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山?”祝平娘听着倚石仙子提起这个名字,微微一怔。
她们在说的是东华元君……为什么会扯到九华山的身上。
要讨论人族的势力,九华试剑泉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大山,在刚刚体验过九霄上仙那完全不讲道理的实力后,祝平娘不太喜欢这个话题。
天之上十里处,有道天君。
祝平娘握着衣角的手微微颤抖……虽然不愿意承认,可祝平娘心里清楚,道宫的男人,对她、对梅花庵、甚至对天枢阁来说都是绝对意义上的梦魇。
那是一个只要瞧上一眼,便足以让她真元紊乱、压在心头如同大山一样的人。
在被抓去道宫之前,祝桐君是一个隐仙,现在……她是春风城姑娘们的古今皆平,这不是祝平娘经不起打击……而是有些东西,越是了解,越能感觉到如同天堑一般难以跨越的鸿沟。
即使是天君那样的男人,依旧有一个地方让他寝食难安。
九华山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
祝平娘吐出一口浊气,她轻轻抓住倚石仙子的束腰,眼看着纤细的腰肢上出现些许勒痕,她才轻声说道:“阿浅,越是了解九华山,我越是……憧憬她。”
“她?”倚石仙子摇摇头,嗔道:“桐君,这世界上,能让你憧憬的姑娘可不多。”
“人与人不一样。”祝平娘攥着倚石仙子的衣裳,眼睛瞪大了些:“你说,咱们初入东玄的时候,有几个姑娘是不憧憬她的?”
“二两拂尘在手,凌度三生河……她的确是有这样的魅力。”倚石仙子察觉到友人的不安,搂住祝平娘的腰,柔声道:“若是要问现在的姑娘家,你这天闻琴阁,客洗流水的名头可比紫虚元君的名号响亮的多。”
“呸,你这不是臊我。”祝平娘啐了一口,叹息道:“咱们三人当时所憧憬的姑娘是无法无天的魏云笈,而不是后来的紫虚元君。”
“可这是一个人。”倚石仙子的记忆随着祝平娘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候,南荒的三姐妹还只是初离南荒、没见过世面的姑娘。
她还不是仙子,只是一个叫做云浅的剑客,四处找人挑战,路见不平。
吕少君也不是魔门的掌柜,是一个喜欢看男人的、不规矩的女赖子。
祝桐君也不是现如今一副韵娘的模样,她秀外慧中,温柔如水,堪称真正意义上的仙子。
现在呢?
心比天高一抹云,还不是被困于一隅。
剑客成长成了唯利是图的仙子,失去了一颗侠心。
女赖子爱上了最守规矩的先生,失了游戏红尘的心,最后也被人骗了身子。
最该成为仙子的琴师……堕落至妓院。
中间真的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可是……她们三人结伴而行的时日真的是可以藏在心底的、最美好的记忆。
无论是云浅还是吕少君甚至是祝桐君,她们都憧憬着同一个姑娘。
那是一个无论怎么努力都难以望其项背的人,是一杆搭在心头的拂尘。
“桐君,你为什么这么说。”倚石仙子看向祝平娘,似乎不能明白话题怎么跳跃到了天劫下生死不知的紫虚元君身上。
“我不是说了?有的事儿越是了解,越是不明白。”祝平娘深吸一口气:“那可是九华山,从她孤身闯进去,取走两本道经开始,我便是追不上她了。”
“人家背后站的是道祖,你的背后是我,自然是追不上的。”倚石仙子笑着:“若是我以后也称宗做祖,你也有了底牌。”
“呸,和你说正事呢。”祝平娘轻轻杵了一下这个不正经的姑娘,问道:“你方才的意思是……妮子坐稳东宫,是因为九华山插手?”
倚石仙子一滞,摇头说道:“虽然元君的修为不高,可也是实打实的、被道宫承认的主人,也只有你能叫她妮子了。”
祝平娘反驳道:“九华山向来不会插手道宫的事。再说了,九霄上仙也使唤不动的魏云笈,青莲却可以。”
“魏云笈是个一心修道的、死心眼的女人,她只听道宫之主的话,至于这个道宫之主是谁,也不重要。”倚石仙子认真说道:“桐君,我不是在询问你的意见,我只是在告诉你……东华元君现在能稳坐东宫,就是因为她的身后站着九华山,也是因为她身后站着的是九华上仙的同时又是天君唯一的正统遗孀……所以才能得正位。”
倚石仙子说着,抬起头看着春风城上空明媚的天空,叹息道:“静月之人言天君强娶静月长公主是为了侮辱居士,可……真的是这样吗?桐君……你比我要了解那个男人,他可是这般肤浅的性子。”
“……”祝平娘沉默了。
能够统治一个时代的人,怎么会因为欺辱一个女人而获得快感,从他唯一的妻子就是李青莲也能看出来,他并不是一个好色之徒。
这是最正常的事情。
好色之人能做道宫之主?能被魏云笈认可?
倚石仙子轻声说道:“特意教你去教长公主女子六艺,还是动了真心思……即使道天君不死,李青莲也坐的稳东宫。”
祝平娘闻言,终于叹息一声,承认道:“你说的是,其实我也清楚,他最忌惮的始终是九华山,娶青莲不是静月人臆想的要侮辱居士,该是为了居士的仙人血脉。”
找出静月居士的传承,利用仙人之力对付九华山才是道天君的目的……而李青莲作为现在唯一合适的人,自然被选中成为道夫人。
在这件事中,或许没有人询问过李青莲想不想要做道宫一人之下的位置,可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能嫁给站在天之上十里处的男人……至少不是一件很坏的事情。
她是去做妻,又不是妾,说难听的……刚刚打了一场败仗的静月国都没有资格仰望道宫之主,更不要说平白高了天君一辈。
“所以,我奇怪的是后来发生了什么?”倚石仙子捏着指结,蹙眉道:“天君暴薨,长公主反而得到了九华山的支持?”
“听你的意思,倒像是九华山的人联合青莲谋害了天君一样,丫头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祝平娘说道:“再说了,九华山虽强,无声无息的暗杀天君……他们不可能做得到。”
显然,祝平娘不愿相信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姑娘和九华山成了一丘之貉。
“青莲是九霄上仙扶上位的傀儡?”祝平娘问。
“你说什么呢。”倚石仙子摇头说道:“我得强调一点,东华元君绝非九华山推上去的傀儡,你见过哪个傀儡能肆意离开东宫,来到这春风城逗留数月的?”
更不要说,九华山近千年的所作所为昭示着,他们绝非是争权夺利的存在……历代九华剑主,平白得了九华山无数的好处,可没有一个被九华山要求要履行什么样的义务,所以……历代试剑泉争抢九华剑就成了人族最重要的事件之一。
有这么一个地方存在,对于人族来说几乎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前提是他们不犯病。
“说一个有趣的事儿。”倚石仙子靠在柜台上,压低了声音说道:“九华山对于东华元君的支持是无条件的付出,元君初入东宫,甚至有九霄上仙贴身保护李青莲的安全……”
倚石仙子语气中带了纠纷唏嘘:“天君处处提防九华山,可他死之后,九华山反倒是站出来稳定了道宫可能的混乱,尽管现在的道宫和先前没法相提并论,可道宫的权利仍旧在道宫人手中。”
“你说的再好,他们可是要毁了南荒。”祝平娘提醒倚石仙子。
“桐君,我也不喜欢他们、甚至可以说是憎恶,可是……有时候眼界要放得远一些。”倚石仙子搂着祝平娘的手用力了几分,她平静问道:“桐君,九华山完全不在意道宫的归属,还权于李青莲,那……天君的死八成和他们没有关系。”
毕竟,毁灭南荒这种事情他们都放在明面上来,没有带上什么“面具”来掩盖自己的身份,便没有什么是见不得人的。
祝平娘身子一僵,她忽然明白倚石仙子想要说什么了。
世人皆知晓天君之死是阴谋,矛头要么指向九华山,要么指向妖族。
妖族很强,非常强,可绝对没有强到这个地步。
“这世上……真的有人能举手间蒸发那个男人?”祝平娘声线压的很低,似是九幽之下的音色。
“我不清楚有没有这样的人。”倚石仙子深处一根手指,在她和祝平娘的胸前划了一条笔直的线。
这条线将她们和九华山划开,也将东玄和南荒划开。
“九华山的人看起来是疯子,可他们所做的任何事情一定都是有意义的。”倚石仙子说道:“虽然很可笑,可是……从环境来看,他们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人族、甚至是妖族的安稳,支持李青莲很有可能就是为了道宫的安定。”
“可是……”祝平娘刚要说什么就被打断。
“听我说完,很明显的……在这安稳之上还有她们更加在意的事情,宁愿牺牲安稳也要做的,比如春风城里藏着的东西。”倚石仙子看起来平静,可不自觉的连说话都用力了几分:“桐君,九华山似乎对我挺感兴趣的……你说,若是我也进去九华山,混一个九霄上仙当当,是不是就能明白疯子在想什么了。”
因为做九霄上仙不耽搁她做绝云掌门,所以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想法。
祝平娘抱住倚石仙子,轻声道:“那么你就变成疯子了。”
“也是。”倚石仙子叹气,瞧着眼前姑娘们缓缓过去,沉默了一会。
秋水楼的姑娘们只怕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在柜台后腻歪在一起的两个女人在说的是这般可怕的事儿。
“九霄上仙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他也说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儿,禅宗的人走得时候没有提起,可……我想作为少数可以了解九华山的机会,应该没有人忘记他说了什么。”倚石仙子说道。
“世上只有一个规矩。”祝平娘手撑在柜台上,身子弯成了一个美妙的弧线,瞧着来往的客人,合眼,学着九霄上仙冷静的语气,说道:“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一切仙人殊胜行,皆天命有归。”
上仙放声高歌,洒脱之意如江海,恣意之态若真神,视一众修仙者如无物,就好像他说的是对的,他才是站在岸上的人,其他所有人都在火海中苦苦挣扎。
他掌握一切,却低调的说什么“九霄之名,不敢称仙,今天命有归,不枉轮回。”
天命?什么是天命。
虚无缥缈罢了。
祝平娘不屑,倚石仙子却没有不屑,她认真说道:“这里头便藏着他们的规矩,他们的道,我一直在想,有什么是能让他们对我们说出……回头是岸这样的话。”
“桐君,方才少君吃了丹药之后与我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她说……我们是否才是愚昧者。”
“少君在说什么胡话?我今晚非要好好说说她不成。”祝平娘啐了一口,旋即说道:“我不管什么愚昧者,我只想要我的姑娘们活着。”
“包括调侃你发育的丫头?”倚石仙子眨眼,她手心出现一朵剑光,作牡丹的模样。
“勉强算她一个。”
“你可真不讲理,不过我喜欢。”
倚石仙子笑着,心想她就喜欢这样在她动摇的时候,可以毫不犹豫抽她一个耳光的性子。
“万千星海,莫贵于九,命归于九。”倚石仙子袖长手指划过账本,抬眼道:“什么九?九华山的九,九霄上仙的九,还是说……九华剑主的九?”
九霄上仙对于“九”这个字有肉眼可见的执着。
“九为极道之数,也不奇怪。”祝平娘说道。
倚石仙子点头,她话锋一转:“我之所以来找你,是因为方才严天心与我说了一件事,她说……她的娘亲想要填房,春风城的城主,师承的学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真是跟不上你的思绪。”祝平娘无奈说道:“尊上是个不错的人,姑娘们都喜欢,若是她不在意辈分,一个鳏夫一个寡妇倒也合适。”
上了年纪,空虚寂寞冷,想要一个男人陪着也不奇怪。
只是让女儿来挑男人……是有些不对劲,比不过天枢阁嘛……也不正经。
“你就别说什么尊上了。”倚石仙子眯着眼睛,瞧着那牡丹花逐渐变成一朵梨花,抬头问道:“巧的是,因为这鳏夫的事儿,让我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嗯?”祝平娘想不明白。
“桐君,春风城有个九姑娘。”倚石仙子说着,掌心的剑气化作一朵海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