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吉每天辰时起一卦,或因事,或因时,日日不辍。
封古镇也有人找老吉起卦,那都是些红白喜事、婚嫁迎娶。
封古镇的男人爬到梁子上,已是气喘嘘嘘,然后扔一枚铜子,一屁股坐下来,大大咧咧的唱声喏,说上句:“上一卦!”就静等老吉出卦。
老吉一听嗓门就知道这是封古镇豆腐坊的老古。
老古四十大几了,好不容易娶了个外乡媳妇,这外乡媳妇不不但十分水灵,而且还高挑白净,镇上的几个老光棍没事就往老古家跑,为的是能跟这外乡妇人调笑几句。
老古是老实人,只当是自己娶了媳妇招人串门是给自己长脸,从没想太多。
不成想老古的媳妇儿跟他没过几天甜蜜日子就跟人跑了,老古确认拐走他媳妇儿的不是本镇的光棍蛋们,就只得四处打探消息,隔三差五的爬上梁子找老吉占卦。
老吉掀了帘子,双手抱着竹筒,翻着眼看老古,凑近了坐下,吭几嗓子后问,“占啥?”
明知故问。
跑了女人的老古神色不满,“上一卦说我媳妇儿中元节会回来,结果呢?你的卦不准,这回卦钱只给一文!”
老古喘着粗气,怒目老吉,做出手痒的架势。就好像老古的媳妇儿是被老吉拐跑了似的。
老哥,不收你钱好吗?收起你的贱手。老吉拔开老古的糙手。
女人们则要恭敬得多,一般站在屋外犹豫着,“吉先生在吗?”
老吉先从屋里向外打量,通过声音分辨这是谁家媳妇,谁家闺女,老吉在屋里的暗影里,对门外的妇人们快速进行姿色评价,然后决定用什么语气请外面的人进来。
只有梁家的人来占卦,老吉反应最积极,可以说是小跑出来迎接,还有免费茶水。
梁家是封古镇的首富,家大业大,加上世代官家背景,一亩巷一条巷子的产业,都是梁家的。
梁家遇事求卦,只差一个仆人,这仆人名叫夜夫。
虽说夜夫的姓氏不常见,但封古镇的人都给着他面子,这倒不是因为梁家势大财足,而是因为夜夫非常会做人,他不但嘴巴甜,很会办事,而且人长得端庄帅气,年龄也不过三十几岁。
夜夫很快做到了梁家的总管,不特镇民们巴结讨好,就是往来客商,也把在此歇脚能与夜总管坐在一起喝杯酒,当成一种可以四海张扬的荣耀来谈。
梁家在入冬前着夜夫来求过一卦,外人听说夜夫给老吉的封子足有五十吊,也有说是五百吊。
找老吉求证,老吉眯缝个眼,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露出一脸找骂的奸笑。
“爹,镇子上会出啥事?”拉风箱的丫头歪着头,目光上瞭,趁铁锤敲击的间隙问。
“别听他胡咧咧。”铁匠顿了顿,瞥了老吉一眼,狠狠地砸在铁器上,火花四溅。
拉风箱的丫头脸上溢出笑,像春天的桃林绽出的新蕾。
铁匠哼了一声,这丫头傻笑个啥?老爹的这句话好笑吗?
“郑小天!”丫头眼尖,停了手上的活,冲梁子下叫了一声。
丫头脸上的笑如春蕾绽放。
铁匠将赤红的铁淬在炉池里,池水滋滋翻滚,腾出白烟。铁匠压抑着恼火,“好好干活!”
丫头拉着风箱,对老爹的声音并无畏惧,就像听惯了的铁砧上的敲击声一样。
饼店的小伙计提着个白草篮子,上面覆了一层厚厚的保温棉搭,出现在铁匠面前。
丫头伸手到篮子里,摸出四张大饼,用棉巾包好,放到一个草笼里。这样等一会吃饭,这饼还是热的。
热饼散发着热气,麦香味散溢出来,勾起了丫头的食欲。
“爹,我饿了。”她巴巴的望着铁匠。
铁匠瞪她一眼,道:“就知道吃。”
小姑娘咧嘴笑了笑,咬了一口饼,吃得津津有味。
铁匠扔了两文钱在少年的篮子里。
“爹,我渴了。”丫头说这话的时候,却把眼光扫向饼店少年。
少女说不清,为什么这个饼店少年出现在她面前,她就想表现一番。
她没有出过门,没见过皇宫侯府,也没有在富家院子里生活过,自然不懂吟诗弄乐,铁匠也不能教她描红刺绣,她这样表达吃喝的欲望引人注意,算是一种本能。
少年讪讪地,借花献佛地从一个铁壶里倒出一杯水,递给吃饼的丫头。
虽然少年定力很好,但刚刚被背剑老头袁基罡气机震散的水珠穿透的手臂尽管用布条绑束,还是透出针刺般的痛。
细心的少女似乎看出哪点不对劲,面露疑惑,“郑小天,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少年失态,忙摇摇头,“没有,没有,梁上风大。”
“钱都给你了,还不走?”铁匠将少年的殷勤看在眼里,面露不悦神色。
铁匠是过来人,对这种不花本钱的泡妹手段再熟悉不过,而这个来路不明的饼店少年,并不是自己所喜欢的类型,但他却天生就会使用铁匠年轻时候所惯用的勾妹伎俩。
“郑小天,那个外乡人走了没有?”老吉探出头,盯着少年的饼筐。
少年转回头,阳光正对着打上他的面孔。他眯起了眼,望了一眼老吉,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
“吉老板要买饼?”停了几秒钟,少年终于开口,目光直直的望向老吉。
“去去去,我家有的是饼。”老吉一手捂着签筒,另一只手的小拇指甲剔了一下他的大黄牙。
“呸!水家的老板娘,钻到钱眼里了,教出的徒弟,越来越象水添露这个骚娘们了。”
少年心想,“老家伙你骂得太难听了,你是逼我还嘴吗?但是……也许你骂得挺对,不钻进钱眼里的老板娘,能当我的东家吗?”
少年因为伤口疼痛,没有还嘴,转了身,向梁下望去。
梁下的道路灰土土的,逶蛇般的小路尽头,隐约有一个赭色的村子,那里有一家茶店,每天需要一打水家饼店的饼子,少年需要走上小半个时辰,才能走到那家茶店。
一打十二个饼,用草纸包着,滚成一个圆柱形,散发出温热的麦香味。
少年的白草篮子里能放十五打,这样一来,白草篮子看起来比少年大了好几圈,水家的那个骚娘们也不心疼这个孤苦的少年,到底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啊!
老吉虽然不喜欢送饼少年,但同样对水添露这种狠辣娘们没有好感,就凭她如此对待一个不花钱的小伙计上。
不过老吉倒真是羡慕,要是自己也有一个不用付工钱的小伙计多好!
还有水添露这个骚娘们,若不是她对自己的献殷勤冷嘲热讽,他也觉得有一个水嫩的娘们儿暖被窝那是何等的福气啊!
这个倒霉水家饼店的掌柜,也他娘的太有艳福了!
“郑小天,送完饼回来叫我一声,我要去镇上玩!”粉脸丫头喊,声音软糯清脆。
少年放慢脚步,侧了侧身,嘴角微微上勾,没有说话,他换了一下手臂,让受伤的手臂被挤压的胀疼放松了一下,然后一溜烟的向梁下的村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