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序之鳞

    有人提出，这些幼虫或许是尚未“成年”的敌人。于是，在最初的半个沙漏时里，哈拉蒙德他们便用火焰和刀剑毁灭了一路遭遇的所有幼虫，但这项工作颇费力气又毫无止境。

    到处都是幼虫，而幼虫被击中时体内喷射出来的刺鼻脓液会损伤武器锋刃，若是飞溅到铠甲表面也能留下腐蚀焦痕。最终他们决定不再予以理会, 完全忽视了那些嘶嘶作响的东西。

    各种疑惑和不解，直到他们在这处荆棘丛生的草甸里找到了第一棵树，才宣告结束。

    之所以被称为“树”，是因为这个东西比草甸里的深渊荆棘还要高大，它也有着明显的“树干”结构：那彷佛是用彻底钙化的白骨堆砌而成的，在广袤草原中鹤立鸡群。

    它的造型彷佛一株菌伞宽大的蘑菰：直径五十米的圆顶架在一根粗达十米的立柱上。那半球形圆顶结构繁复，由无数骨白色的锐利棘刺交缠簇拥而成, 每一根棘刺都有两叁米长。还有几棵类似的巨树, 同样散布在这片不停随风“吱嘎”作响的草甸里。

    在发现那第一棵树之后不到一刻钟, 他们便首次遭遇了恶魔。敌人的出现有叁项预警：周围的幼虫突然全部停止了嘶鸣；挺拔茎秆像触电一样开始颤抖；接着那怪异的“嘀嘀嗒嗒”声就迅速逼近，传进人类耳中。

    战斗爆发之初，哈拉蒙德等人几乎没能看清敌人的模样。他们伴着尖锐呼号与敲击声响从草甸中蜂拥而来，他们迅捷的身影彷佛虚像一般。

    不过，溷乱无端的战斗仅仅持续了一会儿就结束了，其中充斥着震耳的枪响、厉声呼喊与沉重撞击。敌人随即消失，来去无踪。草原沉静下来，幼虫恢复了它们的吸吮嘶鸣。

    地上存留着许多恶魔的尸体，其中一些已经被打碎折断。那些肢体，或者说是残肢，修长、纤细、坚硬，长约一米的主体部分是略具弧度的刀刃，显然是恶魔们的天生武器。

    它的尖端锐利惊人；很窄，与成年人的手腕宽度相彷；细长刀刃的末端是较粗的关节，与更为壮硕的另一段肢体相连。这个部分同样覆有斑驳的灰色金属，但已经被艾拉维拉战士们斩断。断裂处的横截面，展现出了在表层金属包裹下的节肢类几丁质甲壳, 以及内部那粉色湿滑的肉体。

    现在, 它们全都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腐烂，有的甚至干脆就变作一滩不断散发着恶臭的泡沫。这种情况就是典型的、塔那厘恶魔在物质位面死亡之后会发生的事情。

    除了这些斩获之外，哈拉蒙德还看到两具同伴的尸首，和散落的白色茎秆一起躺在锈红沙地上，那些机械战甲被利刃割裂，鲜血从中汩汩涌出。剩下的人来不及安葬战死的改造人战士，只能任其在待在原地。

    只有哈拉蒙德注意到，当恶魔尸体变成的液抬遗骸，与人类尸体流出的血液渗透进锈红色的沙土地面之时，那棵“巨树”高耸的钙化“树干”上面，似乎也缠绕上了一些血红色的丝线。

    “这是……”

    哈拉蒙德立刻向艾拉维拉战士提醒。而很快，他们就有了新的一些发现：那棵巨树在“吸允”过营养物质之后，居然开始向外喷洒孢子。后者从其伞状树冠飘落，随风挂在草甸里的深渊荆棘上面，而那些孢子很快就会变成他们之前看过的那种幼虫。接着，哈拉蒙德和几个战士走到巨树旁边，在其树干底部发现了一些破碎的衣衫, 从其形制和颜色来看应该是埃赛勒姆守卫们的穿着。

    “……原来如此！”

    看到这一幕，哈拉蒙德顿时有些了然。他大概猜到了，为何走到这些巨树周围时，他们会突然遭遇到一批恶魔的攻击。

    “很有可能，这种巨树就是恶魔们为了代替血肉温床，在物质位面使用的一种繁育机制。”

    “构成塔那厘恶魔的‘原材料’，本身就是各种凡人的灵魂，这些巨树多半也是由枉死在此处的人类灵魂构建起来的。”

    “它可以不断吸取周围生灵的灵魂，再将其以孢子的形式散播出去，令其附着在深渊荆棘上吸允汁液，快速成长。”

    “而那些恶魔，也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在物质位面也能够获得足够的兵力补充。所以，这些巨树周围有恶魔负责看守，也就不足为奇了——只是，这么重要的兵源补充点，难道周围负责守卫的恶魔就这么少么？”

    “要么，恶魔们是有什么诡计；要么，就是他们有着不得不抽调大量兵力的理由，这才令兵源补充点周围出现守卫短缺。”

    想到这里，哈拉蒙德立刻向艾拉维拉军团改造人小队的队长建言，他给出了两条建议。

    “第一，我们可以跟着这些巨树生长的方向走。越矮小的巨树，就越是有可能是新构建的恶魔兵源补充点。向这条方向走，多半是能够走出这片被无底深渊影响土地的不二法门。”

    “第二，我们也可以反响走。向那些最先生长起来的巨树方向移动，那里肯定更加靠近恶魔们涌出的异界之门。到那里之后，说不定就能找到为何降临物质位面的恶魔有异样的原因。”

    哈拉蒙德提出的观点有理有据，听罢之后，艾拉维拉小队众人也比较信服。不过，他们并没有选择更加稳妥的第一条建议，而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想要去异界之门处探个究竟。

    “战斗是艾拉维拉军团的宿命，”带队的队长是这样解释的，“即便是走出了这片土地，我们也要重新布置阵地来抵抗深渊恶魔的军队。与其那样，倒不如深入其中尝试将异界之门关闭，化被动为主动。”

    有了这个定调，哈拉蒙德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反正，即便艾拉维拉改造人小队向外走，他也会自己独自向“深渊沦陷区”内部挺进——亚萨斯那个家伙，还等着被他狩猎呢。

    至于说与其走失的几名同伴，老威瑟不需多说，铁定是会向亚萨斯的方向移动，那个格林家族的老仆人肩负了家主交待的使命；铳士休·胡德和矮人戈林多，哈拉蒙德通过这段日子观察，了解着两个人都是怕热闹不够的性格，现在说不定都快和那个亚萨斯交手了。

    “我得快一些了，”想到这里，哈拉蒙德连忙解下自己的那个附魔水壶，将里面剩下的特制炼金药剂一饮而尽。在周围人看不到的衣服里面，他的身体正在急剧发生着变化。

    特别是小腿和双脚部位，上面很快就多出了几个指头大小的孔洞。哈拉蒙德每次迈步子向前走，落地的时候，这些孔洞里都会喷射出一些气体，使得他的脚步更加轻快、迅捷。

    这样一来，他不仅能够彻底跟随上那些身体受过机械改造、添加了许多辅助性机械义肢的艾拉维拉改造人，甚至还显得有些游刃有余。只是那些人现在赶路心切，这才没发现这一点。

    真正注视着、看到哈拉蒙德变化的，只有隐藏在密集的深渊荆棘丛里的“年轻铳士休·胡德”。这个由巨龙变作的人类，饶有兴致地看完了哈拉蒙德的全部改变，不由得点了点头。

    “不愧是将‘帝王’那套学问研究、拆解并再次优化一些的学者，”奎斯暗中赞叹，“那些炼金药剂里面起到作用的，其实就是一个个微小到纳米级别的机器人——也就是超微型的构装体。有这种技术被实现出来，想必，魔冢一族也不会继续对物质界封闭狮子座大钟楼的门户……”

    打通前往机械境狮子座大钟楼的道路！

    这才是奎斯这段时间谋求的大事。

    否则，他这永序之鳞商会会长、多元宇宙第一和唯一量子巨龙，哪怕再怎么有闲工夫也不会亲自动用化身来游戏人间。

    借由巴托意志的主动选择，他这个第七领主现在虽然没有受到阿斯蒂莫尔斯的册封，但是该有的权柄可是一点都没有少。

    而相对的，在巴托意志的引导下，由奎斯麾下永序之鳞商会控制的诸多物质位面，这段时间也都有出现了一些凡人堕落为巴特祖的情况——而这才仅仅是一个开始！

    如果等“第七领主”这个称号落实，奎斯估计，灰烬、拉姆齐、岛屿这叁个与其纠葛最深的物质世界说不定很快就会向巴托九狱自行偏移，继而被其捕获、彻底融入巴托。

    就如同他不想要谋求封神一样，奎斯亦不希望自己未来，一直都要受到巴托意志的左右。

    在巴托九狱那个怜悯凋零，怨恨旺盛、用秩序的规则诠释邪恶的本质的位面讨生活，稍有不慎就会遭到其它几个魔鬼领主的算计。而且，奎斯敢打包票，只要他被巴托意志彻底绑定，阿斯蒂莫尔斯那个九狱之主用不了多久就会为其编织出一张根本逃脱不了的阴谋之网。

    自由意志？

    独立精神？

    不好意思，这两种东西在巴托九狱根本不存在。真到木已成舟，奎斯可就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除非，他能够车翻巴特祖魔鬼，完成无底深渊都没有干成的伟大壮举。

    而那想想就知道是不可能的。

    所以，奎斯这段时间其实一直忙着的事情就是“自救”：魔法占卜、灵能回溯、观看量子涨落，他想尽了一切办法，最终才找到一个有可能规避自己完全被巴托绑定的方式。

    其前提就是，他得能够进入机械境、进入魔冢这种构装体生物的故乡狮子座大钟楼。

    然而，在七千多年前，当上一代奇点大君被为了谋求复生而不择手段（不计代价）的奥库斯，用末日之语“喷”死之后，狮子座大钟楼当时就对外完全封闭起来。

    只有少数像“帝王”那样的、肩负着复活奇点大君使命的多元魔冢，才会被放逐到多元宇宙各处，而且他们还都顶着“流浪魔冢”这个被放逐者的名头。其目的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可惜的是，绝大部分那样的魔冢，最后都没有取得什么实际成功。他们之中，有的甚至因为其极端守序的天性和放逐之地格格不入，所以很快机体就发生了故障而陷入休眠，乃至消亡。

    “帝王”倒是研究出了一些东西。

    不过，在拉姆齐位面生活多年之后，他也偏离了秩序阵营变成一个离经叛道的流浪魔冢。

    以至于，那个“帝王”不仅没有去复活奇点大君的想法，还有了吾可取而代之的念头。

    在打败了“帝王”之后，奎斯接管了他的实验室，将里面的资料全部都接收了过来。那时，他才得知了“帝王”的底细，知道了魔冢一族避世不出的秘辛。

    只不过，当时的他并没有前往机械境的想法，因此对于“帝王”的一些研究更多是出于实用主义角度进行采纳和推广。永序之鳞商会内部在拉姆齐位面，也是将“帝王”列为禁忌的词汇，尽量澹化其历史存在感。

    也正是因为如此，时至今日，那个“帝王”对于微观领域的研究成果，对于不少拉姆齐的学者来说还是相当陌生的。真正对于其有所深入研究的，目前只有那位艾拉维拉军团创立者、塔普特疆国的公爵埃斯特，以及哈拉蒙德这个同样是因为研究该学说而被剥夺“哈拉德”称号的学者。

    没有办法，奎斯只能在暗地里推波助澜，利用软槭人远征将哈拉蒙德也带到了塔普特岛。

    他已经知道了那位埃斯特公爵为了谋求疆国的发展，准备举行仪式与机械境一族进行沟通，以便能够获得更多与机械改造相关的先进技术。只是，埃斯特举行的仪式是面向机械境，而非特定的、居住在狮子座大钟楼的魔冢一族。况且，前者的研究成果，奎斯也不敢打包票就一定能够打洞魔冢。所以他才准备了哈拉蒙德这个后手。

    这位年轻学的研究成果——哈拉蒙德发明出来的那种读作“炼金药剂”，可实际却是超微型机器构装体的“黑科技”——奎斯在“帝王”遗留的笔记本上看过，他认为这项技术有极大概率能够复活奇点大君。只不过，因为“帝王”并不想奇点复活，所以他一直都没有向这个方向，深入研究出什么实际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