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生没有好好善待过她,他对她所有的情都是建立在欺骗之上。他想过,如果她不是魔界的公主,如果不是她爱他,他又如何将她伤得那么重?这个傻瓜,就是至死都不愿去恨他,可她若能恨着他那该多好,也能减轻他心里的罪孽。可正是这份罪孽让他至此对她念念不忘,他能想到最多的竟然是与她在一起的那些短暂时光。即使是欺骗着他也觉得那么美好,因为有她,有她的欢声笑语,有她的嗔痴爱恋,他才觉着这世间有了七彩颜色。没有了她,他的世界只剩下了黑暗。他在暗无虚境中日日思念着她,可暗无之外却是清醒着明白她永不可能再回来的事实,这是比绝望更绝望的凌迟。
是以他抹去了她的记忆,度她半生仙力助她复活,原以为只要将她困在二十四重天与世隔绝就能重新拥有她,可他低估了她的意志力,最终她还是记起了天界如何利用她来重创魔族,杀死她族人和兄长害得她阿爹身受重伤,毅然决然的挥下诛仙剑,连好不容易修到的一点仙气都涣散,形神俱灭。她是何其的残忍,走的那样决绝,连带着他们曾经的美好也一并带走,让他独自去承受失去她的苦痛。然而这一次想要复活她谈何容易,便是利用结魄灯的法力都无法将她的魂魄聚集,本想着以他的血引筑梦来召唤她,以一段完满的姻缘让她再次留恋尘世,谁知彼时一同入梦的他们会再次被梦引牵绊在一起,再生纠葛。如今在那段梦中他竟是不知她是被何人害死,连她去了哪里,是否还存在尘世都已感应不到,若非结魄灯尚有微弱余光亮着,他都要怀疑她真的走远了。
“我从前也想过为你结一门亲事,这四海八荒的门当户对你却全当看不见,我本还同天后思虑着那些绝色是被你的冷情给吓到了,大概也就芙蕖同你还能说得上话,想着她的身份到是一回事,你们若能情投意合又是另一回事了,若能撮合不失为一件美事,可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你早将自己在三生石上的姻缘抹去。”话间三生石上果然只有帝君的名字,而其姻缘下早被拦断,再不能写任何姻缘。
“这究竟是为何?”天帝不解问。
“你知道的从前有不少活物幻化出极致美色都想爬到我的床上,这其中不仅有灵物,也有对手用来迷惑我的手段,见我识出便想方设法的伪装,甚至不惜动了三生石的念头,我就亲自将姻缘抹了,让他们再无机会下手。”他只是没想到的是有一天会对这段亲手斩断的姻缘徒生了后悔之意,而他也试图去看梵音的姻缘,却是发现三生石上根本没有梵音的名字,凡是众物在尘世间皆会存在于此,莫非是她已身死,所以才会被三生石给抹去?不,三生石不会抹去曾经存在过的,这个答案怕是要让他去一趟魔族才会解答,而她另外的一魂两魄会不会也在魔族,才会有能力让他感应不到?隐隐猜测着这种可能,否则她又怎会在梦中消失不见,连法力都探寻不到?魔族也不可能如此淡定不去寻找她的魂魄,除非他的猜测是对的。
失了大半修为的他脸色越加的惨白,毕竟几万年的修为非一朝一夕就能重修回来的,但他依旧还是那个受六界瞻仰的清越帝君,淡定从容的奔赴魔界,连天君看了都啧啧叹息摇头,他这是入了心魔。
“本君以为你必不会再踏足我魔界,仙魔不同道,帝君以为魔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说罢这段话,底下围绕着神帝的魔物不断变换着招式,他们手中握紧各自的利器,虽也对眼前这位四海八荒的主宰战战兢兢,且尚怀着一份敬畏和胆颤,但到底是魔界出来的,对于那场死伤惨重的屠杀和精心设计的圈套怀有浓戾的怨恨。他们魔界绝不允许天界再踏足一步,既然神帝前来送死,那他们就算拼尽全力也要对抗到底。这些魔物哪里看得出他们眼前的神帝不过耗着一口真气,勉强维持着威仪,再加上他素来清冷的性子和那张冷厉的脸,实难让人靠近,也逼得那些魔物不敢轻易动手。
神帝一步步往前走,丝毫不将他们放在眼中,那种鄙睨天下的气势足以震慑到四海八荒,就算他今日功力剩不了几成,光凭着能独闯魔界的气势就有几人还敢拦他,他也未必就将任何人放在眼中,对付他们足矣。然而若说魔君,凭他的道行不难看出他的情况,莫说魔君如今恢复的如何,单凭他是梵音的爹,他就绝不会动手,哪怕自己也并未有任何惧他,但到底是他亏欠梵音的多,是他们天界理亏。
众魔物不敢拦他,到是很快消息就禀告给了魔君。魔君经此大劫和打击后魔力一直都未能完全恢复,又加上魔族事物较多,底下自也有野心勃勃之人伺机窥探着,虎视眈眈地想趁着他受重伤取而代之,是以他常常都在闭关修炼,但忧心下深觉力不从心,便对天界恨从中来,势要将天界之人斩杀在他魔族之人手中,才得以消除他的恨意。偏偏在这时听得神帝来此,怎能不让魔君动了杀他的念头,说起来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全是因为他,他尚未找上门去没想到他到先来了。魔君抿唇露出个讥讽的笑来,看来他是知道了,本来也没觉着能瞒住他,而他既然能来,那是否说明那个傻孩子终究没有痴恋一场,也全非是她的一厢情愿,莫非是说——神帝也动了情?魔君凄凉一笑,对于这层认知不知是该欣慰还是悲伤,被那样冷情的人爱着到底有什么好,而她至死都不曾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就甘愿为了这段不可能的恋情抛弃所有,最终飞蛾扑火,被燃为灰烬,他的女儿在想着值不值得的同时难道就没有想过他们会如何的伤心吗?为何是非他不可,她身为魔族的公主,身份尊贵,性情又好又有情趣,想要什么样的男子没有,便是凭着她的美貌和才华莫说魔族之人拜倒在她裙下,就是四海八荒想求得这份姻缘的就足以将魔界大门给踩破,可她偏偏选了条最难走的路,身为父母的他们除了无奈能说什么好,终究是太过宠她才让她心高气傲最终导致了悲惨的下场。他们这辈子只得了她这么个宝贝疙瘩,从小就训导几个儿子要将她捧在手中,不是没想过她会长大,会嫁人,但只要她能平凡简单的幸福就好,他们也足以能为她寻个继续宠着的人将她捧在手中,哪怕身份不足以尊贵也无所谓,他们并非是迂腐之人,想要的不过是儿女能幸福,可就连这点心愿都变成了难事?
对于魔君的刁难神帝并未在意,不过是言语上的挑衅。他来魔界之时就算好了要被为难,可他既然来了,无论经历些什么都必定要得到个结果,况且他能感觉的出来梵音就在这里。这里是她曾经居住过生她养她的地方,还记得那时她出生魔后难产,碰上途径此地的他堪堪救了她一命,而这一命就此注定了他们的纠葛,一眼万年,也许冥冥中早已注定他们的相遇,才会在后来衍生出这许多的爱恨嗔痴。只是没想到他再踏足魔界竟还是因为她,若早知道她会是他不可割舍的存在,他当初是否还会出手救她?也许不该救她,他的三生石早就断了姻缘,又怎会是她成为他的情劫呢?
神帝将结魄灯取出,玄灵珠在空中幻化出一道白色的光芒,忽明忽暗的灯盏盛开在他掌心,琉璃色的盏中有个小小的身影,一袭出尘白衣,裾底有粉色的桃花瓣暗纹,女子紧闭着双眼,安详沉睡着,仿佛不谙世事的悲悯着世间一切尘缘。女子容色倾城,发间墨尾簪着一支玉蝶簪,玉蝶栩栩如生,清透的碧色似要展翅欲飞,发尾被白绢带绑了个发髻,很是温柔色。而她双手交叠在腹部合拢,手中紧握着的是一枚璎珞结。璎珞百结,可结夫妻之缘,与君共偕白首。
魔君瞬间红了眼眶,他紧紧盯着结魄灯中的女儿,半晌都说不了话。他唇瓣发抖,神色苦痛,双手狠狠摄紧。他有多久没再看到她了,自从她为了那人脱除魔籍,剔除魔骨立誓要做凡人后,他就权当没了她这个女儿,并痛心疾首的下令不许任何人去偷偷探望她,让她自生自灭。自那后无论是她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朝着那人靠近,还是后来因为她而被天界算计被妖后奸计得逞害得魔界元气大伤,直至后来她没能度过自己的心魔死在诛仙剑下,她与魔界的缘分终究是尽了。就在她放弃了她的阿爹阿娘时,他就说过她再不是自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