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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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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洲上敕勒歌 堂中哄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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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人游牧、打猎,不乏寻迹追踪的高手,元光小时候也学过此技。

    他在漠上转了三四天,找到了温石兰部留下的痕迹。

    顺着痕迹向东北而去,两天后,在一处小绿洲的谷地中,元光见到了温石兰。

    初秋时节,草色尚未尽黄,青黄相杂,几棵红柳垂枝泉边。

    天高云淡,四下荒漠。

    着实边塞的辽阔壮美之景。

    随着两个斛律部的游骑入到洲中,未行多远,入眼却先是一片惨状。

    洲边挖了几个大坑,路过时,元光往坑里看了两看,里头多为男尸,间或且有老弱,俱髡头褶袴,皆是胡人。不用想,这些必本居住於此片绿洲的牧民。应是温石兰领部到来后,为防走漏消息,也是为了给部曲们找些女人做个乐子,因将男子与老弱全都杀掉了。

    元光的亲信胡从不忍,撇开了脸。

    元光则无所谓,弱肉强食素来是草原生存的规则,换了温石兰是他,他也会这么干。

    前行二三里许,围绕着泉边,有百余帐落。

    帐落原是本洲牧民的,现在住满了温石兰的部下,不时有肮脏不堪的斛律部士兵进出。

    几个士兵支了个大锅,正在烧水,地上扔了几头死掉的绵羊,已被剥皮开膛,血淋淋的。旁边蹲、坐了三二十人等着吃肉。元光两人的到来,吸引住了他们的注意。

    元光半点不介意他们好奇的目光,抬头抬胸地走路,回以他们和善的笑容。

    穿过外围的帐篷,前边便是温石兰的住帐。

    帐中传出歌声。

    唱的是鲜卑语,调子悠长凄远,带着哭音,如同野狼的嚎叫。

    元光懂鲜卑语,侧耳倾听,译成唐话,歌唱的是:“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是高车人,也即敕勒人的民歌,传唱甚广。

    元光虽是卢水胡,亦曾闻过此歌。

    秋风吹过面庞,带来水的湿润与草的气味,举首苍天,环顾星散坐落周围的帐幕,元光不觉想起了昔日在卢水牧场时,羊马如云,人丁繁盛,孩童嬉戏,草原一望无际的景象。

    “这才是我们胡人应该过的日子啊!”元光这样想道。

    而今成为了唐人的兵户,形同奴隶,服兵役、服劳役,男人为唐人卖命,女人为唐人做牛马。

    “哀我族人!哀我族人!”

    受歌曲的感染,巨大的悲伤触痛了元光的心,他怆然泪下。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元光抹去眼泪,在帐外放声和唱。

    帐中的歌声停下,一人挑开帘幕,出来看是谁在唱。

    带路的两个游骑连忙对元光说道:“我家大人在此,你还不快点拜见。”

    元光伏身拜倒,说道:“卢水胡拔若能之子,小胡元光拜见大人。”

    出来的人正是温石兰,他只穿个皮绔,光着上身,露出虬结的肌肉,铁打也似的色泽。

    “拔若能?且渠部的么?”

    元光答道:“是。”

    温石兰知道且渠部被内徙的事情,问那两个游骑:“他两个是被你们抓到的唐人细作么?”

    那两个游骑中的一个说道:“不是。”

    元光抢话争答,趴在地上,高声说道:“小胡不是细作。小胡是来给大人送礼的!”

    “送什么礼?”

    “大人与匹檀大率不是要打西海么?西海县内外的虚实,小胡一清二楚,愿作内应!”

    温石兰笑了起来,说道:“莘迩小儿倒是狡诈,遣你个小胡崽子诈降,诓我上当么?”吩咐那两个游骑,“拉走,砍了!”

    元光抓紧地上的草根,抵抗那两个游骑的拽拉,扬起脸,大声说道:“大人不相信我么?”

    “你们已经成了唐人的狗,我听说这次来援西海的唐兵中,便有你们的部民,为数还不少。你们甘为唐人的爪牙,与咱们作对为敌,我当然不信你。”

    “小胡的部民不是自愿给唐人打仗的。几个月前,莘迩无故攻破小胡的部落,杀了小胡许多的族人,强迫小胡部落内徙,将小胡等编作士家。小胡部中,无论男女,都对莘迩痛恨入骨。

    “听得匹檀大率引劲兵南下诛恶除暴,小胡部中,无不欢天喜地,渴盼王师!

    “於是,小胡欺骗莘迩,自请为他打探王师军情,而实际上,是想把小胡部中兵丁的心声诉说与大人!大人!小胡忠肝义胆,一心只望大人能早日攻破西海!怎可能会欺骗大人?”

    说着,元光拔出了蹀躞带上的短匕,两个游骑顿时抽刀,架在他的脖上。

    元光倒转匕柄,递向温石兰,直起上身,袒开胸口,说道:“大人如不信我,小胡敢请刺心血证誓!”

    大凡北胡盟誓,有结香火、割臂、刺心血几种。其中,刺心血是最为隆重的。

    刺心血可以自刺,也可以由对方刺。两者相较,后者自是能够愈加表明诚意。

    温石兰打量了片刻元光,哈哈大笑,说道:“你部的遭遇,我知道。我适才所言,不过是试一试你罢了。”

    亲手把元光扶起,把他的短匕插回到他的鞘中,拍了拍他的胳臂,笑道,“元光,且渠元光,对吧?你部虽以‘且渠’为号,但你的祖上从来没有人以‘且渠’为姓的,唯只有你,拿了‘且渠’做姓。很好。从这一点我就能看出,你是个不忘根本的。

    “刚才你在帐外与我和唱,我亦从你的的歌声听出了你对你故乡的怀念。

    “你不忘本,又怀念故乡,诚意已然自现,我怎会不信你呢?刺心血就不需要了!”

    “且渠”大小是个官名,代表了匈奴称霸草原时期,元光祖上的“光荣”,因是,元光以此为姓,其目的是为了显示自己家族的“高贵”与“渊源悠久”。

    元光未料到温石兰竟然知道他这个人,一口把他以“且渠”为姓的故事给道了出来,感动不已,说道:“不意大人竟知小胡贱名,没得污了大人的耳朵。”

    温石兰挽住他的胳膊,带他入帐。

    到帐内坐定。

    温石兰问道:“你说吧,你要怎么给我作内应?”

    “敢问大人,不知匹檀大率的主力何时可到?”

    温石兰一本正经地说道:“镇帅已经离了大帐,七八日内,就能到达居延泽畔。”

    元光大喜,说道:“现今西海县内的守军,大略由四部分组成。

    “一部分是北宫越的部下,一部分是莘迩的兵马,一部分是已被大人打残的酒泉兵,剩下的便是小胡的部民。总计七八千步骑。小胡的部民有两千上下。

    “大人问小胡怎么做内应,小胡是这么想的:等匹檀大率的王师抵达,大率与大人攻城的时候,小胡就带领部民於内响应。当其时也,大人与大率攻其外,小胡与部民乱其内。西海纵有两河为固,破之何难?……小胡也不知道想的对不对,请大人指正。”

    温石兰笑容满面,元光看不出他的想法,说完己见,静等回复。

    温石兰笑道:“你果足智多谋。北地诸部都传,说你且渠部,拔若能三个儿子,长子忠仁,幼子勇悍,而你且渠元光聪明机灵。看来不假。”

    “大人是同意小胡的建议了么?”

    “你的建议不错。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给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

    “你说你这趟出城,是欺骗莘迩,自请为他打探我部军情的。我问你,你回去之后,怎么禀报与他?”

    “王师的军情,小胡绝不会吐露分毫。回去后,小胡便说没能什么也没有打探到。”

    温石兰摇了摇头,说道:“不对。”

    “不对?”

    “你不能这么说。”

    “那小胡该怎么说?”

    “你就说你找到了匹檀大率的行迹,说匹檀大率似乎是要从东边来攻西海县。并告诉莘迩,匹檀大率带的部曲差不多有三万骑。”

    元光愕然问道:“这不是把王师的军情泄露给莘迩了么?”旋即醒悟,问道,“是了。敢问大人,大人叫我说从东边攻,其实大率是准备从西边进攻的,对么?”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

    温石兰还没说,元光自己就补全了。

    温石兰点头说道,“正是。”

    元光欢喜地说道:“大人神机妙算,此一个声东击西诚然妙计!”

    温石兰含笑不语,心道:“‘声东击西’是有的,只是这个西,却非西海县。”

    打氾丹那一仗虽然没败,可也只能说是勉强获胜,温石兰正在犯愁底下如何布置疑兵,天神眷顾,便给他送来了一个且渠元光。恰可借元光之嘴,先哄上一哄莘迩。

    元光在温石兰部中住了三天,算算时日,出来八九日了。他给莘迩说的是多则半月,少则十天便回,因拜别温石兰,启程归县。

    八月初,回到县中。

    堂上拜见莘迩,元光把温石兰教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禀与。

    “三万骑,从东边攻?”

    “是。”

    莘迩狐疑,心道:“散出去那么多的斥候,没一个能找到匹檀主力的。元光不但找到了匹檀主力的位置,还判断出了他将要主攻的方向。这未免也太能干了吧。”嘴上褒奖,说道,“你打探有功,我会你记上一笔。多日辛苦,你回去休息罢。”

    元光瞧出了莘迩似有疑惑,但他并不在乎。

    出至外边,他回头瞅了眼坐在堂内的莘迩,冷笑想道:“只等匹檀大率的精骑一到,这西海县就神仙难救。打下西海了后,到时,我求匹檀大率继续南下,再打下酒泉、建康,把我的父兄、族人救出。卢水是不能待了。我带着他们投到匹檀大率帐下,不失一个别部小率!”

    想到父兄,元光又不禁想道,“我给匹檀大率作内应,事情传出,建康郡也不知会不会迁罪於我的父兄?我可先遣人偷回建康,告诉我父,叫他提前觅机潜逃。”

    元光想的不错,却没法遣人出城了。

    因了他的情报,当日起,莘迩就加强了戒防,不仅重点守御城东,城西也没有落下,兵卒日夜巡城,把西海县把得金汤一般,压根就没有溜出去的机会。

    人遣不出去,等了三四天,元光等到心焦,亦不见匹檀与温石兰的人马杀来。

    八月十日,一道加急军报呈送到了莘迩的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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