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天气炎热,东冶各炼铁炉处,更是热得让人难受,无论是工匠还是服役青壮、囚徒,一个个都光着膀子。
即便如此,也热得不行,所幸,有李善人安排的盐水可以随便喝,让无数人感激不已。
这些盐水,都是利用地炉的余热煮开的熟水,然后放盐,变凉后运到冶炼场,喝起来十分解渴。
不仅如此,李善人还修建了洗澡房,足足有几排,每排有二十个单间,然后引清凉河水过来,让放工的人们可以尽情洗个凉水澡。
对此,大伙都把“李善人”挂在嘴边,当然,他们口中的“李善人”,其实是监作李笠,又称“李监作”。
此刻,李笠正在东冶一隅,秦淮河边上,看“洗衣机”的运行情况。
自古以来,洗衣服就只能靠手洗,从没有人用机器来洗,现在,东冶出了个奇闻:李善人李监作鼓搞的洗衣机,开始给工匠、服劳役的百姓和囚徒洗衣服了。
“轰隆隆”的声音中,一个个被水轮带动的横置大木桶正在不停的旋转,其中装着的水和衣物,在木桶里旋转,不住翻腾。
木桶内壁有几道隔板,衣物不停和隔板撞击,如同被人按在搓衣板上反复搓洗,待得一段时间后,衣物就这么洗干净了。
平民百姓都是白衣,也就是所穿衣物均为未染色的布缝制而成,所以衣物耐洗,用这洗衣机洗,不会褪色,因为无色可褪。
而东冶新安装的洗衣机有很多个,集中在浣洗房处,放工的人们在洗澡房洗完澡,把换下的衣服送来浣洗房,做好登记,就不需要自己动手洗,回到宿舍就能休息。
只要有太阳,那么浣洗房就会把洗好、晒干的衣物分类放好,物主隔日来取即可。
当天放工的人,来浣洗房洗衣服是免费的,至于其他人,拿衣服来洗要收钱,不过也不贵,所以浣洗房自从正式营业后,一直很热闹。
但是,负责浣洗房的“掌柜”黄就不开心了。
此次他跟着妹夫来建康,是来“有一番大作为”的,结果变成了浣洗房掌柜,‘英雄无用武之地’。
妹夫又要他和来洗衣服的人们聊天、拉关系,一定要混熟,所以没时间去花天酒地,每日里聊天,从早说到晚,喉咙都快哑了。
于是,黄学了一口建康口音,一如妹夫说要求的那样。
但鄱阳口音和建康口音不停切换着说的后果,就是他说话口音已经不正了:本来字正腔圆的鄱阳口音,如今夹杂了建康口音,变得不伦不类起来。
想到这里,黄有些无奈,喝了一碗茶,摇着蒲扇,坐在浣洗房附近大树下乘凉,看着旁边了流淌的秦淮河发呆。
秦淮河畔多有酒肆,各酒肆、风月场里,有无数花枝招展的小娘子恭候多时,正等着他去采摘,当然,前提是钱够多。
此来建康,黄可是带了很多钱,结果没机会花,跟着姊夫在东冶里做事,从早到晚不停和人聊天,累得不行。
夜幕降临,就只想睡觉休息,哪来的精力去寻欢作乐。
正感慨“英雄无用武之地”时,黄见妹夫李笠正和那鄱阳王府的什么‘马容’聊天,一边聊,一边向这里走来。
他也想结交结交这位鄱阳王府的“蔡马容”,正要上前攀谈,却见一群糙汉拎着许多脏衣服走过来。
这帮人从李笠身边经过,纷纷打招呼,然后大踏步向黄这边走来,脸上带着笑容。
“黄郎!今日又要辛苦你们了!”
锻工们的嗓门都很大,震得黄耳朵嗡嗡作响,他只能挤出笑脸,迎上前去:“老兄,这是放工了?一会去哪喝茶?”
“哎哟,哪有闲心喝茶,一会就回家休息。”
锻工们和黄相熟,对于这位免费帮他们洗衣服的鄱阳小子很感激,认为对方与其姊夫一样,都是大善人。
锻工们一边登记,一边和黄聊起来:
“黄郎,改日得空,我们请你喝酒!”
“总是在你这里不花钱洗衣服,可真是不好意思!”
“上次你托我打听的事,我问清楚了”
。。。。。。
浣洗房边,前来闲逛的蔡全,看着神奇的“水力洗衣机”,啧啧称奇,了解一番后,愈发佩服李笠的奇思妙想,然后继续聊天。
和李笠聊着聊着,聊到鄱阳王,蔡全笑道:“侯景占了寿阳又如何?大王在合肥盯着他,他如何能狗急跳墙。”
“可他不会坐以待毙。”李笠依旧认为侯景会挺而走险,虽然现在没有证据,却很确定。
梁国想与魏国和谈,那么侯景就成了梁国手中的弃子,这种人不可能等死,所以会疯狂反扑,目标不会是魏国,那就只能是梁国。
但是,没有人认为侯景能掀起多大风浪,因为侯景当年坐镇河南、为魏国河南行台时,手握重兵十余万,也没把梁国淮南地区如何。
现在,据说年初惨败后,手里只有不到一千残兵,又能如何呢?
平心而论,就这个条件,李笠也认为对方只能等死,然而,历史不是这样的。
就任南豫州刺史受阻的鄱阳王,如今任合州刺史,合州州治合肥,在寿阳以南,侯景要狗急跳墙,必须先把合肥解决了,才能进行下一步行动。
鄱阳王可不是贞阳侯那样的庸人,所以蔡全觉得李笠的担心时多余的。
如今是八月,距离国子学十月策试还剩两个月,所以两人的话题,转到萧勤身上。
鄱阳王到合州上任,家眷随行,不过萧勤因为今年要入国子学学习,于是萧勤得以留在建康。
毕竟,萧勤如今年近十五岁,也到了入学的平均年纪。
今年二月萧勤成为国子生,每日回府后,又有李笠推荐的张铤在身边讲解经文,所以萧勤的学习进度不错。
到了十月,萧勤参加策试,有把握通过,之后,依例得授官职,当然,不一定要去上任,由佐官处理事务即可。
表弟的表现,蔡全看在眼里,对于李笠的帮忙,很感激,他知道世子对李笠也算看重,年初时还念叨着李笠,奈何
“可惜,你是少府寺的官。”蔡全颇为感慨,他很希望李笠能给表弟当佐官。
李笠在东冶任上的表现,蔡全大多知道,佩服之余,有些不解:“李郎,你真甘心做个匠官?”
“不然呢?我连寒族都算不上。”李笠把手一摊,“寒族子弟想做个入流的官都很难,我?”
“可你在此做得再好,又能如何?”蔡全还是觉得可惜,“冶炼,铸造、锻造,做好了,上头认为理所当然,最多夸个‘好’字。”
“若稍有不如意,就会被斥责,唉,吃力不讨好。”
蔡全说的是实话,李笠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职务,也就是个工头,名为官,实为吏。
但是无所谓,反正年内就会出大事,届时,他能不能抓住机会,全看个人临场发挥。
抓住了,那就吃香喝辣。
当然,若侯景因为没有人做内应,未能扰乱梁国的太平,李笠依旧决定就这么在东冶干下去。
反正等老皇帝死了,梁国的矛盾也会爆发,乱世终究是会来的。
而在东冶任职,多有便利,对他来说,有事半功倍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