索性坏人做到底,吕伯奢对不住了。曹操立即掉转马头,飞快地追上了吕伯奢。
“伯奢兄,等一等……”曹操的喊声由远及近。见到曹操去而复返,吕伯奢心中大乐,开心地喊道:“孟德,我就说别走夜路了,今晚你我就喝他个痛快!”
曹操答应着,飞驰到吕伯奢近前,手起刀落,吕伯奢笑着倒在了血泊之中,直到死他都没明白,为何挚友曹操会对自己下如此毒手。
有些错误,一旦铸成,便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