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才吃罢早饭,颉婶儿匆匆忙忙地跑到小院子来,进屋里坐下来却是欲言又止。
众人看她一脸焦急,便问到底何事。
颉婶儿仍是略迟疑了一阵,方对着贞锦依问道:“小贞姑娘,咱们做的这些东西,可是违了禁的?你说,官府可会判罪不?”
贞锦依递了杯茶到她面前:“是有些从前不让民间织的锦样,只是你也说过,皇家都不禁,还遍赏给臣子们用的,难不成是有官府的人来找麻烦了?”
颉婶儿这才将事情来由说明:大清早时,就有两个县衙的差役上门来,把颉老板带去了县衙门。颉老板塞了两锭银子,仍没问出是什么事,只说县大老爷找他问话。
颉婶儿忙打点些银两交给大儿子,叫他去衙门找相识的人问问是何事,自己则去铺子上找到掌柜的商议。
掌柜的梳理了一下近来的生意往来,也想不明白,就出主意让她来问问这边。
说完事由,颉婶儿又道:“经掌案、小贞姑娘,你们到底是江安锦官院来的,规制上的事比我们懂得多,你们帮着参详参详,会有什么破绽么?”
经二姑姑与陵锦佑都是亲身经过当年染织巷查抄的,听到官府来找,一时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之色。
贞锦依思忖着说道:“不准民间织造金锦等花样,虽有此说,却并无明令下发,更未写入律令,只有锦官院督办衙门里有文书上这么写。但来找人的是崇庆县衙,当不至于为了督办衙门跑腿办事。
若是为了穿用衣物僭越之事,且不说风气如此,就是拿了律令来比着查对,到咱们这儿买衣裳的全都是官宦人家,寻常锦缎原就穿得的。这都是有账目记着的。偶有越级,亦多是为喜庆之日穿用,都属合情合理,这个前两年朝廷就下过明诏允许了。
至于捻金重锦,咱们可没拿来做过衣裳,制的都只是些小物件儿罢了。”
平民不能穿用绣花的衣服、被帐等显眼的大件,但即使在前些年管制最严时,乡间的年轻媳妇子给丈夫绣个荷包烟袋,或是为刚出世的娃娃做个虎头帽、虎头鞋之类的小东西,官府也是不禁的。
颉婶儿却摇了摇头:“虽说如今各城各郡僭越穿衣是常有的,然而官府用心要办,总能寻出借口来。小贞姑娘你还年轻,常言道‘破家县令’,若是非要拿我们开刀,不单是我们当家的……”
越说越是心惊,竟不知如何往下讲。
商业竞争中,为了整垮对手,告发举报对方的违规违法行为,甚至栽赃陷害,在前世,贞锦依都曾目睹过的。若在法制社会,没有真凭实据,顶多是闹一阵就罢了,公关应对得当,仍能挽回声誉。
可她也知道,在这个时代里,县官就是现管,证据、条律未必能起多大作用,事情怎样处置,关键还是看县太爷的态度和立场。
思忖一阵,只能出个自己现在想得到的主意:“您说得也有理,既这样,不如多费些银子,先打点打点,一则先问明缘由,到底是因了什么事找上来的,二则总要让颉伯先回来再说。若只是为了钱财,倒还好办些。”
颉婶儿面有难色:“我也知银钱哪有人要紧。我们向来对城里各衙门都是敬着的,年节敬奉从来不差半点儿。只是当前这位县太爷,是去年才来,我们也送过孝敬,收也是收了,只是并不曾同我们有过交道,县衙相熟的老人儿也剩下没几个……”
经二姑姑这时方道:“也未必就是为了违制的事,你们再理一理,那些主顾里头,会不会有犯了什么事儿的?又或是得罪过谁?”
颉婶儿皱眉道:“先时与掌柜的也理过,犯事儿的并没有听说,若说得罪,咱们不过是做买卖的,主顾给钱,咱们卖货,又多是些熟客,能得罪了谁?”
说着又咬一咬牙:“也罢,不论怎样,总要设法问个究竟。咱们那么些主顾,有身份的也不在少数,未必就找不出一个能走的门路?”
立定了决心,便要起身去操办,这时就听得门铃声响。
陵锦佑忙去开了门,来的乃是颉家大儿媳李氏。
她挺了个大肚子,扶着老奶娘的手走进院来。颉婶儿忙问:“怎样?”
李氏不等进屋,就已大声回道:“娘,娘,没事的,没事的!我先过来同您讲一声,放心就是!”
老奶娘直拉着她叫:“姑奶奶,慢着点儿!”
陵锦佑帮着老奶娘扶了李氏进屋,贞锦依搬过一把椅子给她坐下。
李氏不待坐稳,喘口气道:“娘,经姑姑、小贞姑娘,我们大郎才刚回来,说是跟县衙师爷问明了,那县大老爷呀,找爹去是为着要定做衣裳。大郎怕你们忧心,叫我先过来通个气儿,尽管放心就是。”
颉婶儿拍了拍胸脯:“哎呀,做个衣裳的事儿,费这样周章,倒吓我们一跳。”
李氏接着说道:“也是大郎打听来的,说是原先是有人递了无名状子,告发贞吉号僭越,还私传禁制花样与民户织造。县大老爷看了,就说,圣上、皇贵妃都赏了织金锦缎给臣子,穿新戴新,乃盛世气象,咱们去禁这些,不是触上面的霉头?且是个无名状,谁为着这些细事去理他?”
听了这话,众人全都一扫忧色,出得一口长气。
陵锦佑便问:“那怎么说的要做衣裳?”
李氏笑叹一声:“唉,还不是因来贞吉号排着号订日期的太多。县太爷的妻女原也闹着要做,太爷原本嫌费用大不肯的,耐不住妻女在家里日日磨他。好容易松口要来做时,派了人来这边一瞧,预约日期的都排到三个月之后了。
那状子呈上来,县太爷便动了心思,请了咱爹去,要跟他说,插个队,往前面挪挪位子呢!”
贞绣珠听得抚着自己的肚子笑:“这个大老爷,为老婆女儿的事还费这般周折,白唬得我们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