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小世界,龙临吩咐易心柳和何罗给圣女换一套袍子。易心柳把换下来的破衣袍给他看,说:“是火浣布。”火浣布对修真者很平常,就是不沾俗尘而已,能耐脏;若有特别的污染只需经火烧一烧就能明洁如新,别的诸如辟水、御毒、护体等用处就没有了。一教之尊,只穿这个火浣布,倒是有些奇怪。
龙宝说:“大约这凤岐大陆委实太穷了。”他感觉自己的伤势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就天天吵着要出去吹他的“破树枝”放牧去,充分利用这个穷破大陆地广人稀、低等妖兽多的资源。蚁妖数量太多,太能吃,给他很大的压力,李多寿李管家的算盘上每天更新的惊心动魄的数字已经快把他的脑髓都打成龙脑牌浆糊了。
但是龙临坚决不允,严命他继续养病,把他憋得长吁短叹的。
雪沾衣对圣女面纱下的面容很好奇,趁其他人在外面商议,她溜进安顿意缺儿的灵石屋中,试着揭开她的面纱,难以置信的是,怎么也揭不开,准确地说,这面沙似乎不是固体的,倒像一片月华,根本无处着力,更不要说将它拈起。
“我去,这是啥玩意?”她嘀咕着,正琢磨着喷一口火烧烧看,龙临有些愠意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沾衣,你在干什么?”她吓得惊跳起来,回头一瞧,大爸爸小爸爸和嘲风、辟尘都在门口看着她。
“我哦我想看看这个姐姐醒了没有。”雪沾衣支支吾吾地解释,随即溜之大吉。
看到仰卧在灵石床上的意缺儿,嘲风和辟尘的脸色都微微变幻了一阵。半晌,嘲风说:“这女子确实有神族气息。但神族人无论男女,体魄都不会如此柔弱而奇特。”
“没有例外的吗?”龙临问。
“没有的,大老爷。”辟尘说,“神界有严规,凡神儿新诞,必须要送到海神星的大冥海中浸泡九日九夜,也有少数先天不足的神儿经受不起,就会任其死去;活下来的,无不聪明健壮无比。宁缺毋滥嘛,这是神界铁律。”
这个规矩,辟尘最熟悉不过。因为他就是海神星星主汪若洋的坐骑。
龙临默了默,想到自己自幼怪病缠身,没有灵根,在人族中都算是一块废料了,“那依你看,这圣女的神族气息从何而来呢?”
“那,我可不知道了。”辟尘困惑地眨巴眼,看向嘲风。嘲风也摇了摇头。
意缺儿的面纱之外的脸上泛起淡淡的黑灰色,原本晶莹皎洁的肌肤不复可见。胡旺财回忆,当时她被白骨爪捏住颈脖,大量愈见光外泄流失,同时可能被灌入了许多魔神尸毒,此消彼长的,就无法自行解毒了。龙临已经给她喂下解毒丹药,但毫无起色。
“我来试试。”昆仑奴突然出现,说。他浑身上下贴满了易心柳研制的“愈伤符”,大大小小,色彩不一,看着颇为滑稽。
“昆仑,你的伤无碍吗?”龙临关切地问。
“大老爷,都是皮外伤,不碍事。”昆仑奴咧嘴一笑,用力挥动胳膊,结果痛得俊脸一白,冷汗直冒。他佯作轻松,上前将意缺儿的双掌摊开,掌心朝上,然后按照她教给他的催动“圣月光”的方法,很快十指冒出袅袅白光,在龙临惊奇的目光注视下,缓缓注入意缺儿的掌心。
昆仑奴的内伤不轻,这一发功催动愈见光,痛得那些伤损的血脉千刀万剐一般,一个时辰下来,浑身冷汗浸透衣衫。
意缺儿的面色终于渐渐褪去那层死气,开始转为苍白。她的睫毛颤了数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见到昆仑奴,她用含笑的眼神向他致谢,低声问:“那位胡兄,他还好么?”
“好得不能再好。”昆仑奴难得幽默了一把。得知胡旺财的这番历练经过,雪沾衣已经给他取了一个新绰号:一级威武临敌逃命大将军。胡旺财既羞且气,到底没好意思进屋来探望,不然他若知道意缺儿甫一苏醒就惦记他,真不知有多得意了。
嘲风和辟尘早已离开,屋内只剩昆仑奴和龙临。意缺儿凝视着龙临,似乎在辨认,在思索,在追忆,但却没有问他是谁,良久才说:“麻烦您送我去大量皇朝的皇太后那里。”
大量城的城墙异常高轩厚实。城外又重新支起了大量帐篷,一些医官摸样的人正在指挥兵卒支起大锅煮着什么草药。龙临让易心柳背负着还不能行走的意缺儿,他和龙宝跟随到了城下。意缺儿将一个灰白色小石环挂件交给守城小将后,不多时就有一队宫装女子匆匆而来,将意缺儿抱进一辆马车,带着龙临龙宝和马车一起进入皇宫。
附近山脉盛产一种质地坚实的青条石,故城中建筑,包括皇城都是以青条石筑建而成。青灰色石墙,乌黑的琉璃瓦,朱红色梁柱,式样皆简约古朴,风格大气恢宏。城内到处可见巡逻的重甲兵,守卫森严。龙临审视了这些将士,都只是高大健壮的凡人,没有修真者,哪怕炼气期的都没有。
他和龙宝被领到一间偏殿等候,就此和圣女意缺儿分开。虽然是偏殿,但陈设也极其考究,一几一椅,无不光润雅洁,奢华暗蕴;一对两尺多高的博山熏炉正轻吐紫烟,异香满殿。熏炉是纯金打造,不知沿用了几千年,金器本身的矜傲锐气被岁月和熏香共同碾磨成温静醇和的暗华,似乎也在无声地展示这个古老皇朝的历史底蕴。
连龙宝都觉得,这绝对是一个“先前阔”的帝国。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一个瘦高的年轻女子独自走了进来。她也是一袭白袍,但衣料不是火浣布,而是一种在凡间很贵重的缂丝织品,乳白的底子上有极浅淡的月白色的山川云海星辰神兽等图案,微带浮凸,银白的腰带上有一对双螭龙纹玉带扣;一头浓密的秀发梳了一个很紧的髻,插着一根嫩柳枝般的碧绿的翡翠随形簪。龙临看到她目不斜视大步走进偏殿还以为是个来宣旨的女官,不想她径直坐到上手,向龙临致谢,并告知圣女已经得到救治,不日即可恢复。
龙临这才意识到她就是当朝的皇太后,尊号熙月。
虽然也听胡旺财说皇帝年幼,实际是太后临朝,但他还是没想到这个皇太后如此年轻,按理说,她是圣月宗上一代圣女,岁数应该不会小了,但见她虽然装束近于男子,似乎想竭力清除身上的女性弱质,但长相娇嫩,几乎像刚过开笈之年的少女,眉眼颇有几分像意缺儿,姿容秀雅绝俗,较之龙渊大陆大燕国的惊澜公主姬玄英也不逊色,只是意态婉媚些,举止中多了一丝书卷气;龙临感到奇怪的是,明明抬眼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脸,一低头却毫无印象,唯有一个“美不可言”的感受。
她过了一个时辰才见他们,应该是去救治意缺儿了。
然而她通身都没有一丝一毫修士的气息,也不像龙临想象中的那么威严。皇太后轻声细语,从“先帝中道崩殂”开始说起,长篇大论地诉说相邻皇朝如何虎视眈眈多次进犯,大量皇朝的皇族如何心怀不轨屡屡发难,权贵又怎样阳奉阴违勾结作乱;阴阳宗原本一直和朝廷相安无事,近来不知为何竟然肆意毒杀无数百姓内忧外患,把他们孤儿寡母逼迫得苦不堪言听得龙宝都大生同情,觉得这个皇太后看着尊贵体面,其实每日里活得架在炉子上熬油一般,远不如自己逍遥快活。
龙临听她多有招揽之意,苦笑着找到一个话缝儿,向她坦言自己和龙宝都是修真者,无意尘缘,更不想干预凡间兴衰,“只是,我有一名徒儿,父母双亡,体内有不明来处的愈见光,与圣女所用的圣月光似为同源之物,故想请教太后,圣女身世如何?体内圣月光来自何处?”言毕,他恭恭敬敬地又施一礼。
皇太后听到“愈见光”三个字,居然并不感到新奇或意外,斟酌着说:“缺儿是个孤女,不知来自何处,父母是谁,自幼长在圣女宗。”
不知为何当她说到“孤女”两个字,龙临似乎看到她的美目中掠过一丝冷意。
你孤儿,我也孤儿,大家都不知来处,真是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