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满脸晦气地出来,回头阴沉沉盯了正房一眼。
里头噼里啪啦连绵不绝,等碧丝回来又要换上一批新瓷器。
这个二小姐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偏偏她手里攥住了他的把柄,令他投鼠忌器,不得不暂且听其调遣。
可暗中清查好几遍,也查不到走漏风声之人。他做事向来谨慎,灭口及时,二小姐到底怎么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当初他奉命潜伏相府,伺机陷害左相,捏造把柄将其逼上自家圣教船上,共谋大业。
可谁知他尚未觅得机会动手,圣教却被朝廷定罪剿杀,追风楼十二分舵主只逃出来五个,他师傅追命不幸罹难。
风声不对,他匆匆赶赴联络点,远远瞧见墙根上画着的潜伏图示,默默回相府蛰伏起来,尽心替左相跑腿办事,只当自己就是单纯的相府护卫。
直到月前苏二小姐找了他,揭穿他的隐秘。
她似乎并没有要与他为敌的意图,反而提出要见他的上司,共谋合作。
张扬当然不可能轻易信她,反而想灭掉这个祸患;
却又忌惮她口中吐露的几个舵主真名,生怕她当真掌握了教内兄弟的名单,一旦上交便是灭顶之灾!
张扬盘算良久,决定与之虚与委蛇,继续打探其虚实,同时急令教内应变,清查叛徒。
可邪门的是,愣是查不出这个内鬼!
难道真如同苏瑾沫所说,她是九天玄女娘娘座下弟子,能通晓过去未来之事?
可看她日常行事,颠三倒四眼高手低,并不像仙家弟子,反而就像是个骄纵任性的千金大小姐,想一出是一出的。
尤其她颐指气使地派他去河间府杀一个村姑,事情更是透着蹊跷。
幸好他去了,见着了杨岩泉夫妻,拿到了苏瑾沫这个假千金的把柄!
若非教主他老人家传信,要他将计就计,利用苏瑾沫相府嫡二小姐的身份敛财,掩护教中行事,他早将人弄死了。
这女人确实有些古怪,但绝没有她自己吹嘘得那般厉害。
否则为何要照搬那杨家村姑的法子?人家遇仙她也遇仙,人家做出白银如意,她直接偷方子,人家出口成章,她脚跟脚地剽窃诗词。
那人家还会画符,她怎么不接着照葫芦画瓢?还不是没真本事,怕露馅!
假的真不了,这个咋咋呼呼的苏瑾沫,又蠢又毒,还妄图拿一个同样心比天高的丫头拉拢他!
狗眼看人低!
教中姐妹姿容出色者众多,信徒中更是环肥燕瘦俱全,他岂会被个浅薄平庸的丫头迷昏头?不过两件首饰便能打发掉。
张扬不屑地朝地上啐一口,懒得理会屋里发疯的苏瑾沫,大步朝外而去。
不管如何,苏瑾沫这个相府嫡出小姐的身份要保住,富春楼的生意更是不能坏,圣教正等着银子支撑呢!
而苏瑾沫心狠手辣,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连亲生爹娘都能舍弃,如此虎狼心性,不足与谋。
杨家人可以杀,杨锦鸾却得留着。
一是可以用来牵制苏瑾沫那个假千金,二来不管她遇仙是真是假,手里有东西是真的。
圣教危急存亡之际,需要大笔银钱维持,这个杨锦鸾必须为他所用!
张扬此时方才庆幸,那杨锦鸾吉人天相,从他手底下逃出一条小命去。否则就是摔了聚宝盆,砸了摇钱树,他也会成为圣教的罪人。
只要将杨锦鸾真千金的身世揭穿,她肯定会信任他,心甘情愿跟他走的吧?
张扬自信地想着,忽略了杨锦鸾既然遇仙,为何不知道自家事的矛盾之处。
有一知半解的纸老虎苏瑾沫在前,他轻视村姑杨锦鸾也算情理之中。
可惜,故事不是他写,事情真相与他所想更是天差地别。
他再去河间府,非但拐不走摇钱树,反而会把自己的小命丢在那儿。
张扬做梦都想不到,杨锦鸾会跟锦衣卫千户元长庚有交情,而凶名赫赫的血观音竟也不约而同地往河间府而去。
……
温泉镇东一间宽敞的民宅内,苏锦鸾正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前,一笔一划临帖习字。
“蘇錦鸞,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坑爹的名字!三个字足足六十四笔,这怎么装得下!”
苏锦鸾欲哭无泪地看着纸上三个大小不一的墨团团,挫败地怀疑人生。
她以前真是学霸来着,为了拿作文卷面分,寒暑假必练一本字帖的作业来着,繁体本不该成问题;
叫人头痛的是软趴趴不听使唤的毛笔,以及严重缺乏的腕力!
“我要改名!我要叫丁一!”
苏锦鸾哭唧唧地搁下毛笔,不忍直视地将涂满墨团团的纸张团起,看也不看地准确丢入废纸篓里。
“差点忘了,壹字也不好写,我还是叫丁丁吧。老天爷,华人何苦为难华人,繁体字到底是谁发明的?爪子要断了。”
苏锦鸾生无可恋地呆坐桌前,脑子里两个小人在激烈斗争:
——名字都不会写,难道要当文盲?不就是繁体字吗?熟能生巧,干就对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六十四道墨杠杠排起来,想要不挨着,得需要多大一张纸!你是签名还是作画?别人看见不会笑死?还不如藏拙,直接说不会写呢!
——你就是懒!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高考那么多科目都学会了,还练不会几个繁体字?简直丢穿越人士的脸!
——血口喷人!明知事不可为还不思变,你才是偷懒。
——怎么思变?写简体字?用鹅毛笔炭条笔?你咋不上天呢?当大炎是你家开的啊?
——我改名。
苏锦鸾精分了一把,最后得出的结论依旧是,放过手残的自己,改名。
名字只是个符号,权当她多起个艺名笔名网名好了。
苏锦鸾想得很开,马上兴致勃勃地坐直,翻着话本找笔画少,好听又好写的字。
“姓丁是肯定的了,叫丁丁太敷衍,而且有点污,得换一个。丁当?当不行,又繁体。丁彩?丁月?诶,这个可以,不难听,写写看。”
门外听了有一会儿的元长庚,瞥一眼身侧憋笑的肖明,轻咳一声,无奈敲门。
只听得里头一阵响动,才传来小姑娘清甜的声音:
“谁呀?”
“是我。”
元长庚见肖明捂嘴摆手,只得代为应答。
“呀,是元大人!您怎么来了?”
极具辨识度的清冷嗓音隔门响起,苏锦鸾耳朵便是一麻,欢快地跑来开门。
元长庚抬手抹掉她脸颊沾染的一点墨迹,嘴角愉悦上扬。
“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