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序之鳞

    黄昏降临，天色变暗，雨幕倾垂。

    根据传统，奥斯人退出了格尔特城，开始了他们为了接下来战斗而特别准备的篝火盛宴！

    火炬中的火焰在雨中跳动，如同被绑在八尺高木桩上的祭品似地，不断在挣扎着。

    八个火炬形成了一个火圈，而火圈的外围是一片黑压压的嘈杂人群，他们其中有的长着野兽一样的头，穿着胡乱拼凑起来的甲胃；有的则披着整齐的蓝白相间罩袍，穿着制式的链甲。

    篝火盛宴，当然少不了有酒水和食物，他们伟大的神明暨国度之主尹乌兹为其提供了充足的供应。前提就是，吃饱喝足，他们就要抄起刀子跟着选定的冠军勇士一起去拼命！

    在这些人的噪声中，只有处在篝火内环的人可以被清楚的看见。两个全副武装的冠军在中央，他们脸上都带着勇气和信心，专心地看着对方，丝毫不受人群的影响。

    一个有着山丘巨人血统的半巨人，迈着巨大的步伐在他那一侧的场地上踱步，他宽大的肩膀上松松地挂着一副破旧的古代铠甲，上面是黑色的地狱钢甲、褪色的符文和一张毫无生气的恶魔脸。长长的、湿漉漉的白发垂在肩甲上，灰胡子一直延伸往下，又跟矮人一样扎成了厚厚的辫子。

    他用一只完好的眼睛打量着他的挑战者，而另一只盲眼则被打在左侧脸颊上的烙印完全损毁，没有了眼睑，里面呈乳白色。另一处烙印则在他额头上，一道微弱的蓝宝石光斑在眉间流动着。

    而在另一边，半巨人的对手，一头比眼前的对手壮实一倍，比自己四个随从都要强壮的牛头人同样在模彷着对手的踱步。这只牛头怪物带着一种毫无遮掩的自大与傲慢，当其移动的时候，身上带刺的铁铜盔甲连接处叮当作响，三个刻着符文的头骨拴在他腰间的链子上摆动着。

    他那巨大的脑袋上戴着一顶黑铁头盔，头盔上有铰链似的护颊，红宝石色的眼睛在里面贪婪地闪烁着。一对带有钢刃的前弯角从护颊后面伸出来。他的鼻子里喷出了灼热的气息，让刺入鼻孔的铜环产生了水雾，身上棱角分明的尹乌兹神圣徽记迅速地变红了。

    在火圈的最外围，尹乌兹的王座高高升起，她正饶有兴致地俯瞰着这一幕。

    她挥了挥手，构成火圈的八根火炬腾地窜起一道道火焰，这预示着决定冠军勇士的决斗比赛已经被神明许可了。

    “我是末日公牛，”牛头怪物自豪地说出自己的诨名，他的每一句吼叫都令人震耳欲聋。

    “我的铁蹄燃烧着，我的血液沸腾着，我带着我的兄弟兽群，已经跟随伟大的尹乌兹征战多年，今夜……”牛头人那穿戴着黄铜护踵的铁蹄，重重踩踏着地面。

    他全身的肌肉都开始暴涨，变得异常愤怒，他仰天发出一声爆喝，彷佛要将地面震开。

    “……我需要更多的杀戮！我要成为尹乌兹陛下的冠军勇士！有谁不服？”

    半巨人看着牛头人，带着一种巨人种族常有的冷漠。他将右臂举高，雨水顺着满是刮痕的肩甲流了下来。他的手臂和他的脸一样裸露在外，没有装备盔甲，而他如同展示圣物一样展示着它们。风吹雨打，他的手臂因经历岁月的洗礼而变得粗糙泛黄，上面布满了像是淤青一样褪色了的部落纹身。

    “我不需要虚假的称号来证明自己的勇武，”他嘶哑的声音破裂不堪，如同他身上的盔甲一样，这声音彷佛来自深渊。这声音穿透了瓢泼大雨，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用这只手了结了尹乌兹上一位冠军勇士，是我凿穿了哀恸山脉，是打下了奥斯-尹乌兹帝国三分之一的领土。”他垂下胳膊，环视周围，手臂指向圆环外，照亮了在火把光后面的人群。

    “是我，首次给你们带来了崇高的神灵力量，是我把你们引荐给了尹乌兹，然后又给了你们光荣。我们是一个整体，而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们将会获得数不清的荣耀。”

    他的话音落下，随之而来的是令人肃然起敬的寂静，只有雨点打在石头上的声音，火焰痛苦的嘶嘶声，以及末日公牛那洪亮、气喘吁吁的笑声。那个牛头人发出一声不屑的鼻息，向后转动着脖子，焊接在尖角上的刀刃在火焰的映衬下闪动着金色的光芒。

    牛头人放低了头角，像是一头真正的公牛一样，疯狂冲刺向了他的敌手。

    半巨人的脸上嘴角扬起微笑，神明的力量在他体内流动，战斗的兴奋与狂怒如同熔岩一样，开始充满全身。此时此刻，他感觉到了与尹乌兹之间的紧密联系。当一个人可以从杀戮中获得快乐，从屠杀和随后的盛宴中寻得乐趣，那么极少数人会拒绝这样的赐福。

    而在他额头中央，那个烙印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一只眼睛勐地睁开。

    他能感受到一阵充满着敬畏和恐惧的低语，在围观的战士中传递着，半巨人周围的一切彷佛变慢了，他能看见从火炬中喷出的火焰束，看见每一滴打在布鲁克头盔上的雨滴碎成了无数的小雨滴。

    与牛头人停滞的动作不同，他周围的深褐色暗影在不停地跳动，形成各式各样的模湖的动作，反应以及其他可能的行动。半巨人感到他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虽然在之前的战斗过程中，他已经不知多少次尝试这种对未来短暂且不连贯的一瞥，可这种掌控感依旧令人陶醉其中。

    他总想看得更深，看得更远，但他还是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渴望，因为他深知，如果神明赐予他的这枚尹乌兹之眼让他看到未来的一切——他不知道，那其实是不可能的——那么他很有可能会疯。

    不过，对付一个牛头人，匆匆一瞥也就够了。半巨人伸出两只手，准确用攥住了末日公牛的两支弯角的根部。

    接着，他张大了嘴巴，似乎在发出吼叫，但没有任何声音，只发出一种奇怪的、空洞的嗡嗡声，像是一群被密封在罐子里的、发狂了的黄蜂发出的嗡嗡声。

    他感到自己的肚子里有一种越来越沉重的压力，就像一种强烈的想呕吐的冲动，而且这种冲动的背后有着一种不可抗拒的意志。随着一声响亮的爆裂声，他的下巴脱臼了，而且绷得更宽了，蒸汽从他身上喷涌而出。

    半巨人终于发出了他自己的一声叫喊，一声从他的肚子里发出的低沉的吼声，从他膨胀的下颚里飞出来一群肿胀的、恶心的苍蝇。

    末日公牛被虫群淹没，并且被这喷吐的巨大力道给推了出去。他疯狂扭动着，但不一会儿他就被吞没了。牛头人尖叫着，就像着了火似的，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然后又倒下了。一着地，他那强壮的身躯就炸裂了，厚厚的骨头和盔甲堆在鹅卵石上，腐烂的尸体散落在整个场地上。

    半巨人冠军——此时的他已经卫冕成功——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合上下巴，直到他感觉到下巴重新回到关节处。狂怒之火渐渐冷却，化成了黑暗的余尽。

    “还有其他人要挑战我吗？”他问。

    尹乌兹坐在自己的王座上，饶有兴致地看完了整场闹剧，直到这一刻才皱起了眉头。不过，她倒不是不赞成半巨人冠军的杀戮行为，而是对一个偷偷出现在火圈内侧的家伙感到不满意。

    “藏头露尾的家伙。”

    篝火场地内圈土地突然变得松软无比，瞬间变成了一汪泥潭，半巨人冠军因一时不查而陷了进去。而就在这时，一头巨大的鲨鱼突然从泥潭里一跃而出。

    不，那不是鲨鱼。而是一只长着鲨鱼头和一对有力臂膀，下半身却像类人生物的怪物！

    只是，这东西也不是一头鲨鱼人。

    鲨鱼人无法隐藏在泥潭里面，而且他的颈部还长着七对腮腺，以及数条鲇鱼一样的恶心触手。他窜出来之后就一口吞下了那个半巨人的上半截身躯，吭哧一下将其截为两段；他的触手上面还分泌这能够散发魔法波动粘液，似乎就是这东西让半巨人冠军的预判能力暂时失灵。

    无耻的偷袭，外加杀害的还是刚刚选出的冠军勇士，在火圈外围的尹乌兹士兵全都出离了愤怒。他们纷纷拿起了武器，想要冲进内圈将这个长着鲨鱼头的怪物杀死。

    然而，他们的那位神明此时却先一步开口，制止了他们的“过激反应”。

    “汝乃何人？”尹乌兹问道，随侍在其身边的两位大法师都做好了准备，随时都能出手。

    那个长着鲨鱼脑袋的怪物倒是处变不惊，他似乎不会说话，只能用心灵之语进行沟通。

    “伟大的神明，我是七腮帝国的使者，”他向尹乌兹解释了自己的来历，说明了自己是岛屿世界原本“真正主人”底栖魔鱼们的全新造物，并且还向对方发出了邀请：“得知您想要对此地的陆生种族开战，吾主特派我前来为您效命。现在，我完成了挑战决斗，可以作您的冠军勇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