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小武今天心情好,一根烧火棍卖了十两白花花的银子,水家老板娘心情大好,自然也对他这个吃软饭的“掌柜”露出笑脸,那种笑靥如花,竟然让他心有所动,估计接下来几天,他都不会被这个性格飘忽不定的女人踢下床了。
他倒是想让自己家的这个好运婆娘下地窖翻翻,看还有没有什么看似不显眼的宝贝,可以搬出来卖个大价钱。
蔡小武心情一好,就想给送饼少年送个顺水人情:“夫人,这天黑麻麻地,这次不要罚郑小天上山砍柴了吧,他跑了一天也够辛苦的。”
水添露本来高高兴兴的地,一听这话拉下了脸,“老娘的决定什么时候轮到你个菜倭瓜插嘴了!呆一边凉快去!”
娘的,这翻脸比翻书还快!蔡小武紧了紧袍袖,这大冷天的,老子可不想凉快。
水添露一眼看穿蔡小武的心思:
“你个蔡倭瓜,老娘说话你不服气是吧!瞧瞧你们蔡家,穷家破业一门寒酸,封古镇五百户人家哪家没个镇家之宝,唯独你们蔡家‘菜’到家了,一家子破门烂院抵不上我水家一根烧火棍,老娘这是上辈子修了哪门子业障,跟了你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菜货一起搭伙过日子!”
蔡小武被骂得灰头土脸,但他习惯了女人的尖刻毒舌,脸上挤出尴尬苦笑,背靠在饼炉上暖和去了。饼炉上已温上了火,如果少年被罚进山,那蔡小武就得值夜,明天的饼是得提前做准备的。
封古镇的夜晚总让人觉得来得早,特别是入了冬之后。
中夏帝国施行宵禁,在帝国都城,紫府皇苑为帝王的宫殿,宫墙十寻高不止,周边环以护城河,是城中之城。东西为王公大臣府邸,道路纵横交错,此为内城。内城之外是外城,外城又分东南西北四市,是帝都的居民区。
帝都规定,内外城一律实行宵禁,受这个律令的影响,封古镇一般在帝都昼刻已过,谯楼擂响三百通闭门鼓之后,市街几乎中断行人。
封古镇还有另一个忌讳,五百年来,虽然封古镇古墓场已变成一座平缓宏大的土坡,艮山封印一直将四十万冤魂封禁在阴曹地府,但一到夜晚,只身行走一直是封古镇人的忌讳。
虽然蔡小武帮郑小天求了情,但无一例外的被水美人驳回,蔡小武靠在饼炉上暖了会身子,面色难看,揣着袖口走向后院的楼梯。
他娘地,今晚自己又睡不好了!想起很快又要接面发面,他的脸上就一阵麻木。
求个情不就是想睡个好觉吗?这婆娘已也忒心狠了点!
看看无人,蔡小武狠狠的向院外啐了一口。
暮色已越来越浓,随着后角门伊呀开启声,少年的身影融入黑暗中。
少年已不只一次深夜上山了。
第一次的时侯,他从后院角门被蔡小武一脚踹出门,听着角门的关闭声,少年绝望的想哭。他甚至希望,如果能留在院内,那怕被老板娘用缝衣针刺三十下,也比把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关在门外强。
他可以忍受针刺的疼痛,但对未知的黑暗充满了恐惧。
但少年没有退路,他知道无论他怎么求,角门都不会打开。他咬紧牙关,手中紧紧握着砍刀,深一脚浅一脚走上长陵坡。
少年很少哭,这并非是少年泪腺不够发达,而是因为少年明白,哭给谁看呢?
没有人安慰的孩子,一但懂得懦弱无用,少年就不哭了。
长陵坡下是数十万具骷髅,听陌街巷的魏老太太讲,这些个骷髅每逢月中和月尾就会成群结队的从坡底下钻出来透气。
他们都是披甲执锐的战士,在地底憋得太久了,连城隍都同情他们,允许他们每个月十五的望日和月尾的晦日各放风一次。
所以在月圆之夜,长陵坡上人影幢幢,而月尾的这一天,则能听到长陵坡上人声嘈杂叹息长啸,只是受封印限制,这些夜游的鬼卒除了在长陵坡活动,无法侵入封古镇。
少年数次被罚,许是老板娘有意避开一月的望日和晦日,他尽管战战兢兢走过长陵坡,却并没有看到鬼声鼎沸的热闹景象。
倒是在经过封古祠的时候,遇到过一老一小的两个乞丐。
老的乞丐满脸皱褶,眼睛基本上被脸上的皱褶覆盖,一身袍袖破旧邋遢,身边的小乞丐虽然衣袖不整,但是看起来倒很精神。
少年在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老乞丐连眼都没睁开一下,小乞丐说不上对郑小天有什么兴趣,眼睛贼亮的盯着他背上的小布包,那里散发出淡淡的饼香。
送饼少年犹豫了一下,解下背上的布包,取出一个饼子,撕开一半,放在树下的一块条石上。
小乞丐飞快的把那半块饼抓在手里,一边塞进嘴里,一边继续贼溜溜的打量少年的布包。
小乞丐并没有狼吞虎咽,而是静静的等候。
少年会意,他看了眼闭目打盹的老乞丐,这老人家许是饿晕了吧,他新解开布包,拿出剩下的半块饼,准备放到条石上。
小乞手疾眼快,还没等饼放在条石上,就一把抢了过来。
带抢啊!
少年心生愤怒,把空空的布袋掖在腰间,追上小乞丐,挥拳便打。
小乞丐一路狂奔,少年穷追不舍。
小乞丐渐渐体力不支,干脆停下脚步,喘着粗气,“你追我干嘛,你不是打算给我的嘛,我不过是手快了点罢了!”
少年怒道:“给你是给你的,谁让你抢了?快把饼还给我!”
“不给!”小乞丐虽然跑得怂,但一点也不示弱。
“不给是吧!”少年解开背上的绳索,挽了个活捆儿,飞快的圈上去,小乞丐也不躲藏,绳套套住他的脖子,瞬间收紧。
“你,你来真的?孤儿有什么了不起?”小乞丐脖筋绷胀,瞪着一双贼亮的眼珠子。
“你怎么知道我是孤儿?我就是孤儿,又怎么样?你当乞丐就了不起吗?就可以抢人的东西?”
小乞丐不屑地把绳套甩到地上,“不玩了,不玩了!哼,给脸不要脸,谁是乞丐了!”
……
小乞丐的确不是乞丐,而是城隍庙的掌灯童子。而那个一脸皱褶的老乞丐,竟然号称是太阴城与封古镇交界的城隍庙的城隍。
这大半夜里遇到了神仙?少年将信将疑,第一次遇到这一老一小号称神祗的家伙后,少年郑小天三观彻底崩塌,敢情这当神仙的,也会穷到连一口饼子也吃不上,靠劫道活着?
原来太阴城的城隍庙地处偏僻,因动了一次迁,又靠近封古镇古葬坑长陵坡,太阴城过去还不断有人遇到节气跑到城隍庙上香摆供,只可惜这个城隍太过懒惰,无论上香人陈情什么事,他都懒得管。
惭惭的大家都知道太阴城的城隍庙不灵,香火越来越少了。
老城隍倒可以闭关自养,可苦了城隍庙掌灯童子,本来就是家境贫寒饿病而死,当了掌灯童子居然还是吃不饱。
于是月黑之夜就缠着老城隍到封古祠讨点香供吃食,没想到封古祠里的土地公公去帝都太庙述职,无人招待,饿急了的童子就打起了背着砍刀带着干粮的郑小天的主意。
“娃娃,你是我当神仙以来见到的第二个愿意把仅有的一块饼分送给乞丐的人,我这个老不死的神仙原以为没有第二个了,现在看来这世界还没太让我失望啊。”
“我是第二个?哪第一个是谁呢?”郑小天好奇道。
老城隍睁开眼,眼睛中闪起一丝亮光,神色严肃起来,“第一个?死了。”
少年郑小天吓出一身冷汗,莫不是这老头在暗示自己必死?
等等,送饼给你吃还要我死,还讲不讲理了,是神仙就没有更厉害的神仙能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