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夜离,你步步紧逼,明知道我们已无力还击非要逼得我们死地,这就是那个世人眼中梦寐以求的司相吗?阿月忽然很想笑,笑自己没有早一点看清。她左手执着剑,挽着花式朝正在厮杀中的司夜离刺去,雨水冲刷在她脸上,同时冲刷着她苍白讥讽的笑容。宁朝夕,你爱他的时候可曾想过终有一天要亲手拿剑刺进他的胸膛?她笑的那么苦涩,笑的那么绝望,可又有谁会看到,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后来脸上流下的是雨还是泪。
叮。她的剑被他转身间轻易挡开,他的眸底倒映着她那张丑陋的脸,雨水很快就将它冲刷。纳西也拽着她往旁边扯,等她再挽剑时只能听到滴答的雨声中传来皮肉绽开的声音。纳西将她往前推了一步,而他猝然放开她手的瞬间单膝跪倒在地,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及目间皆是冰冷的寒剑刺入纳西的身体,自他的胸前穿透,起初他还单膝跪着想要站起,再后来整个人都爬不起来,只能跌跪着用尽全力挥动手中的剑,对着面前的她嘶厉喊道“阿月,快走。”
她看到刺中纳西的剑来自许多不同的人,但那些人中有她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摄魂、幻术,还有流锦。他们武功都那么高,只要有一个人就足以能对付纳西,为何还要这么多人,这么多人……
“纳西……”阿月凄厉的嘶吼声响彻天幕,她像是只受伤的小兽,眸底赤红,声嘶力竭地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或者说她根本不知道在看谁。她的剑砍能砍尽之处,哪怕她并不足以砍杀他们,但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逼得众人不敢靠近,深怕她发狂。阿月锋利的剑上混合着血水,那狂怒的气势震慑着凤军,魏军听到她的吼声也纷纷朝她逼近,将她围成一个圈保护着她。
阿月抱住支撑不住倒下的纳西,雨水下的太久,她口中都能呵出霜冷的雾气来,她拉了拉纳西沉重的身体,非但没有将他拉起反而将她摔趴在地。纳西嘴角的血渍早被雨水给冲刷了,只余下他苍白的毫无血色的唇瓣,和他周身混杂的刺目的血红。他身上深灰的盔甲被雨水浸泡的久了,看起来乌糟糟的,也不知是什么颜色,反倒让他身上的血变得没那么清晰了。
阿月盯着纳西身上被刺出来的一个个窟窿,忽然傻傻的问他“纳西,你冷不冷?”
“不冷。”纳西语气轻柔,像是怕惊到了她。但是她冷,她在冰冷的地狱中找不到释然的出口,她将自己困在黑暗中得不到解脱。抬手将她脸上的雨水抹去,但一不休止的无根水将她的脸砸的模糊,纳西眼前一阵晕眩,他努力勾动唇角的笑意想给她个安抚。他一动口中便又有不停的血水往外冒,只余下无尽的疲惫,他终是放弃了,抬手抚了抚她的肩膀。
这个动作纳西素来会对她做,平日里更多的是如兄如父般的疼爱,可如今做来却有着道不尽的唏嘘。阿月内心被蛰般的疼,他们相处时日算不得久,可他和纳清对她的好她都是记着的。她在这世间本已没什么亲人,能够对她好的她都非常珍惜,为何还要一点点的剥夺去?她重新活着难道就是为了经受这些?
“大哥。”这时纳清他们紧随着纳西的脚步跟来,因纳西骑马快他们赶的晚了些,却没想到见到的是此番情景。纳清焦急的声音唤道,见自家大哥身上被剑刺出来的无数个窟窿,他疯狂的拔出剑来砍杀着围绕他们的凤军,育才他们紧随其后也加入战争。魏军死伤惨重,此时更像是豁出去般拼命的杀敌,一时逼得凤军到有些惧怕,纷纷往两边退开。
司夜离忙着应付其余的魏军,流锦、摄魂几人虽是忙着应敌,但为保护他是首要大任,被疯狂的魏军拖住难以脱身,眼睁睁看着纳清将深受重伤的纳西搀扶起,拖着神情有些异样的阿月冲破包围圈。
纳清右手御敌,左手紧拽着自家大哥,安慰道“大哥,我这就带你去找巫医,你放心你会没事的。”
纳西的另一侧是阿月,她自从问了那句不着边际的话后就一直很沉默,纳清也无暇顾及她,只要她跟着不落下就好。
纳西点点头,含糊的应允道“好。”他的身体如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可他不能让纳清失去希望,他很想撑下去,脚下的步伐却是越来越慢,身体的重量也越来越沉重。眼前白蒙蒙一片,他已看不清他们,他自嘲地想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阿清,你长大了,以后要懂得照顾自己,也要照顾阿月。”纳西朝着纳清郑重叮咛道。
“大哥你说什么呢,你别说话,以后我都听你的,等回去了你想什么时候说我训我都行,现在保持点体力。”纳清烦躁不安的回他。
阿月搀扶着纳西,他身体骤然消失的温度,将整个体重几乎都压在她身上,她艰难的抱住纳西,像是意识到什么,微不可查的颤抖着。
她身体微微的颤抖,唇瓣抿的死紧,被咬出细细的血痕来。这些都逃不过纳西的眼睛,他将头靠在她的肩上,许是真的累及,竟不想再走动。
“阿月。”纳西轻声唤她,他的气息就在她耳畔,能够清晰的听到他气息微弱的话音。他说“阿月,假设有一天你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要离你而去,你还会执意坚持心中所念,不管付出多少都要坚定的走下去吗?不论对错,都将永不言悔?”
这句话问的很有深意,阿月当时并不能明白纳西话中的意思,她偏过头似被他的话有所触动,她的眸底一片晦暗,却有一丝清亮的光遮蔽不去,那是她来自灵魂深处的坚持和信念,也许连她自己都未能发现。
“阿月,不要难过,不要悲伤,既然这是你的选择你就要义无反顾的走下去。这是大哥对你的成全。”最后那句话他唇瓣开合,只用了唇语。
阿月只来得及听到他说要让她义无反顾的走下去,就见他头畔沉重,再靠不住她肩上,在他尚未滑落时阿月忙的伸手扶住他,却是怎么扶都扶不住。纳西沉重的身子离他们越来越远,最后半跪在泥地上,被泥水溅的满身都是脏污。阿月被纳西带起的污水溅到脸上,她颤抖的去拉已经摔下再拉不起的纳西,奋力而固执的做着这个动作。
纳清也似意识到了什么,从他手中拽拖出去的纳西趴在泥地里一动不动,再不能憨厚的谦让着他,也再不能在遇到危险时保护他了。恍惚间他想起了两人小时候,大哥总是把最好的吃食都让给他,而他自己总是因为没的吃而骨瘦如柴,偏偏还要帮他分担家务,帮他攒着钱娶媳妇,可他为大哥做了什么,细细想来能做的事真的很少,他也根本插不上手。
“大哥,我答应你。”纳清呐呐地说,这次回答他的是虚无的空气,那个如父般伟岸的男子再不能抬头冲着他笑,再不能慈爱的拍他的肩膀。
纳清说着就去拖拽阿月,他扣住阿月的手臂,她的臂上有好几条口子因挣动而又有血丝渗出,被融进污浊的雨水中,咸涩的发疼。他扣的极大力,几乎是将阿月抱着走。阿月身子瘦弱,抱起她并不费力,掰开她紧抓着纳西的手腕,不顾她的挣扎。他知道大哥一定是希望没了他的拖累能让他们尽快的脱身。
“啊……”阿月像是忽然发疯般折返回去,她双目赤红,手中紧握被一雨水冲刷的宝剑,那剑锋锋锐无比,似要斩杀尽一切能斩之人,旁人皆以为她是疯了,身上的盔甲七零八落,耳鬓沾染着发丝,然而她却知晓自己在做什么。她就那样一剑剑刺杀了挡着她路之人,连远处的流锦摄魂几人皆被她的气势所破,还以为她是回来要杀司夜离,谁知她一个返身将剑柄没入阿布斯腹中,手起剑落,利落的不带一丝停留。等阿布斯再回神时只能眼睁睁看着从前身没顶的剑尖,他似尤不可置信般睁大了双眸,双唇哆嗦着嗑动,想说些什么,终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就这样直直地倒下,死不瞑目。他或许到死都未能明白阿月为何要杀他,因为他哪里能想到阿月一早就知道他的目的,是她成全了他的计谋,可她又怎会想到这场计谋不仅被人利用,还害死了纳西,她又如何再原谅得了阿布斯,原谅的了自己?
阿月眸中染着血红的雾气,无根水砸落在地上清脆的声响将世间其他的声音都湮灭了,连刀剑的叮当声都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她不哭不闹也不眨眼,就这样紧紧盯着纳西倒在地上的尸体,仿佛只要她一直这样盯着纳西就不曾离开。
恍然间她看到第一次见到纳西时他温柔憨厚的笑脸,那时她的头发远不及肩长,而他不过是看她瘦弱一进来就遭人欺负,善意的递了半个未吃过的馒头,至此将他一生的命运都与她牵绊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