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阿月自他掌中抽回手心,回答的很是云淡风轻。她早已习惯受伤,这双原本细嫩光滑的白净纤指如今已是布满了老茧的风霜之手,不仅细纹横生,因长期的长冻疮连指关节都变得粗大,又黑又粗糙。本来也是,这里的气候不好,一直被浸在冷水中的手能养的好才怪。
摊开的掌心中是一片模糊的血渍,有些泛白的皮肉翻滚夹杂着血块,被倒刺勾出的血丝横在掌纹中,看起来触目惊心。她都没感觉到疼吗,如果他不说她是否要任着不去管?将身上的粗布撕扯一块下来替她裹住,看着她满是伤口的手心纳西有些感慨,她既会识字又聪明,想必从前家道应是不错,究竟是何原因会令她变成这样满腹心事的?
阿月看了看被简单包扎的手掌,抿唇往城楼下走。
“阿月,不再看了吗?仗还没开始打呢,你去哪里?”纳西在身后摸着脑袋纳闷的唤她,就看到她头也不回的离去,不是说好了要观战来累积经验,怎么说一套是一套的。
就在阿月转身的刹那对面城楼上射来一道冷锐的暗芒,男子眸色深沉,眼底蕴藏着幽深的波浪,他鄙睨而站在城头,看似随意的梭视,实则早将战局观看清楚。暮然一道走动的身影映入他眼帘,在这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时刻鲜少会有人轻易走动,因多是被分派好了哪个位置,不免让他多看了两眼,但他并未去在意,显然也不知先前那个位置同样有人用那种沉寂的眼神观看了他们许久。
身后走来一道聘婷的倩影,女子身着一袭白色丝质纱裙,以鲛纱覆面,迎风而立,端的是一副蹁跹美人。耳畔的几缕墨发静静飘荡,女子身形高挑纤瘦,气质出众,站立在他身旁时,两人似是从水墨画中走出的神仙眷侣,竟有种让人不敢睨视的错觉。
紧跟在她身后护卫的结魄和幻术幽幽一笑,退开一步,恭敬守候在一侧。他们都是司夜离身边最得力的暗卫,随他时日不算短了,能得他们如此相待的女子,与他们相爷当真是匹配无双,也令他们打心底认同的主子。
男子并未转头,一直纵观着城楼下的局势,淡漠的声音随风响起“外面风大,怎么不到里头待着。”他肯定的语气中透着浅淡的关心,女子心中动容,微微侧头看了看他,但看他神色依旧,心底升起的异样又缓缓平静下来,她勾了勾唇,不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他,看似亲近实则疏离,永远也摸不透的心。
随着他的视线望向城楼下,那里黑压压布满了人,也难怪他不让她出来,战事面前谁能保证万无一失,纵然有结魄和幻术保护着,可也有个万一护不周全的地方,想到这里她心下了然,不再纠结往事,是她的最终还是会回到她这里,谁都抢不走,哪怕她也曾害怕也曾辗转难眠过,但于她来说他身边来而复往的女人根本无人能威胁到她,这份信任是他们彼此间长年培养出来的默契,也是一份誓死的誓约。正如此刻能站在他身边,也唯一能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必然是自信的她,过往追究无意,她不是那种小气的女人。
我想陪着你,哪怕前路危险荆棘,这些年我们分开的太久了,我等的太久,无数次都在梦中幻想着能有一天再不和你分开,所以我又怎会放开这样的机会呢!
这些话她终是没说,不想给他任何负担,他们之间无需再说其他,她的心他都懂,而他的心她也懂,他并非是个儿女情长之人,至少摆在他们眼前的路还不足以让他们能轻松下来,所以有些话就留着以后慢慢说给他听罢,总有的是机会。
这么想着,不觉就笑了出来。是啊,他们之间还很长,有什么好担心的,该走的都走了,余下的都不是障碍。
红唇半阖道“我来这里的目的不就是陪在你身边?”她半是玩笑的话半是认真,到惹得他不由转头。
眉眼间俱是温柔色,抿唇点了点头,她到是也学会打趣人了,可这话却是半分毛病都挑不出,她本身就是奉旨而来照顾他的,不出现在他身边反而说不过去吧。拂了拂她被风吹乱的发丝,从流锦手中接过他的斗篷披在她身上,玄色的斗篷自他指尖拂过,打了个结,将她一身风华同时也遮掩下。无奈的叹息了声,“你啊,牙尖嘴利,我是说不过你。”带着宠溺的语气将她逗笑。
斗篷披在她身上很是温暖,似带着他的体温暖和着她。两人眉眼间皆是笑意,气氛很是美好,与底下即将要开始的战争形成强烈的对比。
女子敛起笑意温声道“这场仗再过两月能打好吗?我怕是不能待那么久。”说起此事不免略有伤感。
司夜离眼眸幽深,纵观全局冷静道“依照以前的形势只怕是持久战,但我既然来了就绝对不允许他们踏过龙虎关掠夺一座城池。魏帝之后会是他们,他们虎视眈眈一直不行动,就想不费吹灰之力夺下西凤,想的太好,我焉能让他如愿。但眼下还不是我们同他们交锋之机,他们实力雄厚,没有把握的事我不会做。若不让他们得逞,那龙虎关必须守住。放心吧,最迟不会超过两月,我会速战速决,一切按计划行事。”
女子点点头,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到时再说,反正有他在她到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家中之事隐隐让她有些忧心,这万一以后真要打起来,她怕最终还是会牵扯上阿爹,这件事她又不能同他说,增添他的烦恼,想了想也就作罢。
沉默良久后他寡淡的声音响彻在她耳旁,“是该到结束的时候了。”那样从容淡定的好似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也许就是因为他冷漠的不近人情的一面,才能坚定着他从始至终的信念,谁都不可能成为他的阻碍。
女子清浅一笑,他是个心志坚定之人,幸好她不是他的阻碍,才能有一天最终站在他身边,成为那个独一无二。旁人是谁都不行,论她多聪明,论她多灵气,他需要的并非是个璀璨耀眼集光环于一身的女子,就像曾经的宁朝夕,她是望月时就已让世人忌惮,可那又如何,她费尽手段一样要从他身边跌落,那是因为王者始终只有一个,只有懂得敛尽锋芒才有资格同日月争朝辉,她的智慧也不过如此。
阿月同纳西回到军营的时候听说前方的战事已经停歇,这次苏将军似发了猛力,两边战事胶着,谁都未能击退对方,打了个平局。这让士气低落的北魏士兵一时欢呼不已,想来那个什么将军的也不过是只纸老虎,摆摆样子唬人看的,也就刚开始两天确实是用兵神速,打的他们措手不及,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但渐渐地北魏调整队形,不再让他们看出战机,他们也就没了优势,攻城之日必定指日可待。
想到这里连后营的人都跟着雀跃起来,那是当然,想他们北魏人彪悍无比,在魏帝的带领下东征北讨,风吹日晒的体格上就比过着舒服日子的西凤人要强上许多,又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败势不过是暂时的,扭转败势才能显出他们的实力。再说继宁浩之后再无人能令他们惧怕,管他是谁,统统都要成为北魏的战俘,这么想着岂能不令他们骄傲自得。
阿月一路听着他们吹嘘北魏如何,心中到是平静。她今日既然亲眼所见,那就绝不是北魏人所看到的那样简单,以那个人的深藏不露,绝对不会轻易就让龙虎关被攻破的,而他的计谋她也早领教过,连她都败下阵来,他们又还能有什么胜算。平局是他的底线了吧,也指不定是为了放松他们的警惕,之后还有更大的阴谋等着他们?阿月暗暗思付着,他会不会派人来袭营。从前他虽只是个朝相,主管之事皆在文官之内,百姓之事,但焉能得知他隐藏的太深,文官不过是掩人耳目,在隐藏自己真正的实力呢?面对这个强大的敌人阿月不敢轻敌,也绝不会再被他清隽的外表所迷惑。有的人就像毒药,会让人在无知无觉中沉迷其中,到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曾经的她就是如此,死的太过凄凉太过悲惨,如今她已对这些都免疫,再没什么能入得她心,动摇她的意志。也正因他们曾是这世间最熟悉之人,所以对他阿月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这场仗她并未太乐观,司夜离想要什么她很清楚。他既然主战,又无谓东燕在后,那么他必然也不怕北魏,到底是什么给了他底气,依照西凤的实力被两国夹击尚不能喘息,可打了那么久了也没听说东燕那边能奈西凤何,还是说他真的用兵如神,能力挽狂澜?不,他想要的是北魏军的覆灭。单说北魏的实力确实比东燕更胜一筹,那又怎会让东燕也胶着不下呢,若论战术来说,应先击退东燕,没了后顾之忧再来对抗北魏,再将整军集合起来,与北魏的胜算也大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