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姗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了赛台上,那冰裂纹一般的阵法也全然消失了。
庾姗一伸手,从那日光里捞出了被她灵力笼罩、保护的严青衣,后者双目紧闭,已神识封闭,在这剧烈的冲击下昏厥了。
“杜兰真胜。”庾姗检查了一下严青衣的状态,发现他死不了,便转过头来望着脸色惨白得好似一张纸的杜兰真,宣布道。
虽然在日光破开星光的那一刻,杜兰真就知道自己赢了,可结果真正被评委宣布的时候,那感觉还是截然不同的。
那是庆幸、后怕和喜悦混合的复杂情感。
但无论如何,那确实是喜悦。
庾姗宣布完结果,便往严青衣体内输入了一道灵力,强行为他干涸的筋络和丹田重新运转。
严青衣闷哼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如果说杜兰真的脸色已经够白、气息已经够微弱了,那么,他的脸色就要更白、气息就要更虚弱!
观众们见了他这副模样,才真真正正明白谁才是那个赢家通吃的人。
“本届非鹤楼夺牌至此决出了最终结果。”此时,非鹤楼上高高在上的评委们,齐齐起身,并立在非鹤楼上,望着非鹤楼前的所有人。
唐玉先宣布道,“本届天元十六子均已确定。”
“闵听寒、奚玉山、陈奉云、袁振声、秦若菱、韦嘉言、顾霓云、何平书、霍钟毓、卫衔、璩粥、沈淮烟、祝青雪、魏玉成、严青衣……”
随着唐玉先挨个点名,这些几乎是过五关斩六将、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如愿以偿的修士一个个从非鹤楼的大门内,郑重地、喜悦地、骄傲地走过,进入他们仰望了几个月——甚至于几十年的那座小楼。
“……杜兰真。”
听到她名字的那一刻,杜兰真甚至有一点恍惚。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她踏入修真界便仰望的地方、她刚刚修仙便倾慕的荣誉、她从小便向往无比的成功,就在她的眼前。
她只要迈开脚步,就可以抓到它了。
杜兰真有一种——如处梦中的感觉。这一切都显得如此的不真实。
她毅然迈开脚步,朝非鹤楼走去。
哪怕这是梦,哪怕这不真实,她也要奔着她所盼望的、所向往的东西永远走下去。
当她迈过那金丝的大门时,她的脚步反而没那么轻飘飘的了。
她感觉自己渐渐踩实了——一切都慢慢推开了迷雾,不在梦幻。
她赢了。
她真的拿了头名。
她做到了她最初踏上仙途的梦想——她要永远胜过那些天资不如她的人,她终有一日超过那些天资胜过她的人。她要赢,她要比所有人都优秀,她要所有人都羡慕她,她要永远立在云端。
这一刻,至少在这一刻,杜兰真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成功了。
登上二楼的时候,她几乎算得上是在万众瞩目中走进这天元十六子的阵营。
“按照规则,天元十六子每人可挑选一枚非鹤牌。头名可以第一个挑选,并且在非鹤牌上多附一门道术。”唐玉先郑重地道,“本届天元十六子的头名是杜兰真,上来选你的非鹤牌吧。”
非鹤楼夺牌,夺的自然是非鹤牌。
非鹤牌不仅仅只是荣誉的象征,更是一件上品法宝,每枚非鹤牌的用途和特征均不相同。而在这非鹤牌上,还额外附赠一门道术。这道术是六大宗门各自附上的,虽不是各家最核心的传承,但道术本身已经足够珍贵。
而非鹤楼的头名,更是可以在自己的非鹤牌上附加一门道术,这也是非鹤楼只争头名的原因——其他名次无关紧要!
杜兰真深吸一口气。
她的灵力运转还很迟滞,她浑身上下还很虚弱,她的神识还隐约有些刺痛,但她的心比任何一刻都要鲜活!
她伸出手,拿起一块块非鹤牌,仔细地观察它们、把玩它们。
她绝不会用神识一扫而过——那太轻慢了,不仅仅是对非鹤牌,更是对她自己,对她这些年的努力的轻慢。
她握着一块块非鹤牌,专注地打量着它们、欣赏着它们。
这也许显得有些拖沓,甚至有些轻慢了评委会的元婴真君们。但现在,时间被默认属于天元十六子的每一个人。
这是他们应得的。
非鹤牌的背面统一刻有一句诗,而那也正是非鹤楼名字的来由:
醉里不知谁是我,
非月、非云、非鹤。
杜兰真近乎痴迷地望着这一块块非鹤牌,它们近乎象征了她几十年来的所有欲望和梦想。
她把非鹤牌的正面翻过来,细细地去看上面的字。
非鹤牌从外表上来看是一模一样的,只有用了才会发现区别,而上面会有什么道术,也完全看不出来,总之评委会可以保证不会与参赛者本身掌握的道术重合。
所谓的挑非鹤牌,挑的其实是非鹤牌正面的字。
每一块非鹤牌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以及一句注解。
杜兰真首先看的不是名字,而去看注解。
她很轻易地放下一块又一块非鹤牌,因为那些显然不为她所喜。
直到——
“青林有雀安知鹄,碧海非鲲不化鹏。”
正名,碧鲲。
“请各位真君为我做主,在这枚非鹤牌上附上那另一门道术吧!”她郑重道。
“决定好了?”唐玉先问她。
“决定好了。”杜兰真微微颔首。
头名将得到的附加道术是什么,在非鹤楼夺牌开始前评委会便已经商定好了,现在只需要由元婴真君打入非鹤牌就够了。
非鹤牌上的传承是一次性的,看完即除,同时,获得传承的修士也自动受到制约,不可以把这门道术传给任何人。
这份荣誉仅限于天元十六子本身。
当唐玉先把非鹤牌重新递给她,郑重地向所有人宣布,“赐号碧鲲,望君珍重。执此荣誉,望早登天仙阶、终有得道时,固不负今日!”
杜兰真平静地望着这块确定属于她的非鹤牌。
她极其短暂地微微闭目。
荣誉只是荣誉、故梦只是故梦、被满足的欲望只是昨日的欲望,她曾经的愿望是那么的平凡,她曾经的向往也不过如此……她曾经仰慕的这座非鹤楼,也不过就这么高。
从这里望下去,她曾以为会无比壮丽、无比让她心旌摇曳的景色——也不过如此!
她的欲望还远没有满足,她的野心还远没有终结,她的地位还远没有很高,她的路还远没有到头……
筑基第一人,只是筑基的荣耀。
而她不会止步于此。
下一瞬,她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里平静如水。
唐玉先还在说着每一届头名都会得到的贺词和溢美,直到她睁眼之后的两个呼吸后,这贺词才结束,此时头名有资格、也理应发表两句感想。
杜兰真其实早已准备好了简短的感想,就等着这一刻说两句漂亮话,给所有人一个更好的印象——这是她的自负,还没开始比,她已经准备好夺冠感言了。
然而,此时此刻,她听着这贺词和溢美,等着它的落下,决定忘掉她精心准备的台词。那在赛前显得字字珠玑的感言对此时的她来说已不够精确了。
在这贺词和溢美的尾音即将消逝的那一刻,杜兰真傲慢地、坚定地,又平淡和笃定地说道,
“舍我其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