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少峰不知道北宫鋆为什么会有不好意思的表情出现。
按照常理来说,眼下的情况就是老北的主子朱老四不是个东西,这事儿又不能怪在老北身上。
莫名其妙的瞧了北宫鋆一眼,杨少峰开口道:“按理来说,如果水泥这东西是我杨某人自己所有的,那么献给陛下也是应有之意。
可是这东西早早的就被我送给了庄户们,这苦苦哈百姓们的东西,陛下他老人家总不能强抢吧?”
北宫鋆整个人显得更加局促不安,说话的时候甚至有一丝谄媚的意味:“不瞒状元公,水泥是状元公的发明,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皇爷也是知道的。”
杨少峰打量了北宫鋆一番,忽然开口道:“我说老北啊,这事儿不会就是你告诉陛下的吧?”
不出于杨少峰的预料,北宫鋆再一次的讪笑,还有挂在脸上的表情,已经足以说明一切情况。
沉默了半晌之后,杨少峰才开口道:“水泥的制作方法,你原本就知道一些,这几天正好跟庄户们好好瞧瞧看看,然后把法子记下来。”
见杨少峰终于没再折腾出其他妖蛾子,北宫鋆也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只要不折腾就好,其他的事情完全可以慢慢说嘛。
而刚刚赶过来的朱瞻基却一脸怜悯的看着北宫鋆,微微叹了一声之后就将话题岔到了别的地方。
朱瞻基实在是太清楚了,这姓杨的肯定是心里不舒服,一股子火又不敢发到远在京城的皇祖父身上,老北这次要倒大霉了。
想想水泥窑那边的温度,再想想现在的温度,再想想开工之前需要穿上厚厚的工作服,戴上缝了好几层还加了木炭的口罩……
更不要说,想要真正的了解水泥的生产过程,就得把每一个生产步骤都得跟着走一遍……
心中斟酌了一番之后,朱瞻基最终还是没出声劝解,反正倒霉的是北宫鋆又不是自己。
抱着怀里已经睁开眼睛的黑煤球,朱瞻基笑眯眯的道:“这小东西已经尿我身上两回了!”
杨少峰斜了朱瞻基一眼,开口道:“两回?我这都三四回了!还有,你能不能给你家的狗取个名字,别总小东西小东西的叫?这玩意长大了之后,那体型可是相当的大。”
朱瞻基愣道:“取个名字?你给你家的狗取名子了?”
杨少峰道:“那是当然。你看它深身黝黑,虎头宽额,眉毛上面两点金色,叫声虽然稚嫩,却也颇有几分王者风范,倒像是二郎真君的哮天犬落凡一般。”
被杨少峰这么一说,朱瞻基顿时有些羡慕:“所以,你给它取名叫哮天犬?倒也真是威风!”
杨少峰冷笑道:“错,我给它取名叫做忧伤的二狗子!”
噗的一声,朱瞻基刚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就尽数喷了出去,咳了好几下才慢慢缓了过来:“忧伤的二狗子?叫二狗子也就算了,还忧伤?”
杨少峰嗯了一声,指着朱瞻基怀里的那只黑煤球,笑道:“两只都是公的,若是不能再回草原,只怕以后想要找个媳妇都难,最终也就只能做个单身狗,能不忧伤么。”
朱瞻基认真的点了点头道:“说的有理,而且单身狗的这个形容很到位啊。那要不然这样儿,等以后咱们带它们去草原上找媳妇去?
还有,你最贴心的狗腿子就是狗子吧?眼下这小东西又叫二狗子,你这是让他们做兄弟,那我家这个怎么办?叫大狗子,还是叫三狗子?”
没有人理会魔怔的朱瞻基。
人生就是这个鸟样,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推着人向前走,就像是脱火台,如果不是要去京城贡马,脱火台宁肯留在杨家庄子上,好歹这里有的是美酒,各种各样的美食更是层出不穷。
北宫鋆的无奈和脱火台的无奈不同,脱火台是欲留而不可得,北宫鋆则是想要回京而不可得。
虽然留在杨家庄子很开心,尤其是中午休息的那一会儿,看着那些娃娃们来回的打闹,北宫鋆就莫名的感到一阵幸福——明知道自己连蛋蛋都没有,这些娃子也都是别人家的~
然而幸福向来都很短暂,娃娃们放了学,既要吃饭,还得午睡,真正能出来玩耍而且还能让北宫鋆遇上的时间终究不是很多。
剩下的时间,北宫鋆就只能在水泥窑里苦熬着,从最开始的石头挑选到粉碎,从进窑到点火到最后的出窑,每天都得跟着那些庄稼汉们一起劳作,将每一个步骤都得记下来。
北宫鋆知道,这就是自己多嘴的下场,无意之中就得罪了杨癫疯。
但是,与其得罪皇爷他老人家,还不如得罪杨癫疯呢,起码这姓杨的虽然疯,可是好歹也算是个能讲几分道理的,不像皇……
后面的事情不能接着再想下去了,再想是会出人命的。
……
北宫鋆在顺天府的水泥窑里苦熬,某个坐拥天下,富有四海的皇帝陛下其实也在苦熬。
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是酒壮英雄胆,但是对于朱老四来说,真正能让他壮胆的是钱,是白花花的银子和黄澄澄的金子。
有了银子和金子,自己就能组建起一支支的大军,想什么时候去砸阿鲁台家就什么时候去,而不用像现在这样儿,砸一次就得歇上个几年,好让国库缓口气。
朱老四算过了,上次临清赈灾贪腐案不小,前前后后株连了近三万人,抄出来的银子大概有五百来万两——更多的是那些字画之类的玩意,还不够砸一次阿鲁台他家场子的。
所以,哪怕是为了尽快实现想什么时候砸场子就什么时候砸的伟大愿意,朱老四现在只要是有点儿时间,就会拉着四大天王和几个部堂大佬们一起研究。
尤其是这一次脱火台入京贡马,更是让朱老四看到了一丝曙光。
脱火台为什么入京贡马?
如果没有边市这档子事儿,那么可以理解为穷逼阿鲁台又派小弟来哭穷,顺便看看能不能从大明爸爸家里打点儿秋风,占上那么点儿好处。。
但是同在有了边市这档子事儿,那脱火台入京贡马的行为,就必须换一个角度来解读了。
起码,不能单纯地认为人家是来打秋风的,或者说,不能认为人家单纯的就是来打秋风的,这里面必然还有别的目的。
夏元吉眨着眼睛琢磨了半晌,捋着胡须道:“上次杨癫疯……”
瞧然打量了一眼朱老四的脸色,夏元吉又改口道:“杨状元跟鞑靼人谈下来的那些条款里面,其中一项就是所有关于铁器的交易事项都延后再议,视边市情况再决定是否开放。这次阿鲁台又遣使贡马,只怕就是为了这事儿。”
胡广有些舍不得了,忍不住躬身道:“启奏陛下,就算那铸铁锅再怎么不好,可也不应该就这么许给鞑靼人吧?
更何况,那杨癫疯已经要在收购牛羊的价格上提高一些,以收买鞑靼人的人心,如今又要开放铁锅这个口子,岂不是好处全让鞑靼人给占去了?”
胡广是看过杨少峰递上来的谈判结果的,而每次一想起来要扶持鞑靼人养羊,又要在牛羊上面给予补贴,卖给鞑靼人铁锅,胡广就心疼的滴血。
虽然说这钱都是边市那边赚来的,或者说都是国库出来的,但是胡广就是心疼——原本是有机会弄到自己家里的钱,如今彻底跟自己说了再说,老夫这个心啊~
要不然,家里也安排些人手去万全右卫?
杨荣干巴巴的打量了正在瞎琢磨的胡广一眼,却没有开口说话。
胡广不就是这个德性么,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
当初胡广慷慨激昂的与解缙和王艮三人,在吴薄家里相约为朱允炆效死共赴国难,结果刚出了门就担心自己家跑丢的那头猪。
当然,人家老胡最后也没死成,反而一步步的混到了内阁,成了永乐十三年的首辅。
但是这种见小利而忘义的本性,却是什么时候都改不了的。
杨荣脸上的不屑之色一闪而逝,因为几个人都处于同一个方向,胡广等人倒是都没有发现,可是坐在龙椅上面的朱老四原本就在注意这几个大佬,所以杨荣的神色也就被朱老四给发现了。
不团结好啊,朝堂上面不怕乱,就怕不乱,这要是都整整齐齐一条心,到时候乱的就该是自己这个皇帝了~
朱老四心中一边暗笑,一边盯着杨荣道:“对于边市之事,杨爱卿有什么看法?”
杨荣躬身道:“启奏陛下,臣学疏学浅,见事不远状元公深远,对于边市之事,臣以为可以按照状元公在奏疏之中所言,出售那些铸铁锅给鞑靼人。
这些铸铁锅能用,但是无大用,就算是融了也没办法做成箭头。可是允了鞑靼人出售铸铁锅,也可以收买一部分鞑靼人的民心。”
朱老四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之后刚想开口说话,却又有一个小太监进来通传,表示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求见。
有很重要的事情要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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