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震山勉强在江湖上接了一笔生意,定金也收了,熟料却眼巴巴看着这笔生意鸡飞蛋打,而且是当着东家的面,这传出去颜面真糗大了。
这种窝囊事,赵震山还从未发生过,他把信誉看得比天高,于是他决定登门给方老板退定金和赔礼道歉。
虽然总不至于赔一个死尸给人家,但无论如何,赵震山绝对是要做个场面上的人物。
“老爷,车脚备好了。”大总管曹义进来道。
“人约好了么?”赵震山问。
“都安顿在寿州城最好的悦来酒楼,只等您上门开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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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州城中心之所以称为中心,十之**应该得益于悦来酒楼的存在,因为悦来酒楼的生意实在是火爆,即使风再大,雨再强,都浇不灭这里的人气。
一来皆因这里是城里最大最气派的酒店,可住可吃,吃住一条龙,不仅有全城最好最舒适的客房,而且还有城里最好的厨师烧出来的最好吃好看的菜,所以达官贵人和商贾旅甲都爱来这里消闲。
二来,酒店老板唐兰香是个八面玲珑、一笑起来就会显露两个深深酒窝的女人,她的不鄙不亢、不温不火和恰到好处的待客风格让人过目不忘,使客人们来了想留,去而想返。
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蛋,女人既妩媚热情又滴水不漏的作风只能让男人们遐想,却让男人们无从下口。做女人,尤其是跑江湖的女人能做到这份上,得到的往往不是风骚了,而是敬重。
这样的女人着实高明。
一见赵震山踏进门,唐兰香就迎迓上来,脸上嘴里像涂了蜜,笑而不淫,妩而不媚,把赵震山心里酸甜的差点没喷出来,直到进了包间看见茶帮方帮主才清醒过来。
因为方帮主的脸是绷着的。
赵震山当然知道他为什么绷脸,一句话不说,一招手,曹义手里捧着一只银盒进来,将盒盖缓缓打开,向方帮主呈现出一叠银票。
唐兰香很知趣,随手关上门退了出去。
赵震山朝方帮主一拱手,诚恳道:“方兄,请恕罪兄弟未能完成您交办的生意。按照规矩,我赵某特意登门致歉,甘愿加倍赔偿您的损失。这是两万两,请求得到宽恕。”
方帮主的脸崩裂了:“赵兄,您这是开哪门子的玩笑,区区二万两能替代我三十万两的损失么!”
“什么,三十万两?!”赵震山有点懵。
“三十万两!”
“就那具破尸体?”赵震山头大了。
“尸体虽破,但尸体中藏有一张三十万两的银票却一点不破。”
“方兄不会是在讹我吧?”
“赵兄富甲一方,若是讹你何不讹个百万、千万?”
方帮主终于站起了身,对赵震山略显无奈:“赵兄,我不是不讲理,你我跑了这么多年的江湖,你我之间称兄道弟,心无间隔,但这次我也是受人之托啊……!我如此这般地信任你,就因为你一向办事稳妥,经商老道,生意影响八方,行走在商道上所有人都会给你面子,给你鸣锣开道,才使你没有办不成的买卖,才有了你今天的辉煌,可是,这一次你竟然给搞砸了,你叫我怎么向人家交待啊。无论如何,赵老板你都要给我一个说法啊,三十万两不是个小数目!”
江湖人善结交拜把,但也善翻脸无情,用得着你的时候跟你嘻哈着脸,一旦失了利益,很多人就会即刻反目成仇。
方帮主就属于这类人。
听罢方帮主一席话,思前想后,赵震山似乎明白了那桩买卖的严肃性,方帮主之所以委托他运送一具尸体,其实是利用他的实力与诚信秘密运送一笔财务,这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他没有料到,而方帮主之所以没肯告诉他,一定也是为了这笔财务的安全考虑,有谁会想到尸体里面会藏有巨额银票呢?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让赵震山措手不及的是当晚就偏偏让人抢走了尸体,连同尸体里所谓的三十万两银票一起消失在茫茫的夜空里,无处可觅。
赵震山接手的这笔买卖栽了,栽的莫名其妙,栽的窝囊万分。
怪谁呢?怪方帮主没言明?怪自己疏忽?怪陈寡妇抢尸?
到此时,赵震山才为接手这笔阴阳买卖真正感到了后悔,他走南闯北经商几十年,从来没有今天这笔生意如此这般狼狈过,实在有点想不通,便在心里骂道:
麒麟帮徐老大干嘛要将那么大一笔钱藏在一个尸体里,这不坑人么!
还有那个万恶的陈寡妇,干嘛要跟自己过不去抢走了尸体!
现在好了,赔么?凭空赔三十万?
钱不发愁人发愁,这事叫赵震山一时间很难咽下一口顺气,心有不甘啊。
唉——!
当赵震山严肃地走出悦来酒楼的时候,唐兰香依旧显露出两个美丽的酒窝,跟屁虫似的一直送到他离去,但这次她一句没乱说,彰显的是绝对的职业规范。
因为傻子也看出来赵震山和客人的不欢而散。
在唐兰香的记忆里,很少有人会绷着脸不愉快地走出这悦来酒楼的,尤其象赵震山这样有钱有名的人物,因此,她不想自讨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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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架蓬轿嘎吱嘎吱地停在荷花裁坊门口,宋雪燕贵妇一般地出轿进来。
夏荷花停下手里的针线活,仰起一张宣纸脸朝她笑了笑。道:
“什么活儿?”
“没有活儿,我是来提亲的。”宋雪燕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
“提亲?给谁提亲?”
“我家公子和你家闺女。”宋雪燕说出来,语调平静且十分自然,带着不置可否的口气。
夏荷花愕然,随即眯起眼笑了,道:“敢问夫人是哪家大户人家?”
“赵府,赵震山。”
夏荷花又愕然,随即又眯起笑颜,道:“唷,我们穷酸人家能高攀起赵府家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呵,不过,这事太突然,我家小女性格顽皮,绝对配不上你家少爷,再说,这样的事光我们做父母的说了不算,得孩子点头才行啊。夫人说是么。”
“这事由不得他们了,我家孩子我做主,你家孩子你做主,商定个好日子就操办吧,相信我们赵家绝不会亏待了你家小女,我会当自己闺女一样待她的。”宋雪燕说话的口气似乎不容颠覆。
“夫人为么赶这么急呀。“夏荷花依然在笑。
“唉——!”
宋雪燕深叹口气,道:“赵老爷整日忙生计,疏于对赵公子的管教,使得他不求上进,骄奢成性,我在家还能管着他,我要是出个门不在家的没人管他,你说他难保还不流于痞匪?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男孩结了婚,身边有个人管着,会老实得多。我看你家小女人长得聪明可爱,性子又刚烈,配我家公子正合适。我当母亲的在这里给你发誓,过了门后,绝不会亏待了闺女,彩礼多少你说了算,我们共同商定个吉利之日,到时候赵家一定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地来迎娶小女,怎么样,应了吧。”
夏荷花一直在听,但并没拿正眼看宋雪燕,一边听一边不紧不慢拿起刚才的针线活,将一根线头咬断,起身,把衣料一抖落开来,用衣架挂到成品区,折过身来才回绝道:
“我们孤儿寡女的穷酸人家高攀不起这城里最富的赵家啊。不成,这事儿绝对不成!”
这次说话夏荷花绝无带笑,并且斩钉截铁。
如果说赵震山与方帮主在悦来酒店生意场上的会谈是不欢而散,那么,宋雪燕向夏荷花的这个提亲,结局也一样落得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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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日夏荷花都心事重重,她那可善可亲的眯眼笑不见了,干活都阴沉着脸。
第四日响午时分,荷花裁坊走进来两个人。
一个胖的没下巴,一个瘦成一把筋。
二人也不与夏荷花打招呼,径直将随身带来的物品摆放在裁衣的大桌上。
四匹布,四盒衣。都用鲜红的纸半裹着,十分扎眼。
夏荷花奇道:“两位这是要......?”
“是赵夫人吩咐送的礼物。”胖子道。
“不要不要!拿走拿走!”还从没见过夏荷花这么慌张过,只见她一边说一边将两物品迅速从桌上扔到地上。
瘦子道:“你不收我们回去不好与夫人交待啊。”
胖子道:“夫人看上你家丫头欲招为儿媳,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你还不乐意,我看你八成脑子进水了吧。”
“回去转告赵夫人,我还是那句话,我们高攀不起,这事儿我不同意。”
夏荷花语气虽然平和,但胸脯却明显起伏的急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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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意也要送,一定要送,要一直送到她同意为止,只要能促成公子这桩婚事。”
宋雪燕道完,将手中饱蘸的羊毫随手一丢,任毫笔立马在宣纸上洇出一团古怪的墨迹。
胖子和瘦子立在一旁。胖子问道:“夫人,下次送什么?”
“送钗珠妆饰,送银子。”
宋雪燕停顿一下:“不过,你们对人家要态度显得诚恳,不许蛮横无理,免得让人家说赵家的长短。我就不信,我的真心真意和金银珠宝换不来她的回心转意。”
宋雪燕虽然性格儒弱,在这件事上却是不撞南墙心不死,为了公子,她什么都舍得去做。
这也是一桩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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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夏荷花有手有脚,靠辛苦劳动养活娘俩足够了,不稀罕夫人的这些珠宝金银,不同意就是不同意,送什么都没用的,请你们收回!”
一见到胖子和瘦子手中捧来的东西,夏荷花看也不看,扭着头直朝他俩挥手。
胖子欲怒,被瘦子扯了扯袖子,只好强压怒火,将东西直接放置在了桌上。
“听见么,你们赶紧收回去离开,我不欢迎你们。”
见胖子和瘦子不发一言丢下东西欲走,夏荷花真气了,道:“慢着!拿走拿走!”
夏荷花不由分说便将他们刚送来的东西抓起来扔进他们的怀抱,见他们怀抱东西还不肯走,夏荷花便冲着里屋喊道:
“碧微,给我放蝎子蛰他们走!”
只听碧微在里屋应了一声,手里抓了好些蝎子出来,蝎子们个个都翘着剧毒的尾刺。
胖子领教过厉害,吓得不敢停留,抱着珠宝银盒率先逃出了门,瘦子也尾随而逃。因为过于慌张,每人都逃丢了一只鞋。
一直逃的很远,他们都能听见碧微咯咯的嗤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