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大帐,一脸铁青的侯景,看着火盆发呆,旁边站着沉默不语的王伟,昨日夜里,西华门已开,兵马入城,本来胜负已分,结果己方却败了。
被守军击退,西华门丢了,又关(堵)上了。
还有东面,傍晚占据土山的梁军,继续攻打台城外垣,到了天亮,恐怕就能占据外垣,然后攻打东宫,最后直抵台城东。
如此一来,侯景的希望落空,台城再不可能攻下,留在建康,就是等死。
而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外围那些一直避战的将领,现在会合兵进攻?
为何攻入台城的将士,会被守军以一种极其匪夷所思的方式击败?
侯景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眼见着己方兵败,前景黯淡,王伟绞尽脑汁想对策,很快便有了计较:“大王!如今胜负已分,但我军主力未损,得做长远打算!”
“还能如何长远打算?”侯景咆哮起来,他知道一旦离开建康,必然会有很多人逃跑,自己最后会众叛亲离。
因为谁都能看出来,他若不能拿下台城,必然变成一只丧家犬,没有任何前途。
“大王,收兵撤到石头城,然后分兵一部,先乘船东下,去攻广陵!把广陵拿下来!”
王伟已经恢复镇静,开始给侯景谋划,要收兵到江北去,以退为进。
“广陵...有用么?我军一离开建康,必然人心溃散,不用打,队伍就散了。”
侯景喃喃着,想想得而复失的台城,只觉气闷:“不如继续对峙,就不信他们能撑得下去。”
“大王,对峙当然是要对峙,但只是为了稳住他们,台城迟早解围,他们就不怕和我军耗,所以建康对大王而言是死地,只有以退为进,才有活路。”
王伟侃侃而谈:“我们接下来的目标是广陵,分兵去取,就有了后路,大王只有以退为进,才有活路。”
“以退为进?如何以退为进?退出建康,人心就散了!”侯景觉得离开建康,队伍迟早会散架。
“不,未必,大王如今麾下战兵未损,去江北广陵,大有所为!”王伟已经捋清思路,给侯景出谋划策。
“建康几成废墟,粮食消耗殆尽,他们急切间哪有余力筹集粮草,攻打广陵?”
“我们占了江北广陵,再攻谯州等处,夺取数城,安置将士,割据淮南一隅,北靠高氏,谅他萧氏不敢逼迫太甚。”
“有兵,有城,有粮,让将士们有地方安置抢来的钱财、女人,人心自然就稳了。”
“而萧氏,呵呵,建康之役打成这般,任谁看了,都知道这朝廷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各地牧守、豪强,见中枢如此羸弱,必然会蠢蠢欲动,而萧氏损兵折将,元气大衰,又如何弹压地方?”
“萧氏内患重重,萧老翁经这数月折腾,恐怕命不久矣,且储君威信扫地,待得萧老翁一死,萧氏必然内乱,届时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侯景听着听着,又有了信心:“也就是说,以退为进可行?”
“可行!”王伟越说越来劲,“即便他们解了台城之围,怕也没有多少余力追击,大王可从容调兵遣将。”
“大王先占着石头城,尽量拖延时间,然后,可如此....”
王伟低声讲述计策,侯景仔细听过之后,大喜:“妙,妙!”
。。。。。。
朝霞满天,一夜无眠的台城,沐浴着晨曦,各门依旧紧闭,叛军依旧未能入城,而东面,外城垣上已经竖起援军的箭楼。
援军距离台城,现在只隔了东宫,而盘踞东宫的叛军已经没了动静。
台城守军看着援军箭楼,想得明白:最迟今日日落前,援军就能过来,入城了!
台城之围即将得解,守军将士欢欣鼓舞,好消息很快便传播开来,苦熬了数月的城中官民,笑逐颜开。
此刻,皇宫,一处宫殿外,等候皇帝召见的李笠,忍着倦意,听兴奋不已的萧勤夸自己:“你真厉害,我听说了!”
“塞街刀车沿着街道压过去,哎哟,逆贼伤亡惨重,就这么被推出去了,哈哈!”
“还有,你那两句诗词,是在何处看到的?真是佳作呀!”
“郎君如何知道那两句诗词?”李笠觉得奇怪,感觉消息传得也太快了。
萧勤作为宗室子弟,入台城避难后,很快便和娘亲一起,被安置在皇宫里居住,所以此刻才会出现,而且消息也还算灵通,对李笠说:
“都传开了呢,我是听湘东王世子说的,就在方才。”
“那世子是如何知道的?”
“我就不知道了。”
蔡全在一旁,看着不住打哈欠的李笠,佩服得紧:“李郎有本事,立下功劳,想来要做官了。”
“李郎现在不是官么?”萧勤有些懵懂,他还不清楚东冶监作到底是官还是吏。
“东冶监作,连流外官都不是,没有官班,名官实吏。”蔡全解释着,又看向李笠:“李郎,多亏你的手段,不然昨夜城就破了。”
“哪的话,我不过出了个主意,是将士们浴血奋战,才把敌人打退,若没有他们,光有主意也没用呀。”
李笠笑着摆摆手,为昨夜的转败为胜庆幸不已,若昨夜被对方得手,那么他这几个月的努力就白费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宦者从殿内出来,召李笠入见。
李笠入殿,见老皇帝和皇太子都在,赶紧行礼。
萧衍看着李笠,说:“方才有消息,援军已经攻入东宫,看来今日就能入城了。”
李笠赶紧说:“如此,台城之围就解了!”
“是啊,终于解了。”萧衍依旧看着李笠,问:“你是如何想出,那塞街刀车御敌法的?”
“回陛下,卑职是急中生智,想出来的...”
“热气球呢?”
“卑职受孔明灯启发...”
“启发...”萧衍喃喃着,拿起一张写有文字的纸:“昨晚,你吟唱的那两段诗...词,意境不得了啊...”
“回陛下,卑职是在别处看来的。”
“看来的?词...向来只有诗、赋,何来如此文体的词?这词,莫不是乐曲之词?”
李笠不敢卖弄,免得露怯,只能一口咬定:“卑职不知....”
“是么?”萧衍又看着李笠,放下纸:“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也是看来的?”
“是。”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也是看来的?”
“是。”
“鱼腹诗呢?”
“呃...卑职是得了托梦...”李笠当然要否认,八年前的事被“旧事重提”,可见自己当年搞的事,让老皇帝记忆犹新。
“阶下何人?”萧衍忽然问,李笠觉得奇怪,但也只能老老实实回答:“回陛下,卑职东冶监作,鄱阳李笠。”
“就是那个多事的李笠?”
“是。”
“哈哈哈哈哈!”萧衍笑起来,胡子一颤一颤,笑了一会,摆摆手:“你,你....先退下吧。”
“是,卑职告退。”
李笠离开,萧纲见父亲示意,便走上前:“父亲。”
“你怎么看他?”
“孩儿以为,李笠胆大,而且...而且要么他有奇遇,要么他异于常人。”
“奇遇...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哪来那么多奇遇...”萧衍缓缓说着,“佳作难得,哪有三番几次碰到佳作的道理?”
“父亲的意思?”
“鄱阳人,年幼丧父,曾为鱼梁吏,这段经历,你不觉得眼熟么?”萧衍问,萧纲想了想,随后瞪大眼睛:“父亲是说..”
萧衍闭上眼睛:“你说说看。”
萧纲回答:“晋时名臣陶侃,是鄱阳人,年幼丧父,曾为鱼梁吏...”
说着说着,萧纲悚然动容:“父亲的意思,这李笠是...是栋梁之才?”
“也许是,也许不是,但如果...”萧衍睁开眼睛,缓缓说着,“如果没有他的‘牵一发、动全身’,援军攻不到城外。”
“没有他的热气球送人入城,或许,外面的人,还在作壁上观。”
“如果,没有他的塞街刀车等手段应对,台城昨晚就沦陷了。”
“是,孩儿明白了。”萧纲知道父亲的言外之意。
“不,你不明白。”萧衍看着儿子,缓和气息,因为连续说了许多话,让他觉得有些疲惫。
但是,有些话他现在就得和儿子说明白。
“玉不琢,不成器,即便成器了,不能让其为己所用,等于没有。”
“而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太年轻,顶不住狂风。”
萧纲点头:“孩儿明白了。”