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笑、讥讽、鄙视几乎要将她湮灭。就在她沮丧趴在地上时他却像是蓦然间见着了什么熟悉之人,欣喜道:“小巴蛇怎么是你?”他捧着她也不知是否看出了她的身份,抚了抚她细滑的身子将她放出了二十四天,临去前叮嘱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眼底有沉寂和失落,心想他一定是嫌弃她了,但他话锋一转又道:“好好修炼,你资质聪颖他日必成气候。”他的话是否鼓励着她他们还有重逢的一天?她呜咽一声,恋恋不舍的离去,她看到芙蕖眼中有得逞的笑意,扶桑对她很是不舍,眼底含着泪花,送她走了很远,可无论多远他们还是要分别,就像他和她,不管曾经多么美好过,在她没有资格站在他身边时一切就都是虚妄的,所以她暗暗发誓回去后一定要对阿爹阿娘说明她的心意,哪怕她要舍弃他们。
她没想到的是当初的一个决定会让她此生坠入地狱。她提早回到陇夷山,也亏得提早回去,自她踏入陇夷山的那刻起入目所见便是一片焦烟废土,她的族人她的朋友,他们的家园都遭到了破坏,房屋倒塌、建筑被毁、田野里山地上到处仰躺着尸体。她捂着嘴不敢置信的往家方向奔跑,她的心咚咚狂跳,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往下坠,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不,这不是真的,这一定不是真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
她一口气跑回家,脚底沾染了粘腻的血腥味,她憋着一口气,眼眶里有潮湿的水雾,她仰了仰头将眼泪憋回去,她不能哭。
“阿爹阿娘,大哥二哥三哥……”她一路绕开宫人往里跑,她从小居住到大的家,威严气派的宫殿此刻早已是残桓零落,断瓦塌墙。她是在宫殿后的园子里找到她的阿爹阿娘的,可此刻她的阿爹阿娘在干什么,她的几个哥哥又在干什么,他们为何都跪在地上围绕着两个人,眼底是死寂一般的肃穆。见到她来,他们的眼神微微动了动,随即又都低下头,默然不语。阿娘的眼中有着她看不懂的怨恨和怒气,她的眼底绯红,盯着她时慢慢聚起一圈水雾,两行泪自她的眼角滑落,她的氤氲声传入她的耳中,她说:“卞阙、择拓,你们到死都要护着她,可她真的该护吗?”
阿娘的指责历历在目,后来她是怎么拖着灌了铅的腿一步步走到她的两位哥哥前她已经忘了,眼中聚满的泪再也找不到支撑点,就那么不受控制的拼命洒落。她跌跌撞撞,哭着跑过去,跌到地上爬到了二哥和四哥身边,他们一个嘴角有着血渍、一个胸口被鲜血染湿,可就那样气息微弱的闭着眼就像是睡着了。二哥平日对她虽然管的严但其实最是护她,默默替她背过不少罪;四哥常常都会在她被六哥带着出去玩时替她撒谎隐瞒,时不时还要做她的后盾去拖住阿爹阿娘的质疑。可是,为什么他们现在毫无生气的躺在这里?
“二哥,四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在哽咽声中奔溃哭道。
阿娘跪抱着两个哥哥,阿爹站在阿娘身后,愠怒道:“你还问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好事吗?”
她所谓做的那件好事就是将妖后带来了他们魔界,那时妖后言之灼灼说要来参观魔界,心里打的主意却是要将魔界的地域领土记住,回去后规整偷袭。因熟悉他们的地形将他们打的措手不及,甚至来不及做反应就被妖后给得逞了。而她的两个哥哥就是在抵御妖界偷袭时被妖后重伤的,当妖后说是他们的好女儿好妹妹出卖了他们时,整个魔界都为之震动了,可她那时在做什么,她在二十四天想着她的情爱,就在她的家族经历鲜血惨痛时她什么忙都帮不上不说,还是亲手导致的罪魁祸首。他们魔界受到巨创,妖后虽不能一下将他们毁灭,但自此后魔界再不能与妖界对抗,妖后势必要在他们魔界横着走,这些都是因为她听信了妖后的鬼话。即便是她的哥哥们疼爱她不怪她,但魔界也再不能容忍她。她阿娘将她关入地牢逼问她为何要如此,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历来疼宠她的阿娘视她如陌路,阿娘说这不仅仅是家务事更是整个魔界之事,她既是她的娘亲又是魔后,所以必需要给众人一个交代,怪不得她心狠手辣。如果她不说,那就按照族规来处置。她在地牢里被关了七七四十九日,她望着暗无天日的地牢始终不曾提过半个字,阿娘当真说到做到,连一滴水都没给她喝过。她的几个哥哥见到她都是叹息,他们想不通她为何要帮着妖后来坑害自家人,那是因为他们不知她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个人,她不能说,她怕他们去找他算账。那不是他的错,要怪就怪她鬼迷了心窍,她不后悔,那段日子她过的很快乐,她没有想过伤害任何人,更不能让她的家人去找他麻烦,他什么都不知。
她阿爹见她什么都不说,心中是又气极又怒其不争,指着她怒斥:“拖下去族规处置。”她嘴角溢出浅淡的笑来,满满的含着炙痛。她犯了错本该受罚,没有理由去辩解,在族人面前她抬不起头为自己祈求他们的原谅,唯此惩罚才能让她心里好过些。
阿娘紧紧抱住她不让宫人将她拖走,但见到她眼底黯淡沉寂的神色后担忧的将她抱紧,她的眼神中分明有着绝望和苦痛,那是种令人心惊的眼神,阿娘怕她想不开。其实她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她再怎样痛苦都比不上那些因她死去的人,她在忏悔和自责中赎罪又有何不可。她一点点扒拉开阿娘的手,回给她一抹苦涩的笑,继而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她听到阿娘悲恸的哭声响彻大殿:“不——”
阿娘,你别难过,这是我该得的,只有受这些皮肉之苦才能缓解我心中的愧疚,我对不起你们对我的期许,我也对不起疼爱我的大哥和五哥,我更加不配为魔族的子孙。
下凡那日阿娘和其他几位哥哥还是来送了她,她被宫人束手押着,白色棉质的长袍上星星点点染满了血渍,她虚弱的睁了睁眼,想要抬手揩去阿娘眼角的泪痕,但努力了几次终是徒劳。她怎么忘了她如今只不过是条没有魔骨魔籍的小巴蛇,连人样都幻不成,更何况其他多余的表情呢。她眨了眨空洞的眼,挪了挪身子倚到阿娘脚边,她阿爹还在气她所以没来。阿娘将她抱入怀中,瑟缩的身子不停的颤抖,她发现短短这段时间阿娘瘦了也憔悴了,她想说什么最终努了努嘴什么都没说。她无法说保重之类的话,一开口她怕自己哭出来,她努力将眼泪咽回肚里。
“七儿,值得吗?为了那么个人真的值得吗?”阿娘低喃的话落在她耳边,瞬间就将她的泪逼出。她一惊,却原来阿娘什么都知道了,只是没讲出来。她什么时候知道的,那其他人呢?她望了望周遭的几个哥哥,他们抿着唇只有叹息声回绕在她耳畔。
值得吗?这个问题她也曾问过自己,在族人出事时她也曾迷茫过,但她想如果重来一遍她还是会想尽办法去见他,只不过不会再听信妖后的谎言。是了,那是她一直以来追求的信念,从她出生时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已深刻在骨髓里,自此再难剔除,哪怕是死也绝不后悔。
阿娘见着她眼底的倔强和决绝就知道这个女儿的脾气历来如此,只要是她认准的便再难回头,只好叹息道:“从此后你再不是魔族之人,你去追求你想要的吧,阿娘知道劝不了你,但这条路是你选择的,就是再苦再难你都要自己走,没人能再帮得了你。”
她眼角哽咽的潮湿,忽然明白过来为何要对她下这样的族规,他们是在成全她。阿娘,此生我还没来得及孝敬你和阿爹,却要你们为我操碎了心,有我这么个不孝的女儿是你们的不幸,可我很高兴能成为你们的女儿,因为有你们的呵护我才从小就活得那般恣意,只是我不懂得珍惜。阿娘、阿爹、哥哥们你们都要好好的,即便我身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我都会想念你们的,你们从来不是我的负担,而是我的骄傲。她挣扎着起身给他们磕头拜别,她永远是魔族的女儿,哪怕她如今已然不是,但她从来没想过要除去魔籍,虽然她曾经动摇过。
“小七。”身后有大哥的声音响起,她转身望着他,还有其他的几位哥哥,这些都是从小将她捧在手中的,可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愧对他们,竟不知要如何去面对。她羞愧的低下了头,听得三哥说道:“我们从没怪过你,二哥、四弟也是。”她隐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奔溃的哭着跪到他们面前:“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