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没有半分颜色,入眼是一片没有穷尽的白。
不是冬雪的莹白,而是那种干净到极致有些刺眼的白。
顾清妩稍稍挪动了一下脚,白色的地面竟然荡起一圈淡蓝色的涟漪,就好似一颗小石子投入湖中,漾起了水圈。
可地面依旧干爽,没有半分水痕,细细看去,那泛起的涟漪并不是水流,而是飞速运转的陌生图纹——“0”与“1”,亦是汇聚成她魂体的图纹。
顾清妩不认得这两个符号,可她却知道,她死了。
她是南诏国柱国将军府的嫡长女顾清妩,也是顾家军的主帅顾梧,可现在她却只是一具流转着淡蓝色图纹的透明魂体。
“顾清妩,你可愿意与系统绑定,接受不同位面的任务?做为奖赏,任务完成之际,本神可给你一世重生的机会。”
“我愿意!”没有半分犹疑,甚至没有一句询问,顾清妩便爽快的应下。
暗处的主神不由挑了下眉,他见过太多人,有些是歇斯底里不愿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有些则是刨根问底问东问西,甚至还有人与他讨价还价,不管哪种都烦人的很,这般痛快直接的人还真是前所未见。
顾清妩是三军统帅,决策战事需要干脆利落,是以她最厌烦做事拖泥带水。
而且,她根本不在乎对方要她做什么,她要的就是回去!
为了家人好友,为了顾家军数万兵将,也为了……那个要她死的男人!
主神亦不是个多话的人,与顾清妩签订了契约之后,轻轻抬手,无数浅蓝色的光符席卷而来,犹如掀起了滔天巨浪,瞬间将渺小的她湮没。
她闭上眼,却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压抑痛楚,只在短暂的失重后,她的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再睁开眼,入眼是一片盎然的初夏之景,明亮温暖,阳光其实并不刺眼,可她已许久不见光线,还是微微眯起了眼睛,下意识用手遮住了倾下的日光。
对面的少女见她如此,只当她太过矫情,竟连这融融暖阳都觉得晒,一双好看的柳叶弯眉蹙的更紧了一分。
“姐姐,我是好心劝你,你可听进去了?
齐王殿下尊贵不凡,最是不喜被女子纠缠,姐姐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上次姐姐被王爷责罚,是妹妹好言相劝,王爷才同意饶恕姐姐,可若有下次,妹妹相救不及,姐姐可如何是好?”
女子说话的声音轻细温柔,可顾清妩刚睁开眼睛便听到女子在耳边絮絮叨叨,心里不免觉得烦腻。
她是将军府嫡长女,是千宠万宠长大的,自幼便只有她修理别人的份。
她娘和后院的一堆姨娘都没能给她父亲生出一个儿子来,长大些她便开始随父出征,一点点接下了顾家军的兵符。
她身份够高,出手够狠,脾气够大,手下的兵将都被她训得服服帖帖,更没人敢质疑她。
所以,突然听到有人对自己指手画脚,顾清妩表示很不开心。
“宿主宿主,你对面的女人就是这个位面男主的真爱常安宁!”
虽然知道会有系统协助自己,可脑袋里突然传来女孩难掩兴奋的声音,还是让顾清妩怔愣了片刻。
“宿主大大,是否传送原主记忆?”
“嗯!”顾清妩应了一声,属于原主的记忆犹如忽涨的潮水翻涌而至。
原主常安乐是大越定国公府的嫡小姐,父母视她如珠如宝,兄长对她疼爱有加。
有颜有才有身份,比起顾清妩来也不差半分。
只是这姑娘被男主的光环晃瞎了眼,爱上了一个她不该爱上的男人——邪王莫殇。
莫殇的母妃是先帝最爱的女人柔贵妃,柔贵妃死了,莫殇便成了先帝的眼珠子,只要是莫殇想要的,他都能给。
除了,他坐下的椅子。
皇后母族势大,先帝拗不过,只得传位太子,却将能给的封地兵权都交给了莫殇。
这就很尴尬了,新帝空有地位,莫殇只差身份,两人不势同水火,都对不起他两那位脑残的皇帝老爹。
就好像,儿子不干架,他就死不瞑目。
常安乐爱上的就是这位齐君之王,他身份尊贵,又俊美无俦,性子冷漠如冰,视万千美色如无物,如此强大又禁欲的男人自是满足一切小女孩对心上人的幻想。
常安乐喜欢他,毫不掩饰的喜欢。
但凡有他的地方,她会想尽一切办法混进去,绞尽脑汁的吸引他的注意。
即便没能得到他半个眼神,即便惹得众人嘲讽,她依然乐此不疲。
追逐他,似乎成了她的习惯。
他如同耀眼的日,吸引着向阳花般的她,让她爱慕痴恋。
她只想着,哪怕就这么追上一辈子,她也愿意。
直到,他终于爱上了一个人,一个常安乐用脚后跟都没看上的人——她的庶妹常安宁!
有一次莫殇意外受伤,被常安宁所救,两人因此相识。
莫殇以前有多清冷漠然,现在便有多亢奋,他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到处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不许任何人说常安宁半个“不”字,不许任何人说他们不相配,更是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十里红妆盛世繁华。
凭什么?
常安乐时时自问,她如何也得不到的男人,常安宁凭什么?
常安宁身份不如她,相貌不如她,就连才学也不如她。
他若真是娶了个处处压她一头的人,她也就认了,可偏偏是那个常安宁!
愤怒和嫉妒可以让人变得面目全非,也让她变得偏激固执。
他不让人说常安宁的坏话,她偏要说,说常安宁身份卑贱、貌丑无盐、无才无德。
他不让别人欺负常安宁,她偏要欺负,即便每次受伤的都是她,她也不肯退让。
直到后来,常安宁捧着华美的嫁衣跑到她面前炫耀,那夺目的红刺痛了她的眼睛,让她犯了此生最大的一个错误。
她派人去满城散播谣言,说常安宁并不若外表那般干净纯洁,而是朝三暮四水性杨花,与自己的表哥不清不楚。
她傻傻的等着莫殇怀疑质问常安宁,可得到的却是地狱一般的惩罚。
她被人强暴了,而且不止一个人。
她痛苦的想死,可迷药让她动弹不得,只能无助的任人欺凌,绝望的流着眼泪。
凌虐过后,她如同死鱼一般被人扔在地上,他则踩着一双绣着金线的漆黑靴子一步步朝她走来。
他踩在青石板上,却像踩在她的心尖上一般,撕心裂肺的疼。
就像本来完整的一颗心,被人生生摔成碎片,还要狠狠踩上几脚,被碾压进泥土里。
他俯视着她,仿若看着比蝼蚁还要肮脏卑贱的东西。
“安宁是世上最干净的女子,本王容不得任何人伤害她分毫。
肮脏污秽如你,本王看你还有何等颜面再辱骂安宁一句。”
只因为她说了常安宁的坏话,只因为她招惹了他心爱的女人,他便找人夺了她的清白,将她踩进尘埃中。
她抬手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她其实很想哭,可却莫名笑了起来。
常安宁说的真对啊,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似是看出她眼中的决绝,他竟以家人的性命威胁她。
他不准她死,他要她长长久久的活着,要她看着常安宁的幸福,来赎她的罪。
她的确犯了错,她该听父母兄长的劝告,她不该喜欢上他!
她努力的不去想那日惨如地狱的画面,努力的隐瞒所有人,可她不知道兄长是如何知晓的。
他去找莫殇算账,却被莫殇生生打断了一条腿。
如清风霁月般的兄长,有经世之才的兄长,却因为她,彻底断了仕途之路。
再后来,常安宁成了王妃,莫殇以国公夫人教女无方为由,逼迫她父亲贬妻为妾,扶常安宁生母为妻,甚至还为她的生母求来了诰命。
父亲不愿,与莫殇明争暗斗,险些死于一场刺杀之中。
母亲顾念夫妻之情,不愿丈夫为难,更不愿看尽小人嘴脸,竟是一条白绫,投缳自尽。
再然后,常安宁的母亲成了国公夫人,常安宁成了嫡女,她则是被世人唾弃嘲笑的蠢货。
父亲假意投诚,心里却是对莫殇恨之入骨,他的妻子,他的儿女,尽毁在莫殇一人之手,他要他死!
可新帝终究势弱,新帝败了,父亲死了,她和兄长成了罪人之子。
在去刑场的路上,兄长握着她的手,问她怕吗?
她摇了摇头,活着比死可怕多了,她不怕!
兄长抬手温柔的拂过她的头顶,整理着她凌乱的发丝,脏污的囚伊掩不住兄长雅然的气质,“安乐,不要怕,哥哥会一直陪着你。”
直到现在,哥哥也从未怪过她,是她害了父亲母亲,是她对不起哥哥!
当刽子手举起屠刀时,她突然后悔了。
她不甘心!
凭什么莫殇和常安宁成了受万人跪拜的帝后,他们一家却要为他们的爱情殉葬?
凭什么他们的死就是罪有应得,明明父母兄长从未对不起常安宁半分!
她不甘心啊,世人说她恶毒,可与莫殇和常安宁相比,她怎担得起这两个字?
若能重来……若能重来……
常安乐短暂的一生在顾清妩眼前飞速掠过,她只是一个局外人,却依然能感觉到常安乐心中的悔恨与怨憎。
一见莫殇误终身,不外乎如此。
她轻叹一声,常安乐无辜吗?
当然不。
可她亦是真的可怜,她虽有罪,却罪不至此。
常安乐的错不在于狠毒,却在于愚蠢。
在顾清妩接收到的记忆中,常安乐一开始根本就没把这个庶妹看在眼里,甚至懒得欺负。
直到当莫殇爱上常安宁后,她才开始与常安宁针锋相对,她咬牙切齿的与人说常安宁的坏话,或是仗着嫡姐的身份让她立规矩。
可更坏的事,她没做过,也想不到。
一个从小长在蜜罐里的女孩,她的心机也仅此而已。
常安宁可以报复她,莫殇也可以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可常安乐做的那些事真的至于用定国公一家的性命来偿还吗?
莫殇和常安宁,终是有些过了。
“她有什么心愿?”顾清妩开口问道。
“报告宿主大大,原主有两个心愿!”
“哪两个?”
“一是护爱她之人,二是……让他们尝到她的锥心之痛。”
顾清妩轻轻蹙了一下眉,第一个心愿尚且有个明确的目标,第二个如何来算?
系统似是看出了顾清妩的疑惑,忙道:“针对这样的任务,我们会把任务对象的嫉妒、愤怒、憎恶等等负面情绪归为统一的数据,只要进度条达到一百就算完成。”
“哦……”
顾清妩淡淡应了一声,忽听到有杂乱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顾清妩自幼习武,听觉敏锐,过了一会儿,对面的常安宁才听到临近的脚步声,自认为不留痕迹的朝桥边靠了靠。
顾清妩眯了眯眼睛,眼中闪过一道戏谑的冷光。
原主那一世也是如此,常安宁故意激怒常安乐,在常安乐刚一接近她时,便尖叫一声朝湖中跌落,恰好被赶来的莫殇等人看个正着。
这时的莫殇已经知晓救了自己的少女就是定国公府的庶小姐,对常安宁很有好感。
在见她受欺负后,怜惜之余一颗春心更是泛滥成灾,好感度直线飙升,两人也从互有好感到表明心意。
常安乐无异于成了他们两人感情的催化剂。
莫殇不仅不听她解释,还将她也丢进了水里,害得她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
系统显然也注意到了,这是男主两人重要的转折点,正想提醒顾清妩,却见顾清妩忽扬唇一笑,那笑犹如凌冽寒冬之际蓦然展开的红梅。
清冷有之,明艳有之,妖娆妩媚亦有之。
而就在系统怔愣的这一瞬间,顾清妩已撩起长裙,抬腿便是一脚,稳准狠的踹在了常安宁的腹部。
常安宁一直在注意着众人的脚步声,哪料到常安乐来这么一手。
待腹部传来痛楚时,她的身子早已悬空,就像断线的风筝直愣愣的落进了冰冷的湖水中。
常安宁:……
系统:……
这……这是什么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