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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的游戏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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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六·蝉时雨·告别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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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茫茫的戈壁滩,远望如同一张没有尽头的沙白的画,铺满纸张的灰白色,饱含着无生命的死寂。

    无星的夜色下,那无波动色彩上覆着的寂静荒凉,在阴影之间静悄悄地攀附滚动着。

    点点暗红,是远望处那唯一的一抹异色,如同一朵四分五裂而凋零的红梅,杂乱无章地抛着尸身。

    瑶抬起头,望了望天空,无一丝云彩,依然没有下雨的意思。

    她的光罩早就不撑了。

    苏怡风让她把最后的资源用来保护昏迷的苏有成。

    这是他作为主人发出的倒数第二条命令。

    ——距离那个时候,已经过去两天了。

    瑶低下头,她看着这个独自向裂缝爬行数公里,日夜不分,只为那一丝本就没有的希望的少年,忍不住想落下泪来。

    灵魂体是没有眼泪的。

    所以她只能默默跟在他旁边,直到他再也爬不动为止。

    他靠在浮起的石块上,和她说了许多话。

    这是一场心灵交流,因为他的嘴已经张不开了,那其上,满是凝固的血块和死皮,验证着他那顽石一样的倔强。

    ……

    【……其实这样的结局我也有所预料了。】

    “是吗我还以为你觉得自己的结局,应该是怀抱着妹子拯救世界的那种呢。”瑶说。

    【我的结局不会好,我猜到了。】

    “为什么?”

    【我更像一个工具,你不觉得吗?】

    瑶的心里“咯噔”一下。

    【在我表现出觉醒了异能后,苏晨阳并没有如何教我运用,也没有让跟在我身边的苏有成教我——这说明,在他眼里,我的强大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我只是他,达成某种目的,或只是简单的凛族皇位,或是,更为复杂的东西的工具而已。或是因为我的血脉,或是因为我的出身。】苏怡风的睫毛颤了一下:【这是我……早已试探出的东西。而我无法反抗他。】

    “……”瑶的心情有些复杂,她光是跟在苏怡风身边的这段时间里,就不知看到了多少他的努力,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做那么多呢?tfc,还有那个论坛,对你而言有什么意义呢?”

    【活着有什么意义呢?在这个世界上谈意义本来就是很无聊的事情,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意义。】苏怡风无力地枕着粗糙的石头,眼神黯淡,他似乎看了一眼没有星星的夜空:【非要说的话……可能是因为我小的时候,读过一个故事。】

    瑶静静地听着。

    她知道,这可能是他们两之间最后的一次交流了。

    【说是有一个人,他一直生活在大山里……但是,大山里什么也没有呀,他的新鲜感很快被磨灭了,于是他想努力,努力走出这座大山,想看看外面的都是什么。】苏怡风的心里陈述很平缓,他微闭着双眼,枯瘦的脸上一片安然:

    【他爬呀,爬呀……昼夜不息,受了不知道多少伤。】

    【每当他跌倒了,或是有鸟儿飞来嘲笑他的时候,他想到他想要知道的事物后,就一直坚持下去了。】

    “后来呢?”瑶说。

    【后来他终于爬出了山,当他站到山顶的时候,他发现……】苏怡风满是凝结血块的指尖轻轻摩擦了一下地面,但他已经麻木到不觉得痛了:

    【他发现,对面也是一座座山,也是什么都没有。】

    “毒鸡汤。”瑶故意噗嗤一声笑出来,想缓和一下过分压抑的气氛,但她不知怎么的,当那一抹笑痕在脸上出现时,她的泪也突然滑下来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身为灵魂体会有眼泪这种东西,只是一边抽泣一边笑着说:“这就是你的人生哲学吗?”

    她想到了两天前那明知没有希望,还一点点用血和痛铺成向前的路的苏怡风,那是一个和故事中的人多么像的,多么傻的少年啊。但他明明是早就透过那不见顶的岩壁,看见过对面一样的山的人了,却还是固执地要爬上去,亲眼去见证一下。

    太傻了,傻到令人心疼,也傻到令人敬佩。

    【……所以,当所有的线路最后都是通向一个badending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将过程玩的精彩一点,拿到更多的成就,解锁更多的cg,成为一个高级玩家呢?】

    “你是把人生……当成一场必败的游戏吗?”

    【我对游戏……可是无比认真啊。没有必胜必败的说法,体味到本身最好的游戏性,对我而言就是一场胜局。】苏怡风似乎想笑,但他扯了扯干裂的嘴唇,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我可是……su啊。无论卡到怎样的死关,我也不会认输的。】

    瑶低头,看见他那满是血丝的眼里,流淌着的是一片澄澈的清光。

    明明这人长途跋涉,血和泥长期混在一起,整个人都脏透了,但她却只能看见他眼里心上闪着的光辉,那分明是从灵魂浸到骨子里的通透纯净。

    ——这个人,明明全身都是闪着光的。

    瑶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她整片透明的身躯蜷缩在一起,像一朵耷拉着的水仙花。

    【……】苏怡风隐约感觉旁边的人哭了,但他看不见了,事实上,他现在只感觉自己身处在一片不甚清晰的黑暗中,所有的感官已经快消失了。

    思维仍然保持清醒,或许这就是他那该死的强大先天精神力的成果吧。

    “苏……苏怡风……”瑶的泪水不断地滴落下来,她无形的身体趴在苏怡风身上,脸上的液体一滴滴滴落下来:“我要救你!我一定要救你……”

    苏怡风闭着眼睛,他已经觉得有点累了,有点想睡去了。

    “我,我是世界之书……我是世界的见证者……我是圣师的造物……我肯定能有什么办法救你的!什么……什么办法……”瑶无力地抓着脑袋,以她最大的功率去搜索,去运算。

    ——但没有。

    所有的办法,都需要物质去实现。

    而在这荒芜的戈壁里,除了死寂什么也没有。

    【……】

    “苏……苏怡风!苏怡风!你怎么闭上眼睛了!你还听的到吗!回我的话!”瑶哭了一会,看见苏怡风没动静了,心中的恐慌瞬间被放大到最大,她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以至于喊出了那除了那天再也没喊过的称呼:

    “哥哥——”

    【……在呢。】

    “你!你就知道占我便宜,对不对!你刚刚,是故意不回我的对不对!”瑶胡乱抹着眼泪,明知故问道。

    她是真怕了,真怕这个人离开她了。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小会,但她真感觉到了期限的逼近……他已经无法保持清醒了,他离离开,不远了。

    明明自己已经见惯了生死离别了,明明在两天前自己还能坦然接受的……但就在见证了这个人的内心后,她发现她无法冷静了。

    她有些绝望,她真的觉得生命就像一条流逝的水,流淌在她的指缝,无论她怎么哭喊怎么闹,也抓不住。

    【我在。】

    苏怡风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透过一片血红看着她。

    “不……算了,你,你要是累就睡吧。”瑶的情绪已经彻底混乱了,她明知结局是注定的,看到苏怡风回应她时,除了那一丝欣喜之外,浓重的悲伤也像乌云般笼罩着她。

    ——我希望你,最后走的时候是没有痛苦的。

    【我睡之前,你答应我一件事吧。】

    “……嗯,你说。”

    【在我睡着之后,吃掉我吧。】

    瑶眼睛睁大了,泪水再无阻隔,不自控地滑下,如小雨一般。

    【我记得你是可以瞬间吞噬掉资源的吧,到时候吃掉我吧,我不想我的身体在这里腐烂,太难看了。】

    瑶的喉咙里滚出一声悲鸣,她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完全没发现自己在什么时候,覆上眼前人手的手,已经渐渐有了触感。

    不是……原因根本不是这样——

    苏怡风清楚,她只差一点就可以化成实体了!

    苏怡风是圣师的后人,身上有很多秘密,也是她一开始醒来的寄宿体,和她的灵魂记忆存在着纠缠。

    如果把他完全吸收,那么自己可能就真的会恢复如初,至少化为实体是没有问题的。

    他是想……让身为实体的自己把同样昏迷着的苏有成带走。

    如果可能,可以回头去看一下唐埜的情况。

    但是——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苏怡风,你就偏要对自己这么无情,对他人那么温柔吗?

    连一点存在的痕迹都不肯给自己留吗?

    拼命那么多年,最后又做得这么决绝?

    瑶抿着唇,她看着苏怡风微弱的目光,缓缓地点下了头。

    这是他的倔强和温柔。

    自己应该满怀感激地接受。

    “当初……乖乖听我讲故事多好啊……”瑶呢喃着,俯下身,轻轻,轻轻吻在面前人的长长的睫毛上。

    没有肌肤接触,没有爱情与暧昧,这是一个轻飘飘的,蜻蜓点水般的吻。

    一个异常温柔的,不掺杂任何欲望的,纯净如水的吻。

    告别吻。

    【……】

    苏怡风的眼中,是一片含着笑意的水光。

    他似乎感觉到了,睫毛上那一点轻飘飘的触感,像是一点砂砾,不惹人注意。

    但他知道那是什么。

    瑶的身躯已经半化为了实体,她双手捧着苏怡风的脸,像捧起了满手冰凉的水。

    她的五官从未如此清晰,在无星的夜色下,那双月色的眼睛就如真正的明月一般,能瞬时惊艳整片夜空。天地之间,不过她眨眼间的一个开合。

    苏怡风看着她。

    他的眼皮,缓慢地,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合上了。

    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他染满土和血的面颊上。

    那是一颗真实的液体,来自一名有了感情的人工造物……或者说,是生灵。

    她从人手中获得躯体,亦从人的话语中获得灵魂与生命。

    瑶抱着苏怡风,无声静立了许久。

    然后轻轻地,缓缓地伸出手。

    温柔而缱绻地,抚摸上他的额头。

    【晚安……小主人。】

    她呢喃着,语气近乎虔诚,神色间透着一股惑人的专注。

    轻柔的白光闪过。

    瑶站起身,侧过头,望着不远处的裂缝。

    ——真被你爬到这里了啊。

    她似乎有点想笑,但眼泪已经把她的脸糊住了,于是她张开嘴,从喉咙里挤压出了含糊不明的,似笑非笑的声音。

    月光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她久立在那里,像在做一场孤独的祈祷,也像在道一场无声的告别。

    夜色沉寂。

    似乎从哪里传出一声不可能存在在这种环境里的蝉鸣,但很快便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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