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稳的脚步走进娱乐室之中,抬起眼睛就能够注视到如同四棵小白杨一般挺拔站立的年轻人错位分布在眼前。
脱下手套、摘下帽子、拿掉围巾、放下拐杖……弗劳德先生并没有立刻做出回应,而是有条不紊地脱掉所有配件,转身交给雷蒙德;而后准备脱掉外套大衣,不经意间露出里面深灰色格纹的西装三件套,严谨、庄重、肃穆、整齐、尊贵,一丝不苟的装束展露出平民阶层所无法触及的厚重。
但是,考虑到弗劳德先生今晚的行程应该是前往妹妹家探病——也就是雷彼得斯的姑母,那么如此装束就显得过于郑重其事了,丝毫没有直系亲属间的亲昵与熟稔,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疏离。
“先生。”
雷彼得斯恭敬而正式地称呼到,不是父亲,而是先生。
“先生。”这是布鲁特斯。
“先生。”这是罗本和霍登。
稀稀落落的称呼声却难以分辨出谁是谁,因为所有称呼都是一样的,就好像一群闯入教导主任办公室的学生一般。
弗劳德先生将外套也脱了下来,视线轻轻一扫,最后还是看向了雷彼得斯,“这是怎么回事?”
霍登注意到,雷彼得斯的后背肌肉完全僵硬了起来。
“你说过,当你不在的时候,我可以在这里招待朋友。先生。”雷彼得斯不得不一板一眼地解释起来。
但弗劳德先生并没有听起来的样子,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往下说,“你的姑母现在好多了。所以我回家了。”
弗劳德先生朝着旁边望去,注意到了布鲁特斯和霍登,眼神微微停顿一下,正当他们以为他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他又将视线收了回去,“我还有工作需要完成,现在让他们回去。我的马车就在外面。”
说完,弗劳德先生就已经准备转身离开。
雷彼得斯有些着急,“我已经答应过他们,他们可以在这里过夜了,先生。”
弗劳德先生的脚步停顿下来,重新回身,声音越发深沉起来,重重的力量就这样朝着雷彼得斯撞击过去,“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他们就必须回家。”简洁利落的话语,透露出不容置喙的坚定与强硬。
那浑厚的嗓音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息,一字一句之间都能够感受到压制的力量,层层叠叠地倾轧下来。
雷彼得斯的背部肌肉完全紧绷到了极致,甚至紧握起了双拳,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布鲁特斯和罗本双双转头望向了霍登:
他们都知道,弗劳德先生特别欣赏霍登,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霍登是一个能言会道的,即使是在三王子殿下面前也丝毫不落下风,面对如此情况,霍登肯定知道最佳处理办法。
他们都期待着霍登能够挺身而出。
霍登确实出现了片刻迟疑,自己是否应该站出来说话,但紧接着他就否定了这种想法——
这是弗劳德的家事,他不应该干涉。
如果他站出来了,并且成功解决了问题,那么雷彼得斯又应该作何感想?自己的父亲宁愿听从一个外人的建议却拒绝与自己沟通?原本就尴尬的父子关系又将会走向何方?
而如果他也没有能够解决问题,雷彼得斯的位置就更加尴尬,因为自己的诺言被打破,还因为朋友的帮助被打枪,他的心情恐怕会进一步跌落谷底。
无论结果如何,霍登的“帮忙”只可能是越帮越忙。
但现在呢?
现在又应该怎么办呢?
雷彼得斯就如同木偶一般僵硬在了原地,即使依旧背对着霍登等人,根本看不到表情,却也能够感受到背影透露出来的落寞与失望,满嘴苦涩也发不出一点声响。
雷彼得斯僵硬而笨拙地走向旁边的桌子,端起酒杯——原本酒精只是用来调节气氛的,他们都没有怎么饮用,但现在雷彼得斯却是一个仰头,将所有酒精全部倒入喉咙里,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只是感受到一股火辣辣的灼烧感顺着喉咙一路燃烧到腹部。
五脏六腑都疼痛起来。
“拉图瓦达。”
一个懒散随意的声音响了起来,所有视线全部都顺着声音来源方向望了过去,是霍登。
的确,这是弗劳德的家事,霍登认为自己不应该干涉;但霍登也坚信着,能够解决问题的唯一人选就是雷彼得斯自己。
不仅仅是为了今晚的聚会而已——其实今晚他们现在回家也没有任何问题,更重要的是雷彼得斯找回在父亲面前的声音,他需要挺直腰杆,勇敢地说出自己的情绪和要求,真诚地打破壁垒建立沟通桥梁。
没有人能够帮助雷彼得斯,除了他自己。
霍登无从得知雷彼得斯的心魔与困境,他也无从得知来自父亲和哥哥的压迫到底让雷彼得斯经历了什么;但如果雷彼得斯自己无法站立起来打破束缚,他们这些朋友也终究只是旁观者,根本帮不上忙。
拉图瓦达,这是一个挑战也是一种精神!
勇敢地解决困难!坚强地迎接挑战!热情地拥抱绝境!始终战斗不息,始终热血沸腾,抬头挺胸地坦然面对生活,即使是死亡,他们也要拼尽最后一滴血液,顶天立地地走向属于自己的结局!
不屈,也不悔。
这才是科斯社团的宗旨!
不久之前,雷彼得斯和布鲁特斯勇敢地加入了霍登与罗本的行列,与他们一起揭开哈福特先生晚宴的秘密,这份勇气与热情,令人动容。
而现在,雷彼得斯也同样需要这份勇气与信念,坦然面对自己内心的那个怪兽——他的父亲。
霍登不能代替雷彼得斯发出声音,却不代表霍登就不能帮助雷彼得斯,他正在用自己的方式给予支持与帮助。
“拉图瓦达!”
霍登如此说到。
但雷彼得斯的第一反应却是连连摇头,“不要胡闹。”他的手掌仅仅握住了酒杯,近乎气音的话语透露出他的慌乱与紧张,还有些许恐惧。
对于雷彼得斯来说,“父亲”是比邪神还要更加强大也更加可怕的心魔,这只盘旋在胸口的怪兽已经压制了他一辈子,不是三两句话就能够解决问题的。
雷彼得斯的眼神剧烈晃动起来,甚至脚步都不由隐隐往后退: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