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反驳了几句,若说自己孙女出嫁不舍无可厚非,但老太爷的情绪不在其上头。她有一次无意中听到老太爷同荀公子的谈话,大意是荀公子想要林家祖传的秘术,来过好几次,说过不少好话,软硬兼施,老太爷都无动于衷。本来到了他这个年纪欲求已然没有,更是没什么能打动到他,他虽也疼爱这个从小就喊他爷爷的小辈,但比起孙女的幸福来,就有些微不足道了。若真还有什么能令他放不下的,就是他那个死心眼的小孙女,明知他们此生无缘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失去这唯一所爱,一定要交换的话,这是最好的时机。既然要将秘术传给他,那他就要有条件的给,才不枉这人为硬插的姻缘,只要他不说,她将永在这幸福的谎言中得到彼此所要,这场交易才算得上公平。林老太爷一生为商,权衡利弊最为精明,既是孙女想要,那他算计上一回又如何,到头来秘术还是要传回林家。
荀子墨自也明白林老太爷的意思,可他对这个女子实在没有半点爱慕之心,还隐隐排斥了她许多年,若真要有个折中的办法他宁愿将她当成妹妹来照顾,不过林老太爷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打消了这个念头,摆在他眼前的只有一条路,要么放弃,要么同林愫在一起,他没有选择。
所以过往那些甜言蜜语和美好都是个欺骗她的谎言吗?那些海誓山盟,那些牵过的手走过的路,那些拥吻也全然都可以作假吗?她心惊地倒退了数步,直到撞到身后匆匆赶来寻回她的侍女。显然也惊到了那两个说话的侍女,忙惊恐地跪地向她请安。那时的她怕是早已失了心智罢,整个人都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怒呵着侍女将方才的谈话再说一遍,侍女吓得哆嗦倒地,哀求着饶过他们。若是过往痴心等候都可以让她来欺骗自己,当作是他的无意,今时今日她又如何再欺骗自己,来成全她的委屈退让呢?连最后的一点理由都被他无情摧毁,她已再找不到饶恕自己的罪。她饶过了他们,命运可否也能饶过她呢?其实她早准备放弃了,嫁不到她此生最爱的人又如何,不能让他喜欢上自己又如何,难道她非要卑微的祈求他的可怜吗?为何他宁愿为了那本秘术也要假装委曲求全来爱她,他可以不爱,却为何要践踏她的情呢?难怪他会忽然回来愿意同她在一起,不,他是早就回来了只是避着不让她知道罢了,若非为了这件事她怕还是见不得他的。原以为是自己的痴心感动了他,令他回心转意,想来却是那么可悲。这些年她为他做的,为他守护坚持的,都在可笑中轰然崩塌。只要一想到他为了目的才娶的她,那股恨意和恼怒就让她无法自控。
侍女们约是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林愫,她贯日里只在生意场上凌厉,对他们这些下人都是极好的,且她也极少接手生意,是以脾气温和唯诺、循规蹈矩,对荀家父母更是恭恭敬敬,是个典型的富家小姐,难能见到她情绪外泄失控的样子。
侍女上去劝慰她,却是被林愫一手挥开,侍女堪堪跌倒,再站稳当时林愫早已扬起发鬓间的喜冠掷落在地,吓得侍女当场无言。金色喜冠上镶嵌着的夜明珠和翡翠步摇应声而碎,细碎的珍珠滚向地面,向着不同的方向划着圆圈滑走,散落一地。而她的心就像这再无法拼贴的珠饰,陷入黑暗中,再不得救赎。
后来当侍女们回过神时,哪里还见得失了理智的林愫,她径直向着荀家的方向跑去,飞扬的墨发在空气中舞动,如果留意看会发现隐藏在她指腹间那跟细小的发簪,是方才被她从发鬓间拔下的,同着喜冠一起很难被人注意到,至于她为何要这么做,她脑子太乱,一时未能考虑太多,只是下意识的就想握着点什么,能让她真切的感觉到能握住的东西,以此来慰藉她千疮百孔的心。她双手紧握成拳,掩藏在喜服间隐隐发抖,几次都险些被喜服的裙摆绊倒,但她极力的稳住心神,她还不能倒下,至少现在必需要坚强去面对,谁都帮不了她。
林荀两家后院有一处捷径是互通的,林愫通过捷径能避开前院的宾客,也能在最快的时间里找到荀子墨。当日女子一身红衣奔走在树林间,如最耀眼的火焰,开的极致却也绚烂的短暂。过往侍女家仆起初并未注意,但仔细一看竟都吓出了一身冷汗。那个原本是今日的主角,最该美艳的新娘此刻却是披头散发游走在尘世间,到不是不美,只是美的太过惊心,仿佛下一瞬就会消失般,连那张不甚美丽的脸都变得分明起来。
待侍女们回过神想要去阻拦时,林愫早已踏入荀家,他们眼见不能阻止,一时大急,只能忙的去回禀老爷夫人来主持此事。
林愫越过苑子里恭候着的下人诧异的目光,未及他们阻拦下一把推开荀子墨的房门,她一身风尘仆仆,脸上的妆容已花,赤足就那么站在他面前,眼中有着受伤后的绝望,那惶恐不安破碎的眼神忽然就让他的心也跟着变疼,想要将她紧紧拥在怀中,抚去她的忧伤悲痛。但他忍住了,他什么都没有做,对于这个即将成为他新娘的女子他有太多的矛盾和挣扎,对于她的感情太过复杂,他一时还理不清。
他的迟疑和无动于衷让林愫更加肯定了那些话,削尖的发簪被她捏的太紧,簪角陷入皮肉里,手心里粘腻的血渍全然让她感受不到疼,她只想问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而当她终于问出那句话,从荀子墨淡定的反应中她终于如梦初醒,原来不爱一个人并非像她想的那般会撕心裂肺的疼,她只是做了一个黄粱美梦,梦醒了心里空空的。其实,她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爱他是不是;其实,那些年少的等待不过是让她的心有了个可以依附思念的寄托是不是;其实,她该庆幸自己能早点清醒是不是。
他说愫愫,我并不想骗你,我一直拿你当亲妹妹看待,我不爱你。
他没有为自己的残忍找诸多借口,说到底还是他负了她。那她是该大度地一笑置之转身走人吗,她做不到,她没有那种气魄去原谅他。他可以不爱,也可以轻易的说出那个字,但他为何要在给了她希望后再来亲手毁灭呢,那些亲吻那些缠绵真的是当成妹妹的人能做的吗?他是在骗她,还是在骗自己?手中紧拽着的发簪忽然再也没力气握住,那些曾想过与他同归于尽的可笑想法在那句不爱中灰飞烟灭,再也没勇气去责备他为何就是不能爱她。这世上或许有很多事都能扭转,都能尝试着去改变,唯有感情不可控,即使她耗费尽余生的等待也不可得。
清脆的发簪声坠地,她觉得好疲惫,她的心已在这些年中为了爱他变得苍老不堪,纵然拼命努力到头来却还是输给不爱的心,这才是最让人难过的吧。放手罢,放了他,同时也放过自己。
唇瓣挽起个清浅淡然的笑,似讥讽似嘲弄,她做了十几年的美梦终究是场空,怎不是场讥弄!指尖殷红的血滴滚落,她似不在意般,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外走,眼前这片刺眼醒目的红她一刻也待不下去,那会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是多么愚蠢的事实。
她像个失了魂的破碎娃娃般跌跌撞撞走着,身后猛然有一股重力扑向了她,带着股风力将她包围,那里面有他的气息,太过熟悉而清晰的传入她的鼻翼间。而他那双深沉有力的手正紧箍在她腰间,从背后将她抱紧。曾经她多少次想感受自他胸膛传来的温暖,如今却觉得他的胸膛如他人般是冰冷不带温度的,或许他能温暖到别人,却从来不曾温暖到她。
他说愫愫,我可以尝试着去爱你。
是了,见到她那般毫无生气的从他面前走过,从此只将他当成是空气般,再不会对他痴缠,再不会对他撒娇爱恋,他的心难受的就像要死去。他忽然后悔了,这个他从不曾在意过的小尾巴,只要他每次回头都能看到她依然在身后等候着他,从此后再没有人会像她般那么傻,这叫他如何去适应,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她怔了怔,眼泪猛然间就那么无预兆的流了下来,她以为她能忍住,可她低估了自己。这些年的爱恨嗔痴终归要惦念一下的,她毕生的眼泪都在为他而流,可从此后她再不会为了这个男子流一滴,就当是诀别。她释然的松开他的手,荀子墨许是急了抱着她的力气极大,他怕他一旦放开她就真的走了,再不会回头。他的女孩,自此再不是他的,有那么多日日夜夜他都不曾珍惜过,他后悔了,是真的悔了。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那些为他而流的眼泪,是他过往遇到过的任何一个女子所不能给的,但他明白的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