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嗅着气味一路找过去,发现横街尽头,拐角位置,一个小年轻抱头蹲在几个烂坛子前,正愁的不行。
季走上前询问:“你这醋是哪里买的?”
小年轻一脸懊丧的抬头:“不是哪里买的,就是我自家卖的。不过都被万家那个小公子给……唉!”
他也是背运的厉害。
上回带的两大坛被那小公子的马给踏的稀吧碎。这次换成小坛,又换了地方,以为总该万事大吉了,谁知又被气冲冲的小公子撞了个正着,不问青红皂白,扬起马鞭就朝地上的瓶瓶罐罐一顿乱抽。
虽说稍后可以去万家讨赔,但东西糟蹋了就是糟蹋了呀。
算了,不糟蹋也卖不出去……
季隐约觉得他有点面善,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真是你自家的?还有吗?我能不能买点。”
见是顾客上门,小年轻勉强打起精神。
“这还剩两瓶,一瓶秋油一瓶醋,你要不要?”
小年轻从后的双耳提筐里,把仅剩的两个瓶子拿了出来。
瓶不大,和装酒的那种瓶类似,关山伸手接过,拔掉瓶塞,递到季面前。
季伸出的手没派上用场,又放了下去。
勾头往瓶口看了看,又用手指在瓶口摸了下,分别送到嘴里尝了尝,不自点头。
酱油赤红,醋液清亮,味亦醇正,虽然仍无法和后世比,但相比镇上那家,无论色泽、香气还是味道,都高出一大截。
这次县城真来对了,平白捡了个大惊喜。
“你这个醋,不是用糯米做的?”
这方面季懂得其实不多,但因为经常钻研美食,所以各类酱油醋的优劣,以及它们的原料组成,还是略有些了解的。
小年轻挠了挠头:“不瞒你说,糯米太费……用高梁和麸子做的,但味道不比糯米的差。”
季若有所思的点头,难怪……
北地盛产高粱,用高梁自然比糯米划算。且高梁从外观色泽上看,黑红透亮,用来酿醋不需要添加任何人工色素,颜色和光泽瞧着都跟老陈醋似的。
后世酿造老陈醋最常用的原料好像就是高梁。
不过老陈醋一般都要陈放个一两年才行,这瓶子里显然不是。
“你这是新醋?刚酿成没多久吧。”
小年轻愈发讶异,没想到她连这个都能闻出来。
“看样子姑娘是个行家,我也不瞒你,这批醋三个月前刚好。我找人请教过,醋制成后,可以陈放三个月,也可以陈放半年,还可以陈放一年以上,这样就有了醋、陈醋和老陈醋之分。不过我家……没法拖那么久……”
陈醋因晾晒浓缩失去大量水分,这才能具有浓郁的芳香、绵酸的口味、紫黑的色泽、挂杯的特色和久贮不变质的品格。
老陈醋经过一年的晒蒸发和捞冰后,其浓缩可达三倍以上,醋的浓度大大提高,成就了陈香细腻、酸味柔和的独特口味。
但观这小年轻穿着打扮,并不像家境殷实之人,确实耗不起这个时间。
小年轻小心翼翼的看她:“那、那你还要吗?”
季点头:“自然是要的,怎么卖的?”
小年轻更加忐忑了:“三十文……”
不待季说话,他赶紧又道:“不是我故意卖的贵,也不是想赚黑心钱,实在这个东西,怎么跟你说呢,费事的很。
光工序都有一二十,要舂、要搅、要水浸,还要上锅蒸,然后一盯着,翻料、散霉气,最后还要暴晒、榨渣……
而且这里面可全都是好东西。
我家去年收的高梁,都被我弄来酿醋了。秋油里面还有盐、大豆、面粉……你想想得多贵?
这还不是一天两天能做成的。就拿秋油来说,制要三个多月,晾晒起码也得三个月。醋就更别提了,三个月的陈酿期已经是最少……
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别处打听打听,他们卖的比我贵多了。
我原先在镇上一家粮油铺子给人当伙计,那家卖得更贵,而且味道也没我这个……”
小年轻越说越沮丧,越说越无力。
这些话他每天都得重复无数遍,然而即便他把嘴皮磨破,最终也没什么人买三十文一斤,还不如称两斤盐呢,没它不也照样做菜?
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两者在北地没有普及的缘故。再加上他租不起铺子开不起店,就只能在路边摆摊,光顾的少有富贵人,轻易不肯把钱抛洒在一些无谓的东西上。
“算了,你要是嫌贵……”小年轻正要伸手把瓶子拿回来。
“等等。”季突然出声。
她总算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小年轻了!
“你说的那个粮油铺子是不是在居庸镇上?”
小年轻一愣:“是啊,你是?”
“你忘了,去年九月份的样子,我去过那家店,当时还问了这两样,最后没买……你还帮我把一大堆东西送到铁匠铺,记不记得?”
小年轻隐约想起来了,但不太敢认。
当时他帮的是个黄黄瘦瘦的姑娘,长得没这么好看啊……可是说话的声音和神又真的很像。
“真的是你啊?你可真是大变样了,我都认不出来了!”
“女大十八变。”季笑了笑,“对了,我后来再去那家铺子,就没见着你人了,新伙计说你被辞退了,怎么回事?”
说起这个,小年轻叹了口气。
“我们掌柜从别处弄了醋和秋油来卖,结果买的人寥寥无几。
多数人一听价格就没有然后了。还有就是和你那回的反应一样,闻闻、看看,似乎对质量不满意,自然也没有然后。
卖不出去,掌柜就冲我发火。
我就跟掌柜说东西味不对,能不能改进一下,或者降降价。
掌柜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说我异想天开,当晚就让我收拾铺盖卷滚了。”
季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就因为他待客殷勤周到,对陌生人也心。
更何况他提的那些意见都很中肯,也是为了店铺的长远考虑。
这样的伙计掌柜的都辞,可真是眼瞎。
“所以你就单起了炉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