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府的大牢虽然不及京城一般的规模,却也算是整个扬州府上戒备最为森严的地方。
自从董哲企图进兵冒犯扬州城之后,整个扬州的三军由陈东山统领,包括攘外,安内,以及知府的贴身护卫。
以此来保证梁辰山的情况,不会再次发生,何况,扬州城离着京城如此之近,戚渊也担心,一旦扬州失守,那将是最大的威胁。
而薛坛常磊二人,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提审纪和董哲,将其交由陈东山,然后重兵把守拉回京城问斩。
罪应当诛,想必说的就是纪这种人。
薛坛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只因当初的一件小事,竟然造成了未来如此大后果。
此时的纪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风采。
一头凌乱的发丝没有梳理发髻,身上和脸上都沾满了污垢,一身雪白的囚服沾满了稻草,染成了乌黑的颜色,很是凄惨的模样。
“薛坛?薛公子?”
见到往日的故人,纪的脸上闪过一丝光亮,薛坛摆手示意,常磊带着几个侍卫去到外面静候。
“好久不见。”
薛坛上下打量了一眼纪。
“薛公子,我……”
纪看了薛坛一眼,欲言又止。
“说吧,这里有没有外人。”
薛坛叹了一口气,他也不是悲天悯人的那种人,只不过,看着昔日的故人如此,也心生难过。
“薛公子,我原本没有想过,出卖四娘的。”
纪苦笑着摇了摇头。
“原本六阿哥只是让我帮助他调查一些事,说关于惊鸿馆,有些东西希望我能帮助他拿到,我也不知道他是想摧毁整个惊鸿馆。”
“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还也没什么可以隐瞒的。”
纪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彻底解除了顾虑。
“对,我是记恨尹清绮,记恨所有人对很喜欢这个平平无奇的女子,只是因为她生在侯府?我哪里不如她半分?”
“我原本以为,只要凭借着嗓子,就能在梨园之外的地方,闯
出一片天地,但哪曾想,天老爷不给我这个机会,但是我在六阿哥那里找到了,六阿哥答应过我,只要事成之后,保我荣华富贵!”
“你太过于贪婪了。”薛坛摇了摇头,叹息道,“况且,尹清绮之所以为人处世被人喜欢,是因为她的直爽。”
“我们不一样!”
纪几乎嘶吼了起来,“我们没有什么可比性,要知道我如果被某个前来的嫖客侮辱,这辈子就完了,我只能当那惊鸿馆的一个凡间女子,每日招呼着那些龌龊肮脏耳朵酒鬼!我是个戏子,不是婊子!”
“但是尹清绮呢?她出身高贵,她即使自惊鸿馆出来,也能进到太子爷的寝宫去,我没有她的条件,只能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的走上去,我进不了后宫,甚至不能成为那皇宫内院琉璃瓦下的一名宫女,你知道我为了赎身,做了多少努力吗?”
纪的脸上挂着哀恸,泪滴沿着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颊淌了下来。
“薛公子,薛将军,像你们这种人,永远都不要对我说感同身受,因为你们没有体会到出身贫寒的痛苦,没有体会到寄人篱下的痛楚!”
薛坛表情一怔,那顷刻间,他似乎想起了秦楼虞曾经在见到他第一面时,对他说的一番话。
“永远不要叫一个青楼女子从良,你不知道那份差事,或许是她救命的本钱。”
“你原本可以在宫内唱戏弹琴,也可以过得很好。”
薛坛摇了摇头,不知曾几何时,自己也变得优柔寡断起来,莫非是受了尹清绮的影响?
“你知道的,我可以为你引荐,只要你愿意开口。”
“不可能的。”纪苦笑一声,“你知道吗薛将军,像我这种出身不够清白的人,在京城乃至扬州,都寻不到一处好人家愿意收留我,离开惊鸿馆之后,我几乎每日以泪洗面。”
“你不会……”
薛坛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即使是自己也未曾想到的。
“你离开之后,靠什么生计?”
纪的眼里没有了方才的悲伤和恐惧,转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绝望。
整个眼神中空
洞而乏味,薛坛在无数战场上,见到死去了亲人的百姓,坐在尸横遍野的残垣断壁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表情。
“你不会?”
薛坛又问了一遍,但声音明显要小了许多,他已经猜到了结局。
“是,我换了一家青楼卖艺。”
纪眼神空洞,两张开裂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一次,京城的一位公子喝多了酒,将我拖入房间内……”
“任凭我如何嘶吼咆哮着,都未曾见到有任何人前来营救,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是与尹清绮,与四娘,与宫内的所有人,都无法比的,没有人会来救我,我看着那个满脸酒气的男人,对我侮辱,但我全身上下感受不到一点点温暖。”
“寒意侵蚀了我的全身,老鸨子赶过来的时候,还打了我一巴掌,说我没有伺候好公子,让他极为不满,说我只不过是个唱戏的戏子,立什么牌坊,说我在惊鸿馆的时候,就是一个众人皆知的婊子。”
“老鸨同我说,你不过是个烟花女子,你当你是那宫中的桂冠?还要无数人去追捧?她说别以为你自惊鸿馆来,你就高人一等。”
“原来惊鸿馆在他们眼里,竟然还要高人一等。”
纪无奈的笑了笑,脸上都是苦涩。
薛坛沉默着一张脸,不知道以何言语安慰她。
“薛公子,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恨四娘,那么恨惊鸿馆那种地方了?”
纪的眼神中翻滚着泪珠,几乎快要滴落下来。
“当初,是惊鸿馆给了我可以放纵的资本,现在它又将其在我手中夺走。”
纪哽咽的快要说出不话来,沙哑着声线。
“我没有办法了,我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将我的尊严,我一切的一切,从那个尸横遍野的惊鸿馆中夺回来,这些东西,你和太子永远都理解不了。”
纪拭去眼角的泪水,吸了吸鼻子。
“薛将军,这些所有的仇恨,只有一个人,可以帮我解决,那就是六阿哥,道不同不相为谋,薛公子,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