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缺儿圣女的脸是怎么被毁的?”龙宝捏起两个小拳头问。
熙月叹了口气,面颊上浮起追忆的淡淡红晕,“当年我还是本教圣女,一日浣纱坛坛主急闯我的闭关之处,禀告新收不久的两名水性单灵根的小弟子不见了。这两个小女孩是近万年来宗门里灵根最纯、禀赋最佳的弟子,都收在浣纱坛坛主门下,爱惜万分我也心生忧虑,决意亲自出山寻找。”
她开始回归圣女的身份记忆,一直用“我”来称呼自己,“这两名女弟子还没有正式修炼,本命身份牌都没有,只是凭着她们通过灵根石测试留下的微弱气息,我找遍了大量皇朝除了无极山脉之外的所有地方,一无所获之后我不得不冒险潜入无极山脉的无极渊—-此处犹如一个巨大的漏斗,渊深万丈,迷雾重重,底部有一小湖,湖水终年沸腾不止,不知深浅,凡人不可入内,否则必肉烂骨酥;周围多异兽怪木,沟壑险恶,曾是圣月宗弟子的历练之地,所以我很熟悉。这一带并没有两位女弟子的气息,我只是猜想她们有可能被人挟持,受困此地。渊内遇到两队阴阳宗弟子,幸好都被我避开了谷内白骨累累,人族的,妖兽的,都有;有些人族的白骨看上去生前的境界很不低。经过细细搜寻,终于找到了她们的尸体。”
她蹙紧了眉头,又叹了口气,“她们的灵根被活活抽取,完全消失了。身上的气息和黑魔谷的魔瘴完全相同。这种抽取灵根的手法很诡异,我也看不明白。正想把她们的尸身埋了,发现一旁灌木下还有一个女婴的遗体,不知从何而来,下半张脸破碎不堪,浑身魔瘴缭绕,竟然尚有一丝游气。我心生不忍,给她灌入了大量圣月光吊住了命,带回了宗门。”
“她就是意缺儿?”龙宝问。
熙月皇太后点点头,“是的。她的名字是我取的,面纱也是我炼制的。但是多年来费尽心思,都治不好她的脸。”她犹豫了一下,又说:“曾听说神界木神星有一种神草叫‘初心草’,可消愈一切先天和后天的创疤伤痕,可是”
“太后放心,若他日可往神界,我一定为圣女去木神星求取初心草。”龙临很认真地说。
“那就先谢过了!”
龙临看得出来,太后的感激和喜悦是真实的。
但这份喜悦感激之间,有一丝惶恐一闪而过。龙临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熙月如此境界,还有什么可惶恐的呢?转而又想,纵然她去不了神界,往返仙凡两界应该不成问题,而自己还去不得仙界呢,为何要指望自己做这件事?
“贵教被赶出无极山脉时,您是掌教圣女吗?”龙临问。
“不是。”熙月漠然答,“那是六千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不过是个内门小弟子。”
龙临想了想,从小世界取出念云罗,交给熙月:“您认识这个吗?”
熙月神色不变,瞳孔却骤缩了一下:“这是什么?”
“魔神乌云遮送给念云宗老祖刘雨笙的念云罗。”龙临凝视着对方,“您见过他吗?我不确定他是否叫乌云遮。”
熙月默了默,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才斟酌着说:“我成为掌教圣女后,与他有数面之缘,也交过手。他当时有重伤在身,所以不欲与我拼命。他承诺以后让阴阳宗与我教井水不犯河水。”
“额”龙宝不禁咋舌,和魔神打了一架,不分胜败?虽说当时魔神有伤,但一个凤岐大陆的小教派掌教貌似也猛出天际了吧?莫非她早已经大乘境了?
“他的眉心有一黑一白两朵云,就和这帕子上的一样。他自称,乌云遮。”熙月又补充。
“您知道他离开凤岐大陆多久了?”龙临觉得她总是把乌云遮称之为“他”有些怪异。她的语气里,对乌云遮毫无敬畏之意,又有一种难以理解的戒备。
“也许差不多四千多年了吧?”
“那您与他遭遇的那段时间有多久?”
熙月皇太后怔了怔,有点不情愿地说,“约一千年。”
“您认识刘雨笙吗?”
熙月沉默了一阵,时间长得有些异样,“没见过。”
“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来过凤岐吗?”
“不,来过。”这次熙月回答得很快,“十七年前,他回来过。当时我已经是皇后,他告诉我,神界派黑兀司的龙女追杀他,他逃到凤岐大陆,将龙女反杀在五纹皇朝的朱紫国中。”
龙临的识海突然一凝,似乎完全无法动弹了一般。他克制住心神,声音有些发涩地说:“可是,杀死龙女的巨石我见过,上面写着‘赤犼诛龙女于此’啊”
“故弄玄虚罢了,”熙月毫不迟疑地回答,“据我所知,赤犼早就死了。”
“龙女,哪位龙女?您知道龙女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熙月淡淡地答,“我没问,估计他也不知道。他也是一时侥幸,受了不轻的伤,又缩回龙渊大陆去了。”
说到“缩回”两个字,她好像咬了咬牙。
“黑兀司?什么黑兀司?”龙临蓦然意识到这个被乌云遮杀掉的龙女应该不是自己的生母,因为据养母幽若兰说,自己的生母是被神界追杀,被迫将自己和养母的孩子调换的;一个在逃犯怎么还可能在神界任职?心生期翼和微喜。
“听说是神界负责缉拿逃犯、执行特殊刺杀任务的机构。”熙月漠然答,“不过他未必会吐实,因为神界若真想杀他,不会只派遣一个龙女,只执行这一次任务。至少,之后几千年他平安无事,可是逍遥快活得紧哪。”语气微带讥讽。
龙临一怔,觉得熙月的分析有道理,不禁又忐忑起来,摸了摸颈下的那颗半片龙鳞炼化而成的珠子。
“您没有猜想过意缺儿圣女的身世吗?她确有神族气息,肯定和神族有莫大的关联。”龙临说。
熙月惊愕地瞥了他一眼:“神族?我不曾见过神族!”她好像突然有些紧张,后退了一步,站在意缺儿的幔帐之前,似乎要护着对方。
“这么多年,您没有想过要夺回圣地吗?”
“想过。不过我教日渐式微,阴阳宗却在他的扶持下急剧壮大,仅靠我一人”她意兴萧然地摇了摇头。
“您如此境界,教中却似乎后继乏人啊”龙临想到意缺儿孤独落寞的白色身影,不明白熙月为何放弃教中的修行事务,却跑到皇宫里来和凡人厮混。莫非这皇宫之中有她必不可少的东西?
熙月冷冷地说:“修行之路,还是靠个人机缘。若无机缘,终生苦修不过寒梦一场。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龙临心有所感,默然不语。一抬头,看到那红得诡异的朱砂梅,不禁感叹:“这梅花,为何如此不凡?”
龙宝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把问题折到梅花上来,但见皇太后衣袖一颤,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是敏感。
龙临一弹指,将一朵朱砂梅从瓷瓶中弹落。他运起刑天诀,将花朵切成数百均匀小块,用玄冰包裹,悬于朱雀之火上烘烤,不多时,玄冰中的花瓣凝成了一粒细小的红色滚珠。
他把红滚珠托在指尖,就像沁出了一颗血珠子;仔细辨别了它的气息,他感受到一种自从修炼后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似乎他的六识忽然变得很顿滞很迟钝:如果此刻他闭上眼睛,他甚至感受不到周围有特殊的人诸如太后、龙宝的存在,周遭世界变得混沌和模糊。
但是,他清楚地看到太后眼中划过一对金色的弧光,像两道惊惧的闪电,瞬间藏回厚重的重重黑云之后。
“花开不凡,当然不是凡人浇灌。”她终于开口,“我把阴阳宗的来犯魔修杀死做了花肥而已。”
龙临感觉她的话真真假假难以甄别,一时也想不明白。但是乌云遮杀死龙女的事已经引发了他心底最深的憎恶和愤恨。他决定不计代价要先和她联手铲除阴阳宗,断绝神化晶矿对乌云遮的供给。
他也发觉,这朱砂梅对于熙月皇太后似乎有不寻常的意义,或者,作用。这花可以钝化修真者的六识,可以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如果熙月需要这梅花隐匿自己的气息,为何不将梅花移植到圣月教呢?而且她如此境界,还需要什么隐匿不成?
不过从熙月的神情看,料想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而且她为何蛰伏于此,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他对熙月一拱手:“愿为太后驱使,铲除阴阳宗。”
熙月明显松了口气,笑道:“三日后,月圆之夜动手吧。魔修在月圆夜容易癫狂失智,会相对容易对付。”
终于说到正题,龙宝心潮澎湃地摩擦着一对小拳头,问:“那个,咳,神化晶怎么分?”他瞪着一对大圆眼,紧张地注视着熙月的嘴唇,唯恐她说出“你二我八”、“你三我七”这样不要脸的提议来。
熙月微微一笑,说:“都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