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去世,对至亲的人来说,只要不是冷血动物,毫无疑问都是无比悲痛的。但不论难过也好,还是悲伤也罢,随着时间的流失,一切都将成为过去。逝者已矣,生者将依旧或幸福或不幸的继续苟活于人间,逆水行舟,继续前行。
梁经权葬礼后的第三天,程文瑾的哥哥和姐姐便告辞离开。离开之前,两人问了妹妹程文瑾以后的打算,对她说,现在梁经权已经走了,她的工作也丢了,四方已经成了她的一个伤心地,与其呆在这里睹物思人,伤心难过,不如带着梁娅落叶归根,返回上海,换一个环境。至于她在上海的工作,梁娅的读书问题,她都不需要操心,一切由哥哥姐姐们来想办法。
这话是在程文瑾为大哥二姐所办的践行宴上两人对程文瑾说的,当时王勃也在场。程文瑾哥姐回去也是打算坐飞机,去双流机场赶机还需要麻烦王勃开车再送一趟——自然不是程文瑾开口要求,而是王勃自告奋勇,主动请缨的。中午吃饭的时候,程文瑾便让王勃留了下来,一起吃个便饭。
程文瑾的哥姐这么一说,她的父母立刻开口附和,劝自己的小女儿带着外甥女返回上海算了。梁经权一走,她在这边便举目无亲,没有任何一个亲人。她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孤儿寡母,被人欺负怎么办?回到上海,有父母,有哥哥姐姐,万一出个什么事,也不至于鞭长莫及。住的地方也不用愁,两个哥哥和姐姐都买了房,她和梁娅回上海之后完全可以和他们两老口住在一起,既热闹,对于小娅未来的发展来说,也比呆在西南这个小城要好得多。
对于程文瑾这个他们最爱,最疼的小女儿,梁娅的外公外婆心头一直都有一种亏欠。曾经的程文瑾在五个兄弟姐妹当中,学习最好,天生丽质,人才也最棒,本以为会有最大的出息,哪晓得遇人不淑,她自己也倔强,结果一个大城市出来的漂亮姑娘,却远嫁他方,自毁前途,嫁给一个农民的儿子,呆在无人问津的小地方,一呆就是十几年。两个老人一直是为自己的小女儿感到不值,也心怀愧疚的。
以前,梁经权尚在,一家三口虽不富裕,但也和和美美,作为父母的他们自然不好说什么。
现在,梁经权走了,只剩孤儿寡母,两个老人自然不忍自己的女儿和外甥女继续这么见不到天日,看不到未来的“蹉跎”下去,暗淡自己的人生。
王勃一听梁娅娘娘舅舅和外公外婆的话,当即犹如被大冬天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手足冰凉!
程文瑾和小娅要离开四方回上海么?那……那自己怎么办?自己的文学工作室和音乐工作室怎么办?王勃呆呆的看着坐在他旁边的程文瑾,目光不舍,表情黯然,犹如一个即将被父母抛弃的孩子。
程文瑾低着头,一时间也没说话,任大哥、二姐以及父母在耳边不停的说着离开四方回上海的各种好处以及继续呆在四方的各种坏处。程文瑾的二姐见程文瑾没什么表示,看了坐在他旁边的王勃一眼,干脆用上海话说:
“文瑾,你和小娅未来的发展倒是其次,未来的事情毕竟也是说不清的;但是,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你这个幺妹留在这里受人欺负啊?你看看,梁经权才刚埋了两天,可谓尸骨未寒,他老家的人就来争家产了。你是他合法的妻子,小娅也是跟着你在,于情于理,公交公司赔偿的五万块钱也是应该交给你,他老家的人凭什么要分一半?还有,亲戚朋友们送的礼金,我看到梁家人也在收,最后却是没有还给你,是不是?这完全就是在欺负人啊!梁经权这才刚走,梁家人就已经不把你当自家人看,你要是继续呆在四方,还不知道以后会受到怎样的欺负呢!”
程文瑾的二姐这么一说,她的哥哥和父母也跟着附和,说人死灯灭,除非是有血缘关系的人,否则时间一长,人家也会把你当外人的。这跟你有没有孝心没多大的关系,人性使然。
由于几人说的都是上海话,王勃也听不懂,但看几人的语气和表情,肯定还是在劝说程文瑾离开四方去上海。这让他焦急不已,坐立不安,但却无可奈何。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而且还有程文瑾的父母,哥姐在,他是没有什么发言权的,只能由程文瑾自己做决定。
程文瑾一直没开腔,端着小碗用筷子朝嘴里刨着饭,似乎是在思索。过了一会儿,眼角的余光扫了眼王勃,却看到这家伙呆若木鸡,一脸的黯然,当即把她吓了一跳。
程文瑾放下手里的碗筷,抬头看着对面的父母和哥姐,缓缓的说:
“爸,妈,大哥,二姐,谢谢你们的好意。上海虽然是我的故乡,但却不是小娅的故乡,小娅的故乡在蜀省,在四方。她的同学,朋友,她儿时的记忆,周围的一花一木,对小娅来说,都是她一辈子难忘的记忆,带有其他任何地方都替代不了的感情。四方虽小,却是吾乡;上海虽大,只是他乡!所以,爸,妈,大哥,二姐,回上海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程文瑾一只手悄悄的伸向王勃桌下的膝盖,拍了拍。她本来只是想给这小家伙一个安慰,让他放心,她这个员工不会炒他这个老板鱿鱼的。不料王勃却犹如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紧紧抓着她的手。程文瑾当即一惊,就想挣脱,但王勃却不如她愿,死死的拽着。程文瑾的语言和动作让王勃犹如三伏天吃了个冰激凌,大爽,刚才的失望,黯然,乃至隐隐的恐惧立刻烟消云散,不翼而飞。表情也跟着一变,转瞬间变得光彩夺目,阳光灿烂。王勃用自己另一只空余的手给程文瑾的母亲用汤勺舀了块炖得稀溜耙的猪蹄,放在老人家的碗里,恭敬的说:
“姥姥,吃块猪蹄吧,这猪蹄炖得耙,而且清淡可口,适合您老的胃口。”
被王勃死拽着自己的手不放,而且是在自己的父母,哥姐和女儿的眼皮子底下,程文瑾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挣了两下没挣脱后,便伸出一只脚,使劲的朝王勃的鞋面上踩去,脸上却是一脸的淡然,完全看不见丝毫斗争的烟火气。
自己的脚被踩了两下,王勃知道对方是真的生气了,也不为己甚,放开程文瑾的小手,继续殷勤的用筷子或者勺子伺候起程文瑾远道而来的亲人们来。
程文瑾的话让她的父母和哥姐既意外又失望,又劝了一阵,程文瑾还是笑着摇头,说她是不会离开四方的,至少在小娅出嫁之前是不会考虑的。四人失望不已,开始转移目标,去做梁娅的工作,条分缕析的给梁娅讲着上海的繁华和各种各样的机遇。
面对外公外婆和娘娘舅舅们的劝说,梁娅表情为难,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瞟了一眼对面的王勃,却见那家伙抬头挺胸,面含微笑,殷勤的讨好着自己的亲人,心头便是一暖。
梁娅摇了摇头,客气而又遗憾的告诉她的外公外婆和娘娘舅舅,谢谢他们的好意。开学她就要读高三了,现在的她不想分心,也不想换学校,只想好好学习,认真努力一年,争取考大学的时候考到上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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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梁经权去世后,王勃每天都会到梁娅家去报一次到,英语沙龙的几个女生也会轮流着过来陪她,有时说一些安慰的话,有时则什么都不提,就是平常的交往,言谈也不涉及梁娅的父亲。
梁娅的娘娘舅舅回上海后她的外公外婆却是留了下来,在四方陪着自己的小女儿和外甥女,所以,梁经权走后,他那个只有五六十平米的小家,倒是比以前热闹得多。
王勃每天来,都不会打空手,通常是先去一趟农贸市场,鸡鸭鹅鱼兔,各种小菜换着装一行李框。大包小包的他自然被程文瑾皱着秀眉数落,让他来就别花钱,花钱就别来。王勃每次都笑嘻嘻的应着,但第二天依然我行我素的大包小包的提上门,看得程文瑾极度的无奈。多几次之后,也由他了。程文瑾感觉自己欠这小鬼的恩情实在太多,再多欠一点就多欠一点吧,以后好好工作,报答他好了。
来到程文瑾家,除了陪大家聊天,闲谈外,王勃也不当甩手掌柜,每天中午,有时候则是晚上,都要亲自下厨,弄两道他拿手的好菜请众人品尝。饭桌上,他照例发扬他多话,爱鬼扯的性格,时不时的把一大桌人逗得哈哈大笑,乐不可支。哪怕依旧是处于哀痛中的程文瑾母女,也时常被他的一番打胡乱说的白话逗得捧腹,一时间忘记了丧父丧夫的伤痛。
王勃见了,心头便会心的一笑,感觉一日来的工夫没有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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