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究还是走了。从传信给莹姐姐,亲眼看见她来到吴国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该离开了。
不得不离开。
曦,其实周吴边境,你看我的眼神,几乎可以要了我的命。可我却连反驳都做不到,因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利用了你,利用了你对我的信任,利用了你的心,对不起。
莹姐姐告诉我,立场不同,兵不厌诈,我无需为此有心里负担。我知道,莹姐姐心中也有着隐隐的猜测,可她没办法帮助我,这事,只能凭我自己走出来。
那段时间,摸着手中琴弦,我在痛苦的深渊不断挣扎。
我在想,要不要,背叛莹姐姐,背叛哥哥,背叛我的家人,背叛整个大周?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冷静通通都在耳边叫嚣:叶知涵,你是周国人,生在周国长在周国,宣太后对你那么好,你的父亲母亲也都是周国功臣,对你还有养育之恩!你现在要去帮助敌国?你要做整个大周的叛徒,要让你一身荣耀问心无愧的父母身上染上污点,要让他们一辈子抬不起头吗?
面对这一切,我的心,只能痛苦跪在地上,说着那苍白无力的语言。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知道不对,可我……不想他死,我不要他死在我面前,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刀杀了我。
如果日后注定他要死在哥哥和莹姐姐的剑下,便让我陪着他一起好了。
周吴两军对峙,我做出最荒唐最错的事情,便是帮助夜曦,埋伏了我的父亲。杀了周国来的士兵,甚至……伤了父亲。是我提供的地形,也是我出的计谋,那晚我就在暗处,父亲看向我的那一瞬,我知道,父亲发现了我。父亲眼中,是我永远也读不懂,也不敢读懂的复杂。
其实,夜曦这个人,似乎不曾为我做过什么,他看上去,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我所追寻,好像真的一无是处。可爱一个人,大概就是如此,不需要理由,对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不自觉牵动我的注意,其他的于我而言,都是奢望,我想,哪怕就这样看着他,便也足够。
从前,读那些海誓山盟,红豆相思,并不如何能够明白,甚至奇怪,为何会有两个人情深至此?难道,大家都活下来,放彼此离开,得到幸福快乐不好吗?毕竟在我眼中,爱情与其他感情一般,时间长了,会消散。
直至现在,我才真的明白。有些东西,必须亲身经历,只凭旁人传授,书中汲取,远远不够。尤其感情这种东西,怎么可以凭空臆造?
多年以后,我想说一句,师尊,你唯一做错的一件事,便是培养知涵的方法。情劫,不是封住真实情感,不是将真正的情感全然转化成自以为正确的情感,就能躲过去的,很多事情,唯有面对才能解决。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古琴无心,而我……如今的我已经有了心。菩提,你可懂得我心中哀伤?
为了他,我把自己的亲姐姐都利用欺骗,用她威胁了我最敬爱的哥哥,对自己的父亲母亲下手,对自己的故国下手……
我很抱歉,也许此生,我永远都对他们存有一份愧疚,但我决不后悔,只要夜曦,只要这个男人可以活下来,我便足矣。我明白,自己太自私了,人的欲望,果然一旦生起,便是无穷无尽,这次,我连想找个推脱的借口也没有。
只是,涵儿不后悔,是他给了我真正的生命,让我明白,世间至美,至痛,是为何物。这是我的劫难,亦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
夜曦心里住着一个女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明知他心中有人,我却仍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大概,也是我傻吧。
我甚至知道她是谁,我承认,自己有羡慕之心,因为她做到了我想要做的事情,但面对她,我心服口服,不曾有半点嫉妒。那个人,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子,爱憎分明,身上亦有一种吸引人的力量,即便是我,也对她喜爱极了。她对我,也是那般的好。我们之间,不存在可以隔阂的人或物。
都说三琴出,乱世现,三琴之主必争,必有胜负伤亡。
我心中一直有不安,在发觉自己的心离开自己后,尤其是知道方洛尘就是吴皇夜曦时,这种不安,愈发强烈。
自我告诉莹姐姐,自己是菩提无心之主时,她虽面色平静,可我明白,她其实很担心我,在我强行运功弹琴之时,她的担心达到了顶峰。她隐约感觉到了我对夜曦的情谊,可她没有阻止,甚至我在大战前夕离开,她明知道我可能要去哪里,可能要做什么,却还是不曾有过阻拦。
对于和莹姐姐的情谊,我看得很重,所以,莹姐姐有孕之事,我从不曾与人提起,包括夜曦,也包括,夜羽裳。这是我愧对莹姐姐和哥哥以来,唯一做对的事情。
我保住了那个孩子。
我很庆幸,自己没有做傻事,护住了那个孩子,那个他们唯一的嫡子。
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他们不再生孩子,只是为了避免日后的夺嫡之争,而非……无法再生育。
莹姐姐,看见你开开心心,知涵便放心了。
你给的匕首,我也一直都随身带着。那把悠扬,的确是一件宝物,我用它,做了许多事情,也曾拿它,架过莹姐姐你的脖子,我很抱歉,只是,在我心里,一直将你当作亲姐妹。所以那日,我亦没有下毒,也很感谢莹姐姐你,愿意放我和曦离开。
其实知涵也活的很好,你不必担忧我,我身旁这个人……虽然心中不是我,可他知道我的好,也愿意对我好。他愿意陪着我去看花开花谢,看云卷云舒,看遍这世间所有。能陪在他身边,我已经知足了。
或许日后,我们会再见,若是不能再见,望莹姐姐你和哥哥,也不要来寻我的下落。
因为,这是知涵留给自己,仅剩的尊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