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天知道,老城隍并没有给他讲大道理,但即使如此,就只能让自己的徒弟充当牺牲品吗?难道你一个活了三万年的老神仙,就没有别的办法?
不管怎么说,这个老头跟少年最初见到的完全不同,那时的老城隍看起来就是个看淡生死的老乞丐,一个孤独的活够了的万年怪物,而现在,老头忽然关注起了三界安危,这着实让郑小天有点小小的感动。
但他还是无法理解老城隍的行为,少年始终认为,处理危机的方式是关注危机本身,而不是无辜的人。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老家伙的爱徒。
他现在甚至不想多跟这个老东西说话,只想一剑破阵,救了杨丽珠出来。
不为梁闻天的暗自嘱托,完全是为了当初的那一份美好。
郑小天转了身,直接走出感应堂。
在杨丽珠面前,他停下了脚步,“杨小姐,你的这个阵,目的是唤起永胜的童灵,到那时候,你就可以解放了。对不起啊,你这个忙我帮不上。”
杨丽珠神色安祥,“你走吧,我没事了。”
女孩儿似乎想开了,并没有多说话。
郑小天快步向门前走去,待走到城隍大门内侧,忽然手起一剑,斩向墙体内一口橙色净瓶,只听哐的一声,净瓶粉碎。
这一剑其实蓄势已久,他只所以击上这一剑,完全是因为他一开始就留意这个橙色净瓶的玄虚之处,在他刚刚走进门的时候,最先引起他注意的,就是这口橙色净瓶,一个静静安放在门后不显眼的位置,显然不是为了装饰,老城隍看起来也没有这个雅好。而净瓶上隐约的五彩光晕,暴露了这个净瓶的真实身份。
虽然郑小天本身对这个净瓶并没有什么印象,但锁龙洞师父传授的功法,忽然在内府点亮,隐藏在一个功法背后的模糊影像,竟然有这个净瓶!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个净瓶上的五彩光波,与青铜法座下的五彩光波同属一脉,这是一种上古光频信息,通过五彩的相互映射,拘禁人的灵魂。
这之前,老城隍使用五彩光波,拘禁永胜的变异法体,而现在,又利用红大氅女童的灵魂,来唤起永胜的童灵,当永胜的童灵被唤起,那将是魔王最虚弱的时候,按照老城隍的设计,此时将可以一举杀死魔灵。
可问题是,这将会牺牲掉魔灵的假体,杨丽珠。
有这么当师父的吗?!
一个童稚的修者,将因此陪葬?
幸而有我一剑!
郑小天收回玄剑,撤身回内堂,内堂梁柱倾覆,阵阵刺耳的吱嘎声响起。
空气凌乱。
纸油灯笼轰一下烧成一团,内堂内那些虚无的封炼丝线骤然显现,又几乎于同一时刻砰然断裂。
几乎同时,郑小天伸手一拉,法座上的杨丽珠瞬间离开法座,法座基孔的五彩光波扑地四射,随即寂然熄灭。
青铜破碎,屋梁跌落!
下一刻。
一团紫气弥漫,波光凌厉而起,下跌的屋梁被无形的力量托住,吱吱嘎嘎恢复原位。烟雾散尽,尘埃落定。
老城隍手持玉镇,水晶沙漏细沙簌簌滑落。
“你们……简直是胡闹!”从来没有过的,老城隍气得指节颤抖,嘴巴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忽然隆隆作响,内堂的正中神位,剧烈转动,在神位下方,赫然洞开出一口方形大井,黑乎乎的深不见底。老城隍并指作诀,纸油灯笼呼啸而至,悬浮在方井上方。
左手换右手,法诀一指,一枚金色符咒飘然而至,凝在纸油灯笼上方,纸油灯笼忽然剧烈晃动起来,一个细微但刺耳的声音从灯笼里吼出来:
“快放我出来,元婴,你个无耻的家伙,别以为能封住我,总有一天,我要杀了郑小天,顺便拎了你的狗头,招回真无君统摄三界,你们会下地狱的!”
老城隍脸色苍白,手指哆嗦,终于,他伸指为掌,用力一按,金色符咒与纸油灯笼融合一体,失速一般下坠。
井口又隆隆合闭,神像复位。
老城隍泪流满面,闭目不语。
郑小天和杨丽珠被老城隍这一番神操作弄得目不暇接,到这个时候,少年和红大氅女童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们几乎同时低声叫道:
“老神仙!”
“师父!”
老城隍木呆呆的盘坐片刻,似乎想开了,口中喃喃道:“老家伙,三万年了,我们在那洪荒大野中你争我斗,谁也不服谁,我们灭魔界,封妖谷,驱逐真无君,但结果,还是谁也不能服谁。后来你做了天帝,牛逼,但那又怎样?最后还不是被人替代?连天庭神籍都没有了,终于混得比我惨了,自己作的孽终于需要自己承担了,你把自己化成封印,来镇守这长陵坡,我就等着这一天,看你魂散道销的这一天,怎么把三界弄得乱七八糟,我迁到这长陵坡,等着看你的笑话,等着……”
“师父,你在说什么?”杨丽珠跪到老城隍面前,摇着他苍老的手指。
老城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有理会自己这个徒弟。
“老家伙,我收了徒弟,悉心培养,我要让我的徒弟胜过你的徒弟,再胜你一筹,可是,你收的那个徒弟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什么可以掌控老乔那把玄剑?难不成这三万年的轮回,居然还留着我们几个要死不死的老家伙?现在好了,我笑你以身封印长陵坡,可我现在也要以身封印这镇魔井了,真他娘的殊途同归呀!”
“师父,都是徒儿的错,徒儿不该坏了你的法阵……”
这回是红大氅女童泪流满面。
老城隍睁开眼,苦笑道:“罢了,师父的法阵,的确有风险,那个郑小天,狗娘养的,破得好啊!师父总算放下心了!徒儿,师父现在想明白了,这事不能假手于人,还得自己处理。”
老城隍推开小姑娘的手,忽然炽光一闪,后堂亮如白昼,但只那么一下,便悄然寂灭。
红大氅女孩儿面前,空无一人。
再看那尊神像,早改了面貌。
苍老的布满皱褶的脸,看起来疲惫无神,只有手里的玉镇,熠熠光滑。
老城隍成了一尊木雕神像,毫无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