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栾之脑中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他自己也惊了一跳。
堕入记忆的幻境,不是多了不得的事,重点是只要人可以正常清醒,那堕入记忆幻境之事就如同做了一个长梦而已,醒来不过是又温习了一遍曾经发生过的一些旧事,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可弓月这般……
很明显,不是普通堕入记忆幻境那么简单。
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不确定是不是弓月在记忆幻境里出了些什么他没留意到的差子,他只是这样震惊的看着弓月,心里复杂的很。
他拉下弓月的手,不露痕迹的把着她的脉门,安抚道:“莫急莫急,叛烙已经迷途知返,天庭也没有责怪,现在应该正回往魔界去了。”
弓月才从幻境中叛烙要去火攻仙学府的记忆中出来,栾之纵然这般不露痕迹的抓着她的脉,她虽然不知为何,却是隐隐的就是觉得栾之根本就没相信她所说的话。
当她神智不清了。
是啊,叛烙在仙学府向来与世无争,什么事情都不挑头,所有的表现都平平常常,神魔两界又和平数万年之久,谁会相信她这个没有什么分量的人所说的话。
“栾之,你听我说,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就算心底不信我,至少也去仙学府看一趟……”弓月说着,突然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看了看四周,有些茫然。
她尚且还记得自己和栾之下界来处理水凤与红索情结一事,此时弯月高悬,也认得这里是柳紫君家的后院……
但是叛烙在仙学府要去抢玄魂镜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自己方才是怎么窥视到的,现在她与栾之在凡尘,九重天上只怕已经水深火热了。
奈何栾之怎的也不信她,她噌的一下站起,决定不再解释,如果栾之不信,那她就立即回九重天,栾之定然也会跟上,等到了仙学府,栾之也就信了。
“你要去哪?”栾之见她突然冷静了下来,心中一惊。
“回天庭复命。”弓月道,随后一个猛冲,神识跳脱柳紫君的尸首,直冲云霄。
栾之眨了眨眼,一时反应不过来,眼巴巴瞅着她须臾间就快追及不上,心下一沉,当即也迅速脱离宁细言的肉身,直追而去。
却是一追,追到了仙学府旧址。
说是旧址,其实一点也不旧。
只是自万年前取消了之后,就再没有使用过,这里无尘无垢,一切崭新如昨,却是空无一人。
栾之落地的时候,并没看见弓月的身影,忙就捏了个诀,瞬间数张纸片应手而出,在半空中分裂再分裂,几十几百张指节大小的人形纸片当即乘奔御风,四散寻弓月而去。
寻弓月的途中,栾之心情越发复杂。
他揣测着弓月这样的情况所为何。
她醒来之后,记忆是错乱的,如果说只是停留在记忆幻境里便也罢了,却偏偏醒来之后还记得他,也还记得要回九重天复命交待水凤和红索的事情,但是却混乱颠倒的将一万年前叛烙夜袭仙学府的这段记忆抽离置眼前当下。
也就是说,如果记忆是一条长长的绳子,一万年前的某一段被剪了下来,然后拿到了一万年以后的今天,接上了。
这不正常。
弓月身体没有问题,神识也没有问题,绝无可能因为一些事情而导致走火入魔。
栾之心里突然有种不安的震惊的念头。
如果一切都是正常的,而弓月却在记忆上出现这样颠三倒四的现象,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弓月的记忆,本身就出了问题,只是她一直都不知道。
未来的玄苍之主,自身也是十三万岁的上神,虽然仙术不济道法不昌,可身份尊贵,他实在想象不到到底会是谁有这个胆量,敢去拨乱弓月的记忆。
啪。
栾之脚下一顿。
面前,是他曾经在仙学府授课时的书房小院。
和记忆里自然是一模一样,可他又隐隐的觉得似乎有些异样。
这种异样让他说不清也道不明,他非常好奇这种陌生的从未有过的异样感到底是从何而来。
传音弓月,却是无半丝回应。
反正左右也不会有大事可出,弓月发觉不对劲,一定会来寻他,便就推门进了自己当年待过一阵子的书房。
摆设未改,一切如昨。
他哪也没动,只是被入门后一股淡淡的有些熟悉的味道给吸引住。
这味道很熟,却也不大一样,他认得,也震惊。
这是他最喜欢的迟霖的茶林那极品茶尖。
走到茶台前将茉莉青釉陶瓷盅打开,里面果然还就是迟霖茶林的茶尖,还剩了半罐。
他觉得有些纳闷。
做神仙的,再是不定时删除自己的记忆,但是谁也没有删除近年记忆的习好,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他印象里很清楚,在仙学府的那些日子,他从来没有喝过这些茶尖。
可这里的的确确是他的书房,这半罐茶尖是剩下的,也就是说他自己至少也喝下过半罐,可是他又的的确确是半丝印象都无。
一惊又一惊,让他有些不敢相信了。
脑中突然想起一些片段来。
他想起弓月将他半边软榻砸塌之后的事。
迟霖去远尘山召他应约,那些古怪的话,还有古怪的神情。
‘一万年前九重天上的仙学,你门下有没有特别一点的弟子?’
迟霖当时像被雷击似的僵硬,他现在觉得似乎真的有些什么是自己忽略掉了。
这让他比方才断定弓月的记忆被人拨乱过更为震惊。
难道,自己的记忆也是被人拨乱过的?
思绪是越转越快,他不禁回想着在弓月的幻境里,所有人都出现过,很多他都也认识,可在弓月的幻境里,独独就没有他。
更可疑的是,在弓月的幻境里,明明有些事情是他也有参与的,可是画面里,就是没有自己的影子,哪怕就算是当时没有留意到,但场景里却委实不应该连个身影都没。
思前想后,栾之想着自己当年在仙学府里的地位和名声。
他授课极少,但是却每堂课都学子人满为患,这也是他很头疼去授课的原因之一,平日里从不在仙学府里游走,即使只是一个人想清静清静,但只要出现在有人的地方,就休想清静。
收到一些女学子的小纸条什么的是常有的事,随便抖本课本,就能抖出一些来。
他觉得,在仙学府里,弓月也算是个出挑的,毕竟年纪和身份很尊贵,主要的还是她仙术太差,而且看幻境里弓月的记忆就不难揣测,以弓月的记忆来看,她当年在仙学府,也算是以另一种方式出名了。
他与弓月都小有名气,可两人并不认识。
再思前想后,栾之反省了一下,他主观上觉得,拨动上神的记忆这种事,发生在弓月的身上不是没可能的,毕竟以弓月的等级,做到这件事并不难,关键是对方是什么目的又是何用意。
他觉得,自己的记忆一定没有问题。
他不认识弓月,也是正常。
仙学府里的学子千千万,他在仙学府又是本着能少认识一人是一人,尤其是女学子。不怎么露脸不怎么关注,是以漏掉弓月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而其实,能这样去推测的原因是——他本身还是觉得,九重天上,真没谁能拨动了他的记忆之后,还能不让他察觉的。
他有些不爽利,既然自己的记忆没有问题,那这里有半盏迟霖的茶尖,就是说明有人在他这里待过,并且还用了他的私物。
不过他后来没等仙学府结束就离开了,之后再有人进入这里做新主也是合情合理。
不过是间书房,何必这般介意。
心中这么想了之后,不禁的就觉得弓月有些可怜。
这种事情又不能跟弓月言明,万一惊吓到她也是件棘手之事。
就在他把那盛放茶尖的茶盅重新啪的一声叩上之后,眉心突然一凛。
他扭过头去,视线穿过大敞的房门看向远方虚无的黑夜星辰。
平静无波,他却目光越来越寒。
在他疾步踏出书院之后,天层星云突然之间翻涌了起来,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在翻滚绞动,层云黑如漆,竟是比这星夜还要更黑,将那弯月遮的半丝光亮也无法透进。
虚空之上,玉帝的声音响彻如雷。
“天兵集结,守护凌霄宝殿!”
这一声才响,玉帝的声音又立即传音召他:“速回凌霄殿,魔族带兵攻击天庭!”
栾之骇然:“领头的可是叛烙?!”
玉帝的声音听起来相当震惊:“你怎么知道?”
栾之皱眉,实在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现在的推测,他怎么说?
说自己第一反映对方是叛烙,其实也是多少受了弓月那段记忆的影响吗?
不过是条件反射,被弓月说的厉害说的多了,下意识顺嘴就说出了叛烙的名字罢了。
要是把这个心路历程说出来,还不得让玉帝笑话死,出尽风头。
栾之自认心胸宽阔,事事也甚是以大局为首,也自认自己这种胸襟没谁能够达到,那玉帝更是比拟他不及,本还想赶紧找到弓月后好立即去凌霄殿交待水凤与红索这笔帐来奚落那玉帝老儿一通,此时却是没想到叛烙事隔万年又重回九重天来闹事,左右与玉帝的事情也算是私事,收拾完叛烙再与玉帝打个嘴皮子的仗也是不晚。
只要不出后来的事。
话说,栾之主意以定之后,虚空便又再急召弓月。
“叛烙去攻凌霄殿了,你快过来与我汇合,随我一道赶去!”
这不召还好,话音落后,不过呼吸间就见弓月踏云急奔而来。
栾之有些讷讷的看着,心头的火一突一突的。
敢情方才召她无数回都没半丝回应,这回一提到叛烙二字,立即就现身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弓月人还没落地就急声逼问:“方才我见天庭处层云叠雾心想定有大事发生,正在想着别是叛烙在仙学府这边没寻到玄魂镜就改而去凌霄殿滋事要挟,玉帝与你通联了不成?”
栾之讷讷的点一回头。
四海八荒放眼望去,从没谁能将他的情绪给激的在一天之内七上八下这么多回。
瞧看弓月这副上心的模样,真去了凌霄殿也是帮个倒忙,在他这般点头的当口,弓月足尖正正触到地面,也就在她还没踏个踏实的当口,栾之拂袖一挥。
画地为牢谁不会?
画地为牢还能随便牵着牢里的人来回奔走,那才是真道行。
栾之看着被圈在罩子里的弓月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无二,心里的这口气竟莫名其妙的顺畅了些。
他这一个结罩将弓月可气的不轻。
好一通费力的拍打却是无用,栾之只当听不见瞧不见,就像拎着个宠物,一路扯着弓月像放风筝似的,并没直接去天庭,而是绕了个弯子改了路子。
弓月见他这是往玄苍的方向去,就快要歇斯底里了:“栾之你这个混蛋!你要干什么!”
栾之哪里管她在身后吼叫的是什么,相当有主意,等到了迟霖的茶林上空,袖子又是一拂,身后在天上放飞着的弓月在圆而透明的结罩球里呯的一声被栾之给抛到了茶林里去。
跟着球形结罩在地上滚了几滚,弓月快要气炸了,不过何止是她气炸了,迟霖都怒火冲天的现身了。
“我没多余的时间解释,我把弓月送到你这里,她唤你一声叔伯,你现在就该看牢了让她哪也别去,等我从凌霄殿将叛烙拿下,再回过头来亲自与你解释个清楚。”栾之面无表情,只当看不见迟霖就要爆发的怒火,驾着祥云调头急回。
再是生气,迟霖也感觉得出来事情的严重性,震惊非常的看向弓月:“叛烙去攻打凌霄殿?!”
弓月大急:“不就是为了玄魂镜?我和叛烙关系交好,你快放我出去阻止他,否则他若是铸下大错就再没回头的余地了!”
迟霖倒吸了一口气,万没想到叛烙一万年后竟又来九重天来抢他当年没能抢走的玄魂镜,看弓月这般急相,他长叹一声,道:“你与他万年未曾有过交集,怕是你现在过去相劝,他也未必像以前在仙学府时那样肯听得进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