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的名山很多,峨眉山、岷山、青城山、巫山,皆天下知名,但如说到“蜀地门户”四字,却非剑门山不可。有句话说“蜀有重险之固”,重险者,指的即是外有褒斜、子午之险,内有剑阁之隘。剑阁,就在剑门山上,即后世的剑门关之所在地。
现在还没有剑门关,然而只是一个剑阁,就已是一夫荷戈,万夫莫前了。
经过辛苦的行军,终於抵达到了剑门山北。
莘迩引秃发勃野、高延曹、罗荡等将校十余人,驰马登高,远观南边的形势。
剑门山据说有七十二峰。
此时看去,见那峰峦相连,苍凉莽莽,极目而眺,只觉无边无际。
清晨的阳光洒下,触目所及,或是绿到发黑的高峰,或是平铺开去的黄、红叶海。
偶见鸟雀翔於山谷,白云朵朵,浮在其间。
绵延的众多峰峦,有一处中断的地方,形成了一条南北走向的窄谷,约数丈宽,可以通行人、车。莘迩瞧见一条石阶小道,便就铺在此处,蜿蜒曲折地沿着地势向上。
这条小道两边的不远处是两座相对的崖壁,俱直入云霄,近处是碎石、土丘、灌木和浅谷,供人行走的路面极是狭窄,最宽处也顶多只能容一两人并肩而行。
道路长有数十里,在道路的尽头,是一座坚固的堡垒。
这堡垒,便是剑阁了。
而这条道路,基本是通过剑门山的唯一通道。
莘迩瞧了又瞧,看了再看,最终得出了结论,顾与秃发勃野、高延曹、罗荡等人说道:“此非人力可破!”
剑阁,确然不是人力可以攻破的。
当年,今之蜀主李当的祖上与六郡流民从关中入蜀,途径剑阁,到了这里以后,曾经发过一句慨叹,说:“蜀秦后主有如此地,面缚於人,岂非庸才耶?”
蜀秦,是前代秦朝末年,占据蜀中的那个割据势力;后主,是蜀秦的亡国之主。
蜀秦的后主虽然亡了国,但直到他投降的时候,剑阁,却仍还在蜀秦兵手中。
人力难以攻破,那就暂且不打。
至於不打剑阁,又如何通过剑门山?莘迩自有主意。
莘迩回到营中,召集将校,部署命令:“剑阁隘束,不易攻取,且先舍之。
“在来剑门的途中,且渠元光擒获了数百賨、僚土著。我从他们中的一人处听来,由此翻过几座大山,有条小路名叫来苏,我军可以经由那条道路,至青强岭,青强岭下,即是大道了,向南可攻秦德。等到打下秦德,再转克唐寿,剑阁虽险,也不足为虑,其唯有投降一途了。”
秦德在剑门山的南边;唐寿在秦德的东边,与秦德隔着西汉水相望。这两个县离得很近,仅有百里之遥。——在唐寿境内,亦有一关,便是葭萌,但葭萌虽与剑阁一样,同为著名的雄关,周边的地理环境却较为平坦,比剑阁要好打得多。
秃发勃野、高延曹、罗荡等大将,随着莘迩亲见到了剑阁的险隘,都觉得此地着实难打,对莘迩“非人力可破”、“不易攻取”这两句评论剑阁的言语,个个深表赞同。饶以高延曹、罗荡之胆壮勇悍,也打自心底的认同莘迩绕道的决定,高延曹更是赞佩说道:“明公英明!”
莘迩命令下达,诸将应诺。
莘迩唤元光出列,温言说道:“元光,你这回立下了大功一件,不可不赏。说来你跟着我的时日不短了,这两年,西海、灭兴诸战,你都在军中,也颇是立下了几桩功劳,而於今才是个司马,我是有点亏欠於你。这样吧,我以军府的参军之职擢你,可好?”
元光心头咯噔一跳,想道:“前脚出兵前,才除了令狐京为征虏将军府的参军,这仗还没打完,令狐京已经身首异处,令狐曲被夺了兵权,而下遭李亮看押在军中;前车之鉴未远,现在除我为参军?莫不是、莫不是,莘阿瓜对我起了杀意?”转念又想道,“我最近老老实实的,入蜀以来,除了抓猴、捕僚以外,啥也没干啊,……不会,不会,不会是想杀我。”
一来因他没有真心臣服莘迩,二者,也是他背着莘迩做的叛逆之事太多,做贼心虚,以致明明给他升官的好事,他头一个想到的,却是莘迩会不会对他动了杀心。
且渠元光低眉搭眼,麻利地伏拜在地,“咚咚咚”地扣头说道:“元光立的都是些微末小功,算的什么?明公雄才伟略,智谋天授,便是无有元光擒获的賨、僚,也必非剑阁可阻。以明公之神武,蜀地不足定也!元光不求官爵之赏,只盼着能竭忠尽力,为明公效犬马之劳。”
“是么?”
“是啊,明公!”
莘迩笑吟吟地说道:“好,好,你起来吧。”
尽管犹存异志,然而令狐京、宋方等等的下场在前,西海、西域、朔方和眼下伐蜀的战果在目,当面对莘迩的时候,尤其是莘迩的笑容时,且渠元光却不能再如早先那般充满信心,反是不由自主地感到畏惧,他爬起来,不敢与莘迩对视,毕恭毕敬地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兵马休整一日。
第二天,叫那识路的賨人在前引领,莘迩率部,绕过剑阁,翻山越岭,突袭秦德。
……
成都南,四十里。
桓蒙出了彭模以后,朝成都进军的途中,虽是潜行,消息终究走漏,被蜀将李力拦截,两军对垒,果是勇者胜,荆州兵三战三胜,竟大溃之,挟胜之威,急进至此。
时近薄暮,忽军报一封传到。
是留守彭模的周安、孙胜遣人送来的,言说:蜀将李禄驱卒万余,围攻彭模。
从在桓蒙身旁的毛虎生等人,立时大惊。
毛虎生说道:“我军之辎重、羸弱,悉在彭模。周益州部才战兵千人,而攻者万余,彭模如陷,不仅我军的辎重尽失,并且后路也会因此而断绝。事危矣!明公,宜亟分兵回援彭模!”
成都就在前头,仗已经打到这个份儿上,而毛虎生提出了这个建议。
袁子乔怒不可遏,掷下羽扇,奔上前去,揪住毛虎生的襟领,举起拳头,吓唬他说道:“参军欲我全军覆灭么?此如参军所欲,我先把你灭了!”
毛虎生个头壮实,掰开袁子乔的手,推他到了一边,说道:“袁羊!何出此言!”
袁子乔体弱,踉跄两步,险些摔倒,然无损他忿然的气势,他戟指毛虎生,厉声说道:“战已至此,你不想着一鼓作气,克拔成都,却要明公分兵,回援彭模?我问你,你要明公分多少兵马去援彭模?少了,不足用;多了,明公怎么打成都?
“按你的此条建议,只能是一个结局出现:非仅彭模没有救下,成都也将无法打掉!待到那时,我军前有坚城,已失辎重,后无退路,侧翼则有昝定等部之虏兵来击,等待我军的,除去全军覆没以外,还能会是什么?”
袁子乔坚定地对桓蒙说道:“明公,当此之时,有进无退!”
之前军议时,毛虎生与袁子乔的意见相左,为照顾毛虎生的面子,桓蒙采用了委婉的方式,来表达自己支持袁子乔的观点。
现在,彭模被围,诚如毛虎生所言,“事危矣”,为安定军心,桓蒙不能,也不愿仍采用委婉的态度了。
他瞧也不瞧毛虎生,也不看袁子乔,帻巾鹤氅,踞坐马上,神色不变,鞭往前指,简短地说道:“明日朝食成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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